夕阳昏沉的光透过窄小高耸的方形窗，落出一条光束，映在看守室斑驳的墙面上。
两个年轻的队员站在玻璃门外，眼也不眨地盯着房间里的人。
此时，距离中都商场外的好友暴起杀人事件已经过去整整28个小时。事件中的受害者高强早于今日凌晨在医院宣布死亡，凶手刘方却一直活着。
狭窄的看守室，冰冷破旧的塑料椅上，黄毛年轻人搭拢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坐着。
他的身上不可避免地散发着一股骚臭味。玻璃墙并不是完全将两边隔开的，留有一道放饭的缝隙。所以这臭味在空气中弥散，整个看守室周围两米处都是腥臭的味道。
这是屎尿掺杂的味道。
——所有食人事件的凶手在被捕后都仿佛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除了偶尔会“暂时恢复清醒”似的不断诉说“我真的好爱他”这类的话，其余时间他们不吃不喝，连正常的大小便行为都是直接拉在身上。
陈筱清倒是和另外八位凶手不同，她是个例外。除了不爱说话，性格阴沉，其他时间她都会正常进食、如厕。
“阿欠！”有队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太臭了。
另一个队员鼻子动了动：“他又拉在身上了！”
那个拉在身上的黄毛青年却仿若未察，瘦瘪的脸颊微微垂着，下体处的暗影却越来越重，晕成了更大的暗圈。
……
“砰！”
一个队员瞬间起身，睁大眼：“他死了？！”
一阵手忙脚乱的哗啦声。
“死了！”
“快去通知赵哥！！”
***
第九起食人事件发生后，受害者的死亡已成事实，现在清除小队唯一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监视嫌疑人刘方，观察其是否会像其余几位凶手一样暴毙；
查看中都商场附近的监控，看看是否有可疑人员、可疑事件。
一天时间内，十几位队员全部出动，将中都商场附近的监控看了三遍。刘方和高强的女友也仔细回忆了那天他们经历的所有事，她们确定自己事无巨细，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一遍。但更早之前发生在刘方和高强私下的事她们就不知道了，她们只知道约会当天的细节。
赵狠正和一个队员分析刘方四人在中都商场某餐厅吃饭的详细画面，突然，走廊里传来砰砰的脚步声。
赵狠刷的抬头，他第一时间看的不是大门的方向，而是挂在墙上的时钟。
同一时刻，萧矜予也看向钟面。
两人没有言语，心里却同时闪过一句话：28个小时，差不多！
这时，大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小队员气喘吁吁道：“赵、赵哥！一分钟前，刘方突然死亡！”
赵狠嘴唇翕动。他心里松了口气，但脸色很快又沉重起来。
果然，这确实是第九起食人事件，并且通过这次事件，他们确定了更多这条逻辑链上的细节。然而很遗憾，这是用两条年轻生命换来的答案。
赵狠：“继续查！再把刘方、高强的女友喊过来问一下，然后继续看监控。肯定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东西，是刘方一个人做了、碰了，但另外三个人没做，商场附近所有其他人都没做过的！”
……
队员们忙碌地搜集刘方事发当日的全部行为。
萧矜予安静地坐在一旁。
第九起食人事件发生在中都市最繁华的中都商场，这使得案情无法隐瞒，媒体报道铺天盖地，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不过也有一个好处：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萧矜予也粗略地将刘方几人一天的行程看了一遍。
没有疑点。
像任何普通约会的情侣，看电影、抓娃娃机、吃火锅、溜冰……
刘方还是死了。
高强并不是被他杀害的，但他依旧死了。
萧矜予抬头，只见赵狠走到玻璃板前，写下一行字：该感情类型中的所有对象一旦确认死亡，无论是否由对象亲手杀死，皆判定为完成逻辑链的岔点，继续走向果。
是的，这就是食人逻辑链霸道蛮横的一个方面。
它根本不需要对象亲手杀死，只要该对象在该感情类型上的倾情对象死亡，就判定为完成逻辑链！
不过想了想，萧矜予走上前。
赵狠疑惑道：“萧矜予？”
青年朝他点点头，伸手。赵狠会意地将马克笔递过去。只见萧矜予在他补充的要点下方，又加了一行字：“用户可自行选择让对象进入哪种感情模式。”
