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鹤云栎和孟沧渊从后山的方向归来。
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事。
鹤云栎:“我看不错,就这么办吧。青叶这段时间进步很快,我想最多再等半月大师兄的安排就能派上用场了。”
谈话间, 送汤的记名弟子转来。见到他, 鹤云栎将人叫来询问:“汤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
“小师妹怎么说?
“她说好喝, 还说谢谢掌门师兄和应师叔。”记名弟子很是得意,掌门师兄的吩咐他可是一点不漏地完成了。
鹤云栎满意点头。
看来叶清已经收到师父的心意了。
按照攻略, 接下来便该是他心境的转变。话本中是这样描述的——
【那人言行待他冷淡至极, 生活却又事事周全。截然相反的态度教**(男主)时而如坠冰窟,又时而如升云端,酸与甜交错, 日夜浸染他的内心。他还不解其中含义, 但全副心绪已被那人占据。】
描写很腻乎, 但不难看出感情在逐步加深。
比照这本话本的进度, 想来不出一个月叶清和师父就能破冰,迈出成为相亲相爱的师叔侄的一大步了。
鹤云栎很满意, 觉得未来光明灿烂, 大团圆结局指日可待。
“对了, 他抱你没有?”
记名弟子疑惑:“没有啊。”小师姐为什么要抱他?
鹤云栎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了。”
看来这个拥抱只针对做饭的人触发啊,还好他没去。
待记名弟子离去, 孟沧渊才出声询问:“汤?”
什么汤?
为什么他没有?
师弟现在一、二、三……四碗水都端不平了吗?
“是补脑的。”
鹤云栎不想直说自己觉得青叶脑子不太够用,这么说大师兄应该能明白其中意思。
“哦。”孟沧渊不再有意见, 但一双眼依旧紧紧盯着鹤云栎, 也不说话。俊脸上的“扇状图”又出现了:四分故作镇定, 三分佯装无意, 两分暗藏期待,一分望眼欲穿。
顶着这样的目光鹤云栎也做不到无视:“我下次再给大师兄做吧。”
孟沧渊矜持回道:“不必麻烦。”
但话音刚落便听他叮嘱——
“甜口的。”
“加桂圆。”
“莲子。”
“多冰糖。”
“还有蜂蜜。”
鹤云栎勉强应下:“好……好的。”
自己的厨艺应该, 没问题吧。
孟沧渊很是期待,对于质量他倒没有担心许多。他的口味又不像小师叔那么刁钻,何况什么小天才能把甜汤做得难以下咽呢?
……
傍晚,鹤云栎坐在书阁的桌案前,研究改进给叶清调理根骨的汤药。
他看得认真,没留意旁边的动静,直到一道阴影从头顶投下来,抬起头,师父站在他身后,正俯身瞧他手里的东西。
看出是药方,应岁与什么也没说,抬脚绕过去,在另一头落座。
“师父!您看看这方子有没有问题。”
“不看。”应岁与一口回绝。
反正也吃不死。
被拒绝的鹤云栎没有气馁,将纸笔收起,开始分享叶清近况:“青叶小师妹进步很快,已经进入练气期了,我和大师兄准备给她安排一场比试。”
“哦。”
一声落下再没后文,鹤云栎不得不进一步明示:“师父就没有表示?”
晚辈有大进步,做长辈的怎么说都该以“资”鼓励,大师伯和三师伯都给了。
“才入门多久,就帮他忙着向为师讨赏?”
“这和入门长短有关系吗?”
应岁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鹤云栎听话坐了过去。
随后他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面果:“尝尝。”
鹤云栎惊喜:“哪来的?”
“可能是某棵树上长的吧。”
鹤云栎记得自己只和三师伯提过面果的事。
——三师伯连这种事也跟师父说?
作为一个成年掌门,还让师父专门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下厨,不禁羞赧。
但吃还是要吃的。
“师父先尝!”
明明是自己做的,他却又反手献给自己。
这倒让应岁与想起了弟子小时候。彼时鹤云栎不管得了什么东西,都会第一时间献宝似的拿到他面前,“师父看看|试试|尝尝”。
但转眼就这么大了,出落得俊雅挺拔,温润端方。
应岁与象征性地拿了一个,吃完后开始说事。
“你大师伯给你相中了几个姑娘。”
该来的总要来,早有心理准备的鹤云栎毫不犹豫地回绝:“弟子没有这个的心思。”
意料之中的回答。
应岁与若有所指地反问:“对姑娘没有心思,那男人呢?”
鹤云栎震惊,一口面果卡在喉咙处,然后在应岁与意味深长的注视下,扯了一个嗝。
正尴尬,第二个嗝接踵而至。
“嗝——”
应岁与忍俊不禁,他侧过头试图掩饰,给弟子留三分薄面,但颤抖的肩膀使得一切成了无用功。
鹤云栎捂着嘴低下头,耳朵现在烫得像是里面有岩浆,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一只手落在他背上,不急不缓地替他顺气。
好不容易,鹤云栎缓了过来,抱怨:“师父怎么,嗝,突然问那种话?嗝。”
要不是被吓到,他也不会打嗝。
应岁与倒了一杯茶给弟子:“你身边也不是没有交好的女孩子,但一个都没见你和为师提过。所以为师在想,你会不会喜欢男子?”
鹤云栎接过茶,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应