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 你都在我这里坐一天了。想要什么你直接去拿吧。”
静思堂内,陆长见颇有些坐立难安。
应岁与一大早就跑到这儿来坐着,还自带了茶叶和茶具, 一副要安家的模样, 教他实在琢磨不清意图。
应岁与叹气:“师兄此话何意?我只是想陪陪师兄而已。”
“以前也没这样啊, 不用这么客气。”
“师弟以前不懂事,最近经历了一些事, 才知道过去对大师兄的陪伴太少, 让大师兄孤单了。”
难得的兄友弟恭只让陆长见脊背发凉:“四师弟,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在他的印象里, 四师弟越说不要, 想要的就越贵。
至于有没有可能没有图谋?
有, 但最好别赌。如果不先确定应岁与想要什么, 陆长见完全真没办法坐下来安心聊天。属于是被薅习惯了。
瞧他这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应岁与无奈, 幽幽改口:“我要师兄的那副禾山玉棋子。”
陆长见才舒了一口气, 这才正常嘛。
他也顾不上追究并不爱下棋的应岁与怎么突然想到要棋子, 只满口答应:“好说,师兄去给你拿。”
他才出门, 外面便有请安的声音响起,是上完课的叶清回来了。陆长见应了礼, 叮嘱:“你小师叔也在, 记得去拜见他。”
话音落下不久, 叶清出现在门口。
又被玄凤骂了一整天的他精神恍惚, 面对难以琢磨的应岁与又下意识地紧张,只机械行礼:“小师叔!”
应岁与垂着头喝茶, 连眼皮也未抬。
一声若有似无的“嗯”传来,叶清听不太清,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应答,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样的人他要怎么讨好啊?
“弟子——”习惯性的自称刚出口,怕被觉得太殷勤,叶清又换回初见的称呼,“晚辈还未谢过前辈指点。”
没有反应。
“前辈?”
应岁与抬起头:“你方才的话是对我说的?”
这里就他们两人,不是他还是能是谁?
叶清老实回答:“是。”
应岁与:“我并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我何时指点过你?”
“就是——”
话出口的瞬间,应岁与嘴角骤然绷紧。生死一线,叶清极限改换口风,“不对!晚辈好像认错人了,还请前辈恕罪。”
似是满意他的识趣,应岁与第一次正眼瞧了他,但依旧冷淡:“无妨。既入了门便叫师叔吧,不必见外。”
“好的,小——好的,师叔。”
叶清站在门口,只觉面前都是刺,无从下手,最终决定消极怠工,黑袍人要罚就罚吧,他真没办法了:“弟子告退了。”
“嗯。”
刚退出来,便撞见折回的陆长见:“大师伯。”
“见过小师叔没有?”
“见过了。”
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练功辛苦了?
陆长见叮嘱:“那回去好好休息吧,若是课程辛苦便让沧渊给你减点,不必勉强。”
他们小门小派,不需要弟子去争什么,没出息也是可以的。
叶清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多谢师伯关心。”
陆长见回到厅中,献宝一般拿出棋子递到应岁与面前:“师弟,你看。这玉成色是不是极好?水润光泽,入手温凉……”
说了半天才发现应岁与看也未看一眼,根本志不在此。
“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应岁与回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完蛋,心情好像比他去拿棋子前还要糟糕。
陆长见点点头:“哦。”
见他这反应,应岁与反倒不乐意起来:“我说没事师兄就真当我没事?真是敷衍的关心。”
陆长见忙否认:“不是!我只是……只是相信师弟远比我会解决问题。”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这向来是应岁与擅长的。
“你可从不是自寻烦恼的人。”他只会把烦恼转嫁给其他人。
陆长见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你以前的缺德劲儿呢?得支棱起来啊。
应岁与略作思索,豁然开朗。
他畅然一笑,拉起陆长见的手,将棋盒放回他手中:“这宝贝师兄还是收着吧。想要的时候,我会自己来取的。”
然后收拾好自己的茶具,端起还剩一半的茶水,走了。
陆长见拿着棋子,很是纳闷:师弟不图他东西,那为什么来这儿坐这么久?难道……图他的人?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
不要啊,他宁愿应岁与图他东西。
他还有一副玄龟甲做的棋子,四师弟有没有兴趣?
