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砜来到了大伯家的小区楼下。
小区门口那条道路的树木全都枯萎,只剩下枯黄的枝干。
一路萧瑟。
这让他心里更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他上楼时,低头站在电梯间,旁边还有几个人在等待电梯,他们也在闲聊,说的是楼上某户人家。
“听说他家老母亲死了后,家里的那些遗产继承的时候,来了个律师,说有些遗产,留给了他家孙子。”
“我知道那家的事,他家那媳妇一直说着,肯定不会让老人留下的钱财和地给他家那个孙子,已经让孙子回来处理这事了。”
常砜随着大家一起走进电梯,按下楼层后,站在电梯间角落。
众人还在继续说这栋楼某家的八卦:“那老太太在的时候,可不见这家对那老太太多好,那媳妇还天天带着孩子骂那老太太呢,现在老太太死了,想要遗产了。”
“确实不要脸,老太太住院,人家孙子上大学请假回来照顾,他们一人不去,还不给医疗费,现在想要人家的遗产!”
常砜垂眸一直听着这些话,无法不多想。
到了常砜大伯的家里,房门打开,大伯竟然对他笑脸相迎,“小砜你总算回来了,之前说什么过年不回家,我心里还在念叨呢,大团圆的日子,怎么能不回家呢。”
常砜却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大伯。
他们家那些亲戚谁都想和大伯走得更近一些,如今大伯是家里最有钱的人,他自己努力,愿意拼,有一些商业头脑,家里亲戚都希望被他带着赚钱。
这样的家庭话语者,谁能不捧着呢。
大伯热情地牵着他的手:“你来看看谁回来了。”
常砜被他带着走到客厅,随后整个人顿在原地。
他确实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应该就是他父母练的小号,他那个弟弟吧。
父母看到他,脸色并不如大伯父看起来那样和善,长风从前只在电话里听过父母骂他同性恋不要脸,如今看到他们时,才知道他们的表情有多么冷漠和憎恶。
常砜父亲满脸冷色,立刻就摆起了父亲的谱,开始说教:“常砜啊,这次大家让你回家过年,你要好好感谢大家心里不嫌弃你。如果能够像你堂哥一样沉稳懂事有能力,哪里还需要我整天替你担心。”
常砜站在原地,没想到父母会回家,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
他以为自己是想念的,却不想,看到父母那一瞬间,没有任何想念,以及对亲情的期待,反而生理性恐惧厌恶。
常砜看着对面温馨的一家三口,感觉自己的出现格外多余,他又想起电梯里那些人说的话,他屏气看向大伯父,“我还是走吧。”
大伯父见他这样的表情和态度,眼神有些沉,他可不能让常砜就这样离开。
有些东西给常砜那可真是浪费。
他笑着说:“你走什么,过年肯定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常砜抿嘴看着大伯,“只是让我回来过年的吗?”
大伯刚想说,当然是,他的媳妇却忍不住了,走到大伯身边,“你跟他费什么话,他这么些年,拿到那么多东西,还想要什么,那么贪吗!”
她递给常砜几张协议:“这个,你签个字就行,你做事干脆,大家就都是好亲戚,你爸妈也能原谅你那些……总之,你赶紧签就行了。”
常砜从大伯母手里接过合约,心底一寒,那竟然是一份放弃继承遗产的证明。
他一页一页仔细看起来。
在他翻到第二页时,大伯母不耐烦道:“你看什么呢,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签字不就完了?”
