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后，天色逐渐阴沉。

病房里明亮煞白的灯光照在一台台繁复庞大的医疗器械上，赵狠浑身上下都绑着厚厚的绷带，见到宿九州来，他立即起身：“宿上校……”

宿九州笑道：“你躺着吧。”他的眼睛上下扫了圈病床上的木乃伊，点点头：“低于四级，这样的伤都活不下来。”

赵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逻辑崩溃的那一刻，他身为四级用户，大脑内储存的、数量丰沛的逻辑因子，如同刀片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加上与谨老板进行了一场大战，梦想家找到他时，他是真的没了呼吸，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块好肉。

赵狠憨笑着，语气里颇有些得意：“我现在已经是A58了，感觉很快就能五级。”

闻言，病房里的两位五级用户和一位六级用户纷纷点头，赞扬地看向他。

赵狠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过了会儿。

赵狠：“……”

四级用户放在华夏任何一个地方，当副队长都绰绰有余，怎么在这个病房里排个第四都是因为只有四个人！

在场最弱用户赵狠脸上一热，所幸他肤色本来就黑，也瞧不出什么。

宿九州稍微看了眼赵狠挂在床头的病例，接着问身旁的青年：“什么时候来的？”

萧矜予愣了下：“什么？”

“来医院。”

萧矜予：“来了会儿了。”他想了想：“有一两个小时？你早上出门早，我出门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家了。”

宿九州：“清除小队那边出了点状况，海都114号污染区那边，有个四级用户因为逻辑降临，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升级。他还没掌控好自己的逻辑链就要升级，骆笙判断有崩溃的危险，我临时去处理。”

萧矜予轻轻颔首：“这样。”

病房里。

赵狠咬着苹果。

宿九州和萧矜予说着似乎很平常的对话。

唯有手里还拿着削苹果小刀的斗篷少女，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床对面的两个男人。这样赤|裸的目光在军人面前太难隐藏，宿九州眸光一转，淡淡对上梦想家。

梦想家：“……”

梦想家又从床头果篮里拿出一颗苹果，三下五除二地削好，递到赵狠面前：“喏，吃苹果。”

上一个苹果刚吃了一半的赵狠：“嘎……？不是，我还没吃完。”他指着手上这颗咬了一半的苹果，“我大概……还没吃完？”

梦想家面不改色：“多吃苹果好得快。Anappleadaykeepsthedoctoraway。”

赵狠：“？”

萧矜予：“？”

宿九州垂眸看着矮个少女，半晌，他勾起唇角：“说得对哦。”

赵狠目瞪口呆地接过苹果，他望着自己左右两手的苹果，良久，才一脸茫然地咬了下去。

亲自确认赵狠的情况后，萧矜予才终于放心。对于第四视角来说，赵狠算是他的启蒙老师。这个黑皮壮汉拥有中都市最有攻击力的逻辑链之一，但他的心思却很单纯。也是因此，他是一个真正值得交的朋友。

萧矜予不由想到：如果赵狠的“情商”高点，或许王饕早就让他上任中都市副队长了。

但另一方面，如果赵狠圆滑点，他也不会让如此谨慎小心的梦想家都卸下心防，成为他的朋友。

赵狠问道：“对了宿上校，我快五级了。我听说有好几个四级用户也都快五级了。有件事，我一个朋友昨天托我想问问您……”

宿九州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而是问：“哪个朋友？”

赵狠老实交代：“猪猪香波。”

宿九州：“他问你，现在的我能不能升到七级？”

赵狠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宿九州淡定道：“半年前他就问过我这个问题。”

每个用户都想活。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想活下去。再痛苦，总是想痛苦地度过每一天。

可是每个人活下去的理由不一样。

萧矜予听着“猪猪香波”这个ID，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

用户的体能强弱从来和他的外形没有关联，一个看上去瘦弱干瘪的女人，可能拥有超越200斤大力士的力量，比如神圣献祭霍兰絮。一个健壮彪悍的魁梧男性，可能他的体能就非常孱弱，比如肉王。

萧矜予：“我记得骆队长说过，猪猪香波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他的母亲罹患癌症，不过前两个月在逻辑研究所的帮助下，请来全国顶尖医生，似乎病情有了起色？”

赵狠：“他妈妈和我一个医院。就是因为他的母亲身体逐渐好转，所以他现在很想活下去。”

用户升级的路是没有回头的。

随着体内逻辑因子的增加，用户要么升级，要么崩溃。这就像一条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有源源不断的材料被送向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不将路向前修，路就会被堵死、撑坏。

“我记得猪猪香波。”宿九州问了句看似奇怪的话：“你觉得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升五级。”

赵狠：“大概年底？最早也得要半年吧。”

宿九州扬唇道：“那我大概比你快哦。”

赵狠和梦想家全部怔在原地。

萧矜予愕然地抬首，眼眸掀起的一刻，宿九州也微笑着看他。见到青年茫然地望着自己，男人俊美的脸上笑意更盛，他眨了眨眼，细碎的发丝落在清俊的眉眼上。

“来量体温了，啊，这么多人……”

护士清脆的声音打破房间里的宁静。

萧矜予侧开身子，让出过道。很快，两个护士进进出出，给赵狠测量各项身体数值。

萧矜予二人没有再逗留，确认赵狠的情况后，两人又说了几句，便结伴离开。

宽敞的病房里，护士们叮嘱的话语不断响起，赵狠十分配合地进行各项检查。梦想家却没有搭话，她望着门外那两道颀长的身影，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

忽然。

一个护士笑道：“你们俩感情真好，从你被送进医院第一天，小洛就一直照顾你。你可得好好珍惜人家姑娘！”

赵狠瞬间惊悚地瞪大眼：“蛤？？？”

梦想家也瞪圆双眼，赶忙道：“别误会，我和他不是这关系。”

护士笑道：“懂懂懂。”

梦想家：“真不是！”

赵狠也道：“真的真的不是！”

两个护士自然不信，但是在赵狠和洛瑶瑶的连番否认后，她们也都不由动摇起来。

“你们两居然不是情侣？”

赵狠：“当然不是，这怎么可能啊。”

洛瑶瑶也道：“我们是好朋友，只是朋友而已！”

护士疑惑道：“不是情侣，居然也会这么用心地照顾，我还是第一次见诶。”

感情这种东西，不是说谁对谁好，就一定可以成为情侣。也不是只有情侣，才会对对方好。

赵狠非常明白，自己对梦想家没有任何感觉。同样，梦想家也是如此。

赵狠无奈地说：“谁说异性就一定要当情侣啊，当朋友也挺好的。”

洛瑶瑶赞同道：“真心喜欢的人之间，是会有一种磁场的。”

这话落地，赵狠也好奇地看她：“什么磁场？”

一时间忽然语塞，洛瑶瑶默了默，她又望向窗外。走廊的尽头，两道相携的身影轻轻暗淡。

半晌。

女孩认真地说：“就是那种，没有原因，没有必然，说不出来的一种……他们的眼中好像真的有对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