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

霓虹。

一场席卷全国上下的革命运动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巨大的钢铁游轮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路边点亮明灯，路上铺设轨道，落魄的武士刀根本无力抵抗炮火的轰鸣，迅速被抛到脑后。

这场让霓虹从封建社会转向资本主义国家的运动……

史称，明治维新。

前往阿美莉卡的渡轮上，而立之年的乌丸莲耶野心勃勃的瞩目着眼前的大海，像是看到自己未来必然同样波澜壮阔的人生。

就在他心潮起伏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一个温和的声音含笑打招呼。

“哟。”

乌丸莲耶一回头，立刻露-出热络的笑脸。

“月影，我的挚友！”他很是亲热的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万分惊喜，“我还以为你早在几天前就离开了呢。”

来人正是月影光希。

他穿着裁剪合适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自然垂下的手上宝石腕表闪耀着细碎的光芒。

刚进入所谓的“第二阶段”时，月影光希差点被这个恐怖又封建的大环境给吞噬，尤其是他这一头银色碎发在德川幕府的治下行走，确实活得有些困难。

万幸的是，天无绝人之路。

自上而下的革命开始后，情报商捡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伪装成行脚商兜售货物的同时继续搜集情报。

不得不说，他异于常人的外貌、不俗的谈吐和故作疑云、或真或假的言辞还是非常蛊惑人心的，甚至在霓虹最上面那位的面前也挂了名。

展开这场全国轰轰烈烈的革命时，得到陛下看中的月影光希作为幕后的推手同样出了不少的力，并且率先踏上和列国豪强学习的游轮。

他这样的平民出身却得重用，甚至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想要结交一个投机者实在是太过简单。

没怎么费力，乌丸莲耶就将他引为知己挚交，丝毫不知道这位挚友私下里看着他的眼神有多阴恻恻。

在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时，月影光希其实动过念头，干脆让这家伙就死在这片茫茫大海上得了。

如果没有他这个万恶的根源，组织自然不会成立，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的恶事。

然而月影光希还是按捺住了。

他现在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

那个结束第二阶段的自己亲口说过，这是一场关于永生和轮回的幻梦，无论他是否自愿，这个梦都会继续做下去，不会依照他的想法而转移。

毕竟他已经试过了，确实没用。

就算没有乌丸莲耶还有其他人，那些人更加难以琢磨猜测，还不如这个已经结交好的人脉。

忍耐。

月影光希在自己的口中无声的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垂下眼眸不让面前的男人发现自己眼底的冷意。

没有办法彻底拔除对方时，他只能极力的忍耐。

乌丸莲耶，这个百年后人人称道的大富豪，他在明治维新的这波东风中可是狠狠的敛了一笔巨额财富。

月影光希表面上忙着和阿美莉卡的官员交涉，但暗地里也在悄悄关注着对方的行动，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按捺不住心头的杀意。

于是在今天，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找到乌丸莲耶闲聊，说着说着终于在月影光希的不动声色下将话题转移到乌丸莲耶最近的行动上。

“你生意做的不错啊。”月影光希看起来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乌丸莲耶矜持的笑了笑，稍稍挺起胸膛。

“还行吧，”他自得的说道，“陛下给我赏赐了一块地，专门用来养那些孩子。”

月影光希差点抑制不住脸上的冷笑。

说得真好听。

孩子。

那可不就是乌丸莲耶敲开外贸大门的“货物们”吗。

要不怎么说他们俩能成为挚友呢。

一个满口胡言装神弄鬼的卖货郎。

一个口蜜腹剑颠倒是非的人贩子。

一个提供货物，一个兜售倒卖。

可、不、就、是、挚、友、么。

晦气。

月影光希心里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面上还是一派温和从容，就像是他也不怎么将那些货物放在心上似的，就连问话都透着一股随意。

“这次带来的货物足够打点那些大人物吗？”

“当然，”乌丸莲耶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你还不放心我吗？”

月影光希看了他一眼。

就算是挚友，也免不了比较。

更何况他们原本就是各自心怀鬼胎，表面笑吟吟的，背后不知道给对方使下多少绊子。

心头的杀意越重，表现出来的兄弟之情越情真意切。

多好的朋友啊。

“我当然是最放心你的，”月影光希的声音很是轻柔，“但你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身上还有那位的任务在身。”