常砜低着头,发丝柔顺,越看越觉得心凉。
听到大伯母生气了,紧紧捏着笔,抿着嘴。
就连旁边的堂哥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我说过他肯定不想签字的,谁会愿意放弃这笔钱和老家的地啊。”
常砜大伯立刻对堂哥摆出怒脸,不过那气性有几分真,就不知道了。
“你说这些话做什么,你堂弟不是这样的人,他肯定不会贪了那些东西的。”
曲致远笑脸僵硬,显然父亲的指责让他很难接受:“那我等着他签字。
常砜捏紧手中的笔。
堂哥看着低头的常砜,眼角闪过得意和鄙夷。
他心想常砜一定在挣扎,他也想要那些遗产,可是,他却不懂得:有些东西,现在不可能属于你,以后也永远不会属于你。
明明是过年,大伯家中亲朋相聚,应该是十分热闹的,如今却安静异常,没有任何人说话。
常砜知道,他们都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他只觉得讽刺心寒,甚至觉得自己愚蠢,他竟然还会期待这些人对他有亲情,他怎么会那么蠢。
常砜深吸一口气,将手上的协议往大伯的方向送了送,抬眼看向大伯,“我不签,我不知道奶奶的遗产是什么,但奶奶怎么安排,我都听奶奶的。”
常砜其实想在好好的生活,不想陷入这样的争端之中。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衣角上轻轻摩擦。
有时候,有一些东西也不是一定要争取,只要能够努力生活,把握住自己手里有的,不和别人起争端,平静又安稳的过完这一生,就已经够了。
可这是奶奶留下的,他不能让奶奶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常砜大伯看着常砜明明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眼底却闪着坚毅的光。
看着他眼底闪过的那些仿佛碎钻一般的光芒,常砜大伯感觉这样的常砜格外陌生。
常砜见大伯不接自己递过去的协议,随手将协议放在旁边,抬头看着大伯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常砜大伯和其他亲戚,甚至包括常砜的父母,都没想到他这次放弃的这么干脆。
常砜大伯母站出来:“你走哪里去?你今天必须把这个字签了。”
常砜摇头,“我不会签的。”
话落,他后退两步,看见大伯母竟然来抓自己。
他立刻转身,跑出房间,来到电梯间。
幸运的是,电梯刚好在这一层打开,一个居民走出来,常砜立刻进去,按下关门键和楼层。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常砜整个人就像垮了一样,眼眶也在那一瞬间突然泛红。
他低着头,不想让人看见。
他不懂,他只是喜欢男人,只是被奶奶养大,他错在了哪里,怎么会被整个大家庭算计抛弃。
他其实早就已经看清了,为什么心里还是好难受。
他并不在意奶奶给他留了什么,但他却不想其他人算计他。
但这一次,他不会退缩。
一段记忆出现在脑海中。
“你怎么这么笨,你一天就只有十块钱的生活费和零花钱,这都能被人抢了,你不吃饭吗?你不活了吗!”同桌校霸得知他的生活费被别人抢了,恨铁不成钢,“而且那钱是我刚从另一批人手里抢回来的,你又给其他人哄走了!你这样大漏勺,我怎么也堵不住这个窟窿啊!”
“哎,你别哭别哭,我再去帮你抢回来!”
常砜记得自己那时候哭得很惨,他不是因为丢了那十块钱而哭,是自己太软弱了,连别人的一片好心都守不住。
现在他不能再软弱了,他不能守不住奶奶的心意。
奶奶曾经无数次说过:“奶奶没有本事,怕打不过那些同学的父母,若是与他们争的多了,奶奶怕你又像之前那样被迫转学。”
“是奶奶没有本事护不住你,只能委屈你受这些苦。”
现在,奶奶不在了,遗嘱就是奶奶的遗愿,是奶奶对他的爱。
他在电梯里,抬手擦去脸上布满双颊的眼泪,泪珠被他挥洒在电梯坚硬的地板上,碎成一滩水渍。
现在他和家人,已经无法再粉饰太平。
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难受。
他在走出电梯,迅速跑出小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找了个小角落,躲在角落的阴影中,像一只面对熙熙攘攘人群不知所措小老鼠,小老鼠想要去街对面捡起那一块被人丢掉的面包,可是路上的人群和繁杂的声音,却让他恐惧且害怕。
若是他父母在,一定会说,他原本就是应该生活在地沟里的生物,为了一口吃的,却要挣扎在人群中,妄想自己也能融入。
他们会说他怯懦胆小,畏畏缩缩。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常砜手忙脚乱将手机摸出来。
他以为是那些所谓的家人打来的电话,却不想,是一个陌生号码。
常砜现在没有心思应付那些陌生人,他挂断了电话。
电话,是寇言打来的。
他早就得到了常砜的电话,却从来没有拨打过。
这次他一直守在小区外,突然看到常砜走出小区的声音,那状态看着好似不太对。
他几步接近,门口人来人往,他丢失了常砜的踪迹。
他怕常砜出事,并没有因为一通电话没有打通,就不再联系。
直到寇言第三次打过来,常砜这才接起电话。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声音,甚至让自己少说话,以免露馅,“你好,请问你是……”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问道:“你在哪里。”
常砜说:“你是?”