赵狠一惊，接着他明白过来，拍手道：“对啊！我们之前就查过，过去一个月内，全市范围内没有出现过某人突然器官衰竭死亡的案件。”这是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的凶手杀人很隐秘，没被人报警发现。“也就是说，所有食人事件的受害对象他们都‘有人可杀’！”
不是每个人都有爱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直系亲人。
比如这九个凶手里，杀死同宿舍兄弟的刘祥，他就是个孤儿，也没孩子，还没谈恋爱。如果食人逻辑链的用户选择让刘祥杀害自己亲情线或者感情线上的人，那刘祥根本无人可杀，他就会像刘方一样，平白无故的，十几个小时后暴毙身亡。
赵狠问道：“但有没有可能是偶然？”
萧矜予看向他。
赵狠：“你看，现在一共只有九个样本案例。其中没有爱人的挺多，没有亲人的也有两个。但终究还是样本太少了，或许只是偶然，这九个人都选择了一条有人可杀的感情线？”
拿着马克笔的手紧了紧：“有可能。”萧矜予抬眸看他：“不过赵哥，你觉得是偶然么。”他直接把问题抛了回去。
赵狠愣住，他沉默片刻：“我觉得不是偶然。”说着，他望向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玻璃板：“样本是少，可用户最擅长的就是……将必然的事件伪装成偶然！”
逻辑链的世界，没有偶然！
一切都是最精心的谋划，从因至果，全为注定。
***
刘方是有家人的，国家不好擅自决定如何处理他的尸体。但他的家人并不在中都市。
目前刘家人正乘坐地底列车赶往中都，同时官方在做他父母的引导工作，希望刘父刘母能允许官方“解剖”他们儿子的尸体，为抓住凶手做贡献。
这是一个很难的决定。
如果单纯的只是解剖尸体，或许部分父母会答应。但这是要将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千刀万剐，变成无数碎片。
直到刘方死亡后一个小时，用户委员会仍旧没有传来允许解剖的消息。
硕大的办公室内，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
萧矜予坐在桌前，他的面前有序地摆放着九名凶手的资料。
这些资料他已经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了整整三遍。
很奇怪。
似乎有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在那。
因：九名对象在不知情的时间地点被该逻辑链捕获。
岔点：杀死某条感情线上的所有对象。
果：暴毙死亡。
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是任何一条普通的逻辑链，在执行自己的因果。但好像又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它隐秘悄然地藏在九名凶手……不，是受害者的身体里。
是年龄？
14岁，14岁，15岁，27岁……31岁，19岁。
不是年龄，年龄没有出现规律。
是性别？
女，女，男，男……男，男。
应该也没有特别的规律。
……
九位受害者，没有行踪的交接点。职业、家庭、年龄、特征……全部没有非常一致的地方。
……
凶手是随机选择？！
一切都是随机的？
不。
肯定有什么不是随机的，一定有什么，非常不随机，它必须符合某种固定的规律。
先撇除与这条逻辑链相悖的陈筱清，她是个例外，她超出了逻辑链掌控的范围。她的存在也证明了，这条逻辑链本质上是有弱点的。
但除此以外呢？
……
保持思考。
……
忽然，萧矜予的目光落在一个平凡的数字上。
『39小时31分。』
长时间沉浸式的思考令青年有一瞬的迷茫，他嘴唇微微张开，清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懵懂，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数字。
这个数字比起其他人，似乎……有点大？
咦，同样比较大的数字，好像在其他地方也见过？
“哗啦——”
赵狠看向萧矜予。
只见青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在九份凶手资料里不断翻找，忽然抓起其中一份。