“不要光顾着给阿美莉卡当狗，忘了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

乌丸莲耶嗤笑。

“我对天皇陛下的忠心所有人都能看见。”

月影光希想到这货后来久居阿美莉卡，连霓虹的边界都不敢踏入的模样，同样皮笑肉不笑。

“希望是吧。”

两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在茫茫大海上相视一笑，完全不知下次见面已经物是人非。

一场阿美莉卡南北的内战席卷了整个美洲大陆，同时辐射向欧罗巴，让整个世界为之侧目，月影光希也在明面上失去了这位挚友的消息。

他并不在意对方的突然蛰伏和假死，这场内战打的时间不算长，但足以吓破乌丸莲耶的胆子。

只知道汲汲营营的人贩子低调蛰伏下去，生意倒是越发红火。

月影光希算准日子和时机，假装不经意的和乌丸莲耶来了个重逢，果不其然看到对方震惊甚至恐惧的神色。

情报商眼角眉梢之间都是虚伪的惊喜。

“乌丸！我的挚友，没想到还有再见到你的机会。”

乌丸莲耶同样咧嘴笑着称他挚友，回顾过往岁月，可那双眼睛里的惊疑不定是怎么都无法抹去的。

不怪他。

距离他们分别，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他也有将近七十岁的高龄。

如果不是这次阿美莉卡发动对西班牙殖民地的扩张战争让乌丸莲耶发现了同样巨大的商机，已经是老头子的人根本不想跑这么一趟。

就在古巴街头，在匆匆逃亡的行人中，乌丸莲耶一眼看到了让自己不敢置信的人。

月影，他的挚友。

这个按理来说和他同龄的老头子，看起来竟然和将近四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没有分别。

依旧是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模样。

甚至因为穿着度假衬衫和沙滩裤，戴着墨镜喝朗姆酒的笑脸过于灿烂，说他是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恐怕都没人会怀疑。

这怎么能不让乌丸莲耶震惊和恐慌？

曾经在霓虹听到的那些关于这位挚友不是人类、而是山间精怪化身之类的灵异言谈瞬间窜上脑门，激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如果不是身边还算得力的下属搀扶住他，他恐怕要跌坐在地。

还好，这位妖异的挚友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对他，甚至还对他和颜悦色、嘘寒问暖，似乎当年的那点龃龉根本没被他放在心上一般。

也是啊，如果真的是妖怪，恐怕他也是在游戏人间吧？

乌丸莲耶尝试着像从前那样和他相谈甚欢，他的挚友果然毫不介怀，笑意盎然的模样让他在心底松了口气。

同时，那股模糊的、对长生的野望，也逐渐冒了出来。

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自己的挚友是如何做到的。

还是他真是所谓的妖怪？

如果是的话……

那么，他有没有机会也变成妖怪呢？

什么妖怪都无所谓，能长生就行。

乌丸莲耶的心头一片火热。

他不知道，面前的男人看过来的盈盈目光下有着晃眼的嘲讽和冷意。

一顿酒肉后，乌丸莲耶当即开口挽留想要离开的挚友，并且极力邀请他加入组织。

“我的挚友，”他很诚恳的说道，“我愿意和你共分整个阿美莉卡的地下。”

只要你能让我同样长生。

月影光希故作为难，推三阻四许久，最终还是点头。

“像我这样浮萍般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牵挂，”他说道，“还好有你，挚友。”

情报商摆弄着他最擅长的以退为进，让乌丸莲耶一脚踏入永生的陷阱中。

在漫长、许久的铺垫后，这家伙终于还是踏入月影光希的陷阱里，捧着他的血如获至宝。

情报商垂着眼眸，看他将手中的权利大部分下放给他。

以及那个得力的下属。

“朗姆，好名字。”月影光希颔首，“你会是个很好的助力。”