寇言:“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我或许可以帮你。”
常砜更是满头问号,他也不相信自己会被什么馅饼砸中,“谢谢,不用,我现在也没有需要被帮助的事。”
听筒中出现风吹过的声音,呼啦啦的。
常砜抬手捂住嘴,他怕自己压不住心底的情绪,忍不住又哭出来。
在陌生人面前哭,有些难为情。
就在此时,一个步伐极快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常砜看到这个身影,泪眼模糊,却在一瞬间认出来人是谁。
可是怎么可能呢,寇言不是大明星吗?这应该是错觉吧。
他们根本不认识寇言,这人怎么会来他身边?
寇言脚部一顿,生生让自己的身影停在离他三米远的位置。
他的声音裹得风声,压得极低。
两人的电话还没有挂断,低沉的声音从听筒传到常砜耳朵里:“你在哭什么?”
常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疯狂擦眼泪,“我没有哭。”
那些让人难过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好像已经快要被寇言出现的惊异和意外完全压过去。
寇言眼底的凶意快要掩盖不住,“是谁欺负了你?”
“你过来。”
常砜怔怔看着寇言。
寇言的声音再次从听筒传过来,“过来。”
常砜放下手机,起身,一步一步向寇言走过去。
他走得很慢,双手在身侧僵硬的握拳。
直到来到寇言身前半米,他不敢抬头看寇言,低着头,目光落在寇言的鞋上。
那是一双全黑的皮鞋,看上去黑沉沉的。
他看见寇言的手抬起来,常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寇言却又放下手,抓起他的手,带着他去向小区附近那个还算隐蔽的咖啡店。
常砜不想跟他走,可是寇言气势太强了。
最后他甚至将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寇言。
寇言却松了口气,“这很好办,找个律师和当初接受你奶奶立遗嘱的律师接洽就好。”
他拿出手机:“这事儿交给我。”
“可是,我们之前都不认识。”常砜再次道。
他将自己家这点事告诉寇言就算了,这事大伯家全小区都已经知道,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可他又怎么能够接受寇言的帮助,他们确实不认识。
寇言看着常砜。
常砜微低着头,鼻头眼尾通红,眼底还沉着一层水雾,让他的眼眸仿佛破碎的玻璃。
他摇摇欲坠的神情,再配上那张精致好看的脸,在阳光下如同树叶间那一滴几欲落下的露珠,透明、美丽却又脆弱。
这就是他熟悉的那个人,可是他却不认识自己。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认识。”寇言伸出手,“希望可以有机会与你成为朋友。”
和一个鼎鼎有名的大明星成为朋友,常砜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但还有更奇幻的事。
寇言当天就帮他买票,带着他回了学校,还找了个律师。
律师主动联系常砜,告诉他:“现在正值春节假期,相关部门都在放假,办理遗产继承可能会有些麻烦,不过我已经和对方律师联系,年后这事就能办好。”
他还对常砜道:“不用担心,小事情一件。”
寇言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准备邀请常砜与自己一块儿过年。
现在倒是有了现成的机会。
常砜此时在百度各种与遗产法律法规相关的内容和律条。
这一次,寇言也给他上了一课,有时候,找律师或者懂法,会避免自己被伤害,避免自己的权益被侵犯。
但他仍旧不太明白,寇言为什么会帮助他。
正想着,寇言的信息传来:【忙吗?】
常砜呼吸一致,仅仅是寇言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他心脏下意识颤栗。
他想打一个忙字,却又有些不敢撒谎。
最后只能慢悠悠的打下:【不忙。】
寇言:【我知道这很冒昧,却还是想问问你,可否与我一同过年。】
【我已经有许多年,独自一人过年,我不想再继续这样。】
常砜其实能感觉到,寇言对他并不普通,至少他不是那种会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个人,就如此掏心掏肺帮助那人的人。
可他为何对自己这样?