“余思晴和姚安平……”
赵狠走过来：“萧矜予，发现了什么吗？”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随口一问。
谁料萧矜予抬头，目光坚定地问道：“这九个人里，除了依旧活着的陈筱清，只有二号凶手余思晴和七号凶手姚安平，他们俩被捕获，一个过了39小时才暴毙，一个过了40小时！其余六人，全部在30小时内死亡。为什么只有他们俩能坚持这么久？”
“啊？”赵狠思考道：“是不是巧合，可能是偶然……”声音戛然而止，他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
赵狠眯起眼：“这个我认为确实有可能是巧合，但是也或许不是巧合。”
萧矜予：“查一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共同点！”
赵狠：“没错。快！立刻去查他们俩是否有什么地方，和其他六个人不一样，却又两人高度一致的！”
“是！”
清除小队再次行动起来。
很快。
“余思晴，14岁；姚安平，31岁。他们都是中都人，从小在中都长大，但他们两生活的区相隔十九公里，两人平日生活没有交集。”
“余思晴父母健在，姚安平父母早亡。”
“余思晴一共谈过九场恋爱，姚安平和初恋结婚，恋爱史不丰富。”
“余思晴……姚安平……”
……
“赵哥，有发现！”
赵狠：“快说！”
一个队员惊喜道：“根据姚安平妻子所说，姚安平一直有胃病，他的胃炎很严重。基本上每周都要服药，每个月还会去医院复诊一次。”
萧矜予：“余思晴也有胃病？”
另一个队员道：“没有，余思晴没有胃病。但是根据她几个女同学说，她为了保持身材，一直偷偷吃某种减肥药，所以消化能力特别差。不过她去医院查过，不能算有胃病，她还年轻，胃挺健康的。只是再多吃两年，可能也会得胃炎。”
赵狠疑惑道：“哈？胃病？胃消化不好？这是他们的共同点？”
这个共同点似乎不是特别特殊。
然而。
萧矜予沉了眸子：“不是胃病，是消化不良。”
众人看向他。
“胃炎会有多种症状体现，但是吃减肥药只会有一种体现——消化慢，消化不良。八个人里，六个人都消化正常，只有他们两消化不良。而他们俩，就是活得最久的那个……”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不对，赵哥，萧先生，我查到了！九号凶手刘方也有慢性胃病，他平时在酒吧工作喝酒很多，胃一直不好，消化也很差。”
萧矜予一愣。
赵狠：“咦，那就不是这个原因。刘方是在被抓捕后的28个小时才死的。这个时间和那五个人差不多，不能算活得久的。再查查，是不是还有什么是余思晴、姚安平的共同点，而刘方他们没有的。”
“不是，等一下！”
众人看向说话的青年。
“时间确实不一样，刘方死亡得快了一点。但如果，我们假设一下，刘方也应该属于那个活得久的类别呢？他其实和余思晴、姚安平一样，他表面上在28小时的时候就死亡了，但其实他真正也活了将近40个小时呢？”
赵狠被他搞蒙了：“不是，萧矜予，我有点不懂你的意思了。”
萧矜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其实他也有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刘方明明杀人后28小时就死了，为什么他要说，刘方是将近40小时才死？如果他非要和余思晴、姚安平一样，那就不能按杀人为起点来计算幸存时间，得换一个时间参考系……
萧矜予双目一亮：“对！要换一个参考系！”
“啊？”
“这是逻辑链。”无数杂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凝聚成点，仿佛拨云蔽雾，萧矜予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黑皮汉子，认真道：“赵狠，我们一直都忘了一件事。这是个逻辑链事件，在这一系列事件里，真正的主角不是杀人、更不是食人……而是那条逻辑链！所以，为什么要按照逻辑链对象的杀人时间，来计算他们走到逻辑链果的时间？”
赵狠的双眼缓缓睁大。
萧矜予一言落地：“我们应该按他们进入逻辑链的时间，来计算……他们最后走向死亡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