也是个很大的麻烦。

不知道是过去的习惯使然，还是单纯的对他不放心。

乌丸莲耶并没有将“货源”这一块交给他，而是让朗姆负责，很快又提拔了一对金发碧眼的姐妹，美其名曰是帮下属和挚友分忧。

其实也就是监视嘛。

月影光希冷眼看着这对幼小的温亚德姐妹，很是无言。

他能不能现在就掐死她俩。

然而朗姆护得很紧，月影光希不抱希望的尝试了一下，他就像是鞭炮一样一点就炸。

情报商最终还是决定暂且放一放。

反正有的是机会。

他这样淡然的想着，暂且放下心思。

在历史的洪流下，这十年过的尤其快。

正式迈过七十岁大关的乌丸莲耶坐不住了。

他想回家，回自己在霓虹的家。

月影光希心说漂泊大半辈子了突然要折腾可真古怪，但还是尽心尽力陪着他回到完全变了模样的霓虹，回到他的家。

这些年来，即便没有回霓虹，乌丸莲耶也没有放弃对这里的渗透。

不光因为这里是自己的家。

还因为这里是他最大的“货源地”之一。

黄昏别馆，正是他的大本营。

回到这里，乌丸莲耶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说。

他当着挚友的面，血-洗整个黄昏别馆，并带出一个全身雪白、几近透明的婴儿。

看到那个婴儿的瞬间，月影光希如遭雷击。

这是他。

是婴儿时期的他。

他的直觉已经告诉他，他的想法没错。

情报商差点没站稳。

乌丸莲耶开口，脸上竟然隐约带着笑意。

他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了，像是纵横的沟-壑，内里满溢着别人的鲜血。

“我成功了，挚友！”

“我真的创造出了和你一样的孩子！”

“只要等他长大……不，只要等他到十岁！他就可以给我源源不断的提供造血干细胞，就能延长我的寿命！”

月影光希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悲悯。

他疯了。

被逐渐逼近的死亡和衰老吓疯了。

乌丸莲耶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提取干细胞注射置换，为这具衰老的身体提供新的身体修复机能，短暂恢复年轻时的生理机能而已。

还是因为他的年龄过大，这也是第一次使用，所以才会有这样容光焕发的、堪称奇迹的表现。

代价是整个黄昏别馆的性命。

他会继续杀人，继续收集那些孩子的鲜血。

他“亲切”的用数字序列称呼孩子们，温亚德姐妹则是负责照顾那些血库，让他们能被物尽其用。

乌丸·人贩子·皮条客·莲耶才不在乎那些货物的想法。

他怀抱着这个婴儿，脸上只有欣喜若狂和激动。

“挚友，这就是我的光芒和希望！从今天起，他就叫‘光希’了。”

呵。

去他-妈的光芒和希望。

情报商扯了扯嘴角，感觉这个世界对他真是饱含恶意。

“只叫光希吗？”他故意笑着说道，“现在不像我们那个时候可以没有姓氏，你要叫他乌丸光希？”

“不行。”总归乌丸莲耶还没老糊涂。

他知道，以自己现如今在那些大人物视线里的重视程度，单纯的“乌丸”这个姓氏就足够要了这孩子的命。

他已经垂垂老矣，还指望这个孩子为他输血来焕发生机呢！

乌丸莲耶冥思苦想半天，还是看着挚友的那依旧年轻俊朗的容颜才灵光一现。

“让他跟你姓吧。”

月影光希：“……”

心情好复杂。

他揉了揉额头，掩盖自己稍微扭曲的表情。

“月光希？”

“月影光希。”乌丸莲耶说道，“用你的名字给这个孩子当姓氏，才不算辱没了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月影光希：“……是吗，谢谢你啊。”

月影光希：“不愧是我的挚友呢，呵呵。”

乌丸莲耶对他话语中的奇怪语调不以为意。

“不用太感动，这个孩子诞生也有你很大一部分个功劳。”

他这么说道：“我会让温亚德姐妹好好照顾他的，直到……他能反哺我的那天。”

“乌鸦反哺的故事，希望他能永远铭记在心。”

月影光希一笑，意味不明的回答：“会的。”

似乎是看到希望就在眼前，乌丸莲耶根本顾不上组织了。

更何况，他现在输血的频率越来越接近，实在没有心力管事。

于是，乌丸莲耶熟练的将事情托付给他的下属和挚友，自己躲回阿美莉卡，心安理得的接受“治疗”。

月影光希懒得在下属面前摆架子，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总算乌丸莲耶再也没有心思管他了。

他可要。

算总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