一个答案在心里缓缓升起,却又被常砜压下。
但他知道,自己是想要接近寇言的,他喜欢和寇言相处。
常砜脑子里所有的情绪被一起过年四个字挤开。
他准备自己一个人过年的时候,他落寞过。
得知可以回家和家人一起过年时,期盼过。
如今,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的寇言邀请他一起过年,一股淡淡的暖流温暖了他的心。
但是过年是很家庭且私密的事情,他们才认识不过短短一天,他就要去和寇言一起过年了吗?
常砜脊背绷得笔直,打字的手甚至几次都按错了地方,打出错别字,不得不删掉重新打。
【在哪里一起过年?要不,我请你吃年夜饭吧。】
他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的餐厅。】
寇言:【可以来我家吗?】
寇言好像怕他误会,又加了一句:【你也是一个人过年,对吗。】
常砜看到这几个字,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其实他也猜到了。
他甚至已经在劝服自己接受寇言的邀请。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让他不知什么是拒绝的人。
常砜抿着唇:【好。】
寇言:【我过来接你,家里有准备过年的各种年货,如果你有自己想吃的,我们也可以去逛超市。】
常砜看着这一行字,心跳不受控制地迅速跳动起来,思绪繁杂,一种无由来的委屈和期盼,从情绪的缝隙中钻出来。
他抬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感受着掌心下的心脏猛烈跳动,又回了一个好字。
别墅宽大的客厅窗帘紧闭,只亮了一盏沙发旁的立灯,寇言隐藏在阴影中。
片刻,他站起身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皑皑白雪上洒下的金色阳光,他眼底露出浅浅笑意。
车库里,汽车启动。
不到一个小时,寇言开车到了常砜学校门口。
常砜早就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他时,他小跑着过去。
寇言下车,绕到副驾给他拉开车门,“上车吧,我看了看厨房,我们还需要买一些东西。
常砜点头,踩着脚踏上了副驾,门被寇言关上。
常砜一眼就看出这辆车不便宜,这样昂贵的车,听说油费也不便宜呢。
他轻声说:“我可以打车过去。”
寇言低沉的声音仿佛3D环绕,“打车不方便。”
“我们还要去逛超市,也耽误不了多少路程。”
“谢谢。”常砜说不过他,却也没有被安排绑架的束缚感,所以他只会感谢寇言所做的一切。
话落,常砜转头看向窗外。
即使是贴了膜的车窗,也能够感受到窗外吹过的风以及灿烂的阳光。
以及旁边那辆车后座里,探出头兜风的萨摩。
开车后重新带上墨镜的寇言,头向他这个方向偏了偏,“想开窗吗?”
常砜回头看了寇言一眼,轻声道:“嗯。”
初夏的风并不热,甚至带着舒适的凉爽。
在阳光热烈的初夏,吹着这样的风,就是兜风吧。
常砜看向右边车窗,凉爽的风吹进来,拂动常砜柔顺的发丝,轻抚他细腻的肌肤。
常砜闭着眼,双手轻轻扒着车窗,仰头让阳光洒在自己脸上,再让凉风吹走阳光带来的热意。
路遇红灯,车辆停下,他睁开眼,看到旁边那只雪白漂亮的萨摩。
萨摩也和他一样,前爪扒拉在车窗上,仰着头眯着眼,一身柔顺的白毛被风吹得微微凌乱。
萨摩吐出舌头,冲着同样姿势的常砜咧嘴笑着。
常砜看着萨摩,悄悄笑了。
萨摩的主人是个小姐姐,转头看到常砜对着她的狗笑,被他那在阳光下晃眼的笑惊讶片刻,也露出笑意,再看到常砜坐的车,不免震惊,“大G!”
常砜抿嘴掩饰自己心底即将升起的炫耀,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小声道:“嗯,很帅的。”
红灯结束,汽车启动,常砜挥手,仍旧小声,“拜拜!”
萨摩热情“汪”了一声。
小姐姐跟着启动小车,却赶不上寇言的速度。
片刻,小姐姐想着驾驶座那个不怎么清晰的侧影,恍然,“啊,我说那么眼熟,是寇言!那驾驶座是……寇言?”
那副驾做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