……
另一头,鹤云栎正在按照自己的攻略本,进行下一步计划。
在解决男主修行上的问题后,就该从生活上着手了。而在“**文学城”的话本里,最经典最常见的情节之一便是为男主洗手做羹汤。
此招的威力极强,时常让男主在多年后再次吃到熟悉的味道时感动得浑身战栗,涕泗横流,并往往伴随着将做饭的人抱住,“恨不得揉进骨子里”的描写。
虽然鹤云栎不明白为什么吃顿饭能吃哭,不过效果这么好,照着做就是了。
但不能自己去送,以避免被抱。
倒也不是排斥和师兄弟们亲近,问题是“参考书”里那种抱法太腻乎了。抱就抱了,为什么还要“死死掐住**(做饭人)的腰,深深嗅着独属于他的气味”?
好怪。
如果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他可以送一套自用的香膏给男主,但别闻他脖子,他怕痒。
回到当前。
既然选择给男主洗手作羹汤,那么首先就要决定做什么。
考虑到到叶清最近学习辛苦,鹤云栎最终决定炖补脑汤。最好还要大补,不要吝惜用料。汤越补,情意越重,男主也会更感激他嘛。
接下来便是决定在哪做。
公用的大厨房要准备记名弟子的日常饭食,很是忙碌,不好去打扰,那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顾决云看着窝在他灶台前足足一刻钟都没有动静的鹤云栎,叹气:“云栎师侄,你占着我的小厨房很久了。”
鹤云栎自信满满地合上菜谱:“三师伯忙去吧,我会了。”
“不,我还是留下吧。”
顾决云不担心鹤云栎会不会做,能不能把汤做出来,他是担心鹤云栎把这里烧了。
身为他那个小气鬼四师弟的心头宝,受全派弟子敬仰的光风霁月的掌门,做饭这种粗苯的活儿鹤云栎打小就没碰过。
他这个师侄和锅碗瓢盆的关系仅限于认识,但不熟。
因此当看到鹤云栎一大把一大把地往汤罐里倒药材时,顾决云满心的“不出所料”,至于纠正想法则完全没有。
做失败了鹤云栎自然知道放弃,怕的反而是他从中得了成就感,半会不会地缠着自己学。
好好一个丹师,为什么要想不开来做饭呢?
顾决云只出于人道主义提醒:“云栎师侄,若想杀人倒也不必用这么贵的药材。”
杀人?
“三师伯为何这么说?”
“我认为你想补死这个喝汤的人。”
虽说药膳带了“药”字,但也不能真当药来熬啊。
加多了吗?
鹤云栎不解。
这里只有一炉丹的药量啊。
他从善如流,虚心求教:“如果给小师妹这样的年纪修为喝,放多少药材合适?我希望好好给她补一补脑子。”
炖给青叶的?
短暂的诧异之后顾决云也理解了,毕竟是唯一的小师妹,自然要多体贴照顾。
再对比另外俩,一个只知道找他讨论剑招,另一个还在沉迷于把课本上所有文字的封闭空间涂黑的弟子,只能感叹,丹师不愧是丹师。
“十分之一的量就够了。”
鹤云栎点了点头,将多余的药材捡了出来。
顾决云看着他忙前忙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师侄,你不觉得青叶年纪有点小了吗?”
鹤云栎没听出弦外之音,以为他只是在感叹叶清年轻,便回道:“年纪是小,
但总会长大嘛。”
想玩养成?
师侄的性癖原来是这个吗?
难怪对认识的姑娘们都无动于衷。
顾决云有些无从下手。
鹤云栎一直很懂事,几乎没让师长们费过心,突然做出出格的事他反倒不知怎么开口教导。
要不要让四师弟再教教?
不行!
以应岁与的性格,搞不好是教鹤云栎“不能对年纪太小的姑娘下手”的正确感情观,还是教他“养成的七十二招”。
但青叶确实太小了啊。
顾决云的伦理观让他对师侄以近百岁的年纪去泡十几岁的小姑娘一事难以接受。
有点禽兽。
在他纠结的时候鹤云栎已经开始放调料了。
食谱上说食盐适量,适量是多少?
鹤云栎按照炼药的经验,估摸着决定加个五钱先。
他甚至掏出了自己称药的小秤杆,垫了纸,又经过校准后,才开始加入食盐。称好后他自信地将一秤盘的盐倒入了汤罐。
待顾决云看到时已来不及提醒了。
不过他对这锅汤的品质本来也不是很关心,反正又不是他喝,因此在短暂的错愕后,继续“袖手旁观”。
香料少许,那就比照食盐的量减半。
三师伯没有说话那应该没错,煲汤果然和炼药也差不多嘛,他已经完全拿捏了!
很快,鹤云栎放完了所有的佐料,盖好盖子,让汤罐在灵石驱动的火炉上自行熬煮。
他擦了擦手,来到顾决云身边和他聊起天:“怎么都不见师伯做面果了,我记得以前挺常做的。”
鹤云栎一直记着这道菜。
顾决云做的面果外表和真正的水果一般无二,吃起来香而不腻,软糯可口。
只是突然想起来问这么一句,说馋也确实有一点,只有一点点,没有暗示三师伯做给他吃的意思,一点都没有。
顾决云毫不留情地回道:“我没做过。”
明明做过。
莫不是嫌弃繁琐,怕自己请他做,所以不愿意承认?
瞧他不信,顾决云解释:“我不会做面食,你瞧我几时做过面食?”
鹤云栎仔细想想,确实没见过三师伯做面食。
真的不是他做得吗?
那是谁做的?
“我记得吃过啊。”并且可以确定不是在其他地方。
顾决云问道:“什么时候吃的?”
“十几岁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
他辟谷多年,又是掌门,全派表率,不好贪图口腹之欲,今天也是想到了,才提起这么一遭。
“那肯定不是我做的,当时我还不会做饭。”
他们师兄弟都是嗑辟谷丹长大的,一开始谁都没学过,也不会做饭。
大师兄能烧开白水就谢天谢地了;二师兄更是坚决不碰锅碗瓢盆,认为做饭不止耽误修炼时间还会让握剑的手感变钝,只剩下一人了——
“你师父做的吧。”
没错,应岁与也有一手好厨艺,且远胜于顾决云,但有福分尝到他手艺的人极少。
话说顾决云学做饭也是应岁与怂恿的。
由于鹤云栎打小就很懂事,少年老成,体贴孝顺。顾决云一直很眼馋,于是向应岁与取经,要如何才能把徒弟教成鹤云栎那样。
应岁与就告诉他,要抓住徒弟的心,先抓住徒弟的胃,让他从做饭先学起。
顾决云信了,跟着开始学。很快,停霭阁的小厨房建起来了,扭头一看应岁与的小厨房拆了。
直到这时顾决云才反应过来,什么“抓住胃”都是阴谋,应岁与就是做饭做烦了,找个借口把活儿丢出去。
而鹤云栎的乖巧就是天生的,和吃什么没半毛钱关系。
但木已成舟,自那以后,应岁与再也没进过厨房,喂饱未辟谷弟子的责任落到了顾决云头上。
再后来他觉得光给师兄弟们养徒弟,自己却用不上,很亏,于是将隽明袖捡了回来。
结果更亏了。
师父会做饭?
鹤云栎感到很意外。
不过三师伯都这样说了应该没错。
记忆里的面果都是做好了放在屋里的,确实不能确定是谁做的。
他记事很晚,最早的记忆也是十来岁时的,因此并没有关于应岁与会做饭的印象,便一直都默认是三师伯做的,直到今天才意外得知真相。
想到师父也会为大家洗手做羹汤,鹤云栎暗觉有趣。
他觉得自己会喜欢师父沾着烟火气的生动模样。
“我做了什么?”
师叔侄说着话,便瞧见身着苍青道袍的年轻道人走了进来。
这家伙,有事的时候看不到,但背后说到他一来一个准儿。顾决云还沉浸在想起被坑经历的恼恨中,没好气地回道:“没说你坏话。”
“哦?”应岁与来了兴致,“那是说我好话了?真难得,三师兄再说一遍,也让师弟听听!”
“也不是好话。”
应岁与挑眉:“那是……废话?”
眼见三师伯又要被撩炸毛,鹤云栎忙岔开话题:“师父怎么来了?”
平日应岁与可从不踏足厨房这种地方,这也是他过去认为应岁与不会做饭的原因之一。
应岁与调侃:“若不来,只怕还见不到你这个大掌门。”
说话间自顾自地掀起衣摆,在唯一的桌子旁落座。
鹤云栎听出了师父的抱怨。
他确实有好几天没和应岁与照面了,但他每天都有回去啊,是应岁与不在。
不过人还是要哄的。
“师父想吃什么,弟子正好给您做。”
应岁与作出恍然模样:“原来灶上这锅汤没有为师的份啊。”
鹤云栎被问哑了。
“也不缺分给你师父的那碗。”
顾决云适时解围,如果忽略他不怀好意的眼神的话。
应岁与与他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没揣好主意,但谁也没揭破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鹤云栎只能盛了一碗汤来。
顾决云催促:“快尝尝。”
在另外两人或忐忑或不怀好意的注视下,应岁与拿起瓷勺,舀了一勺汤送入嘴中。
接着,他的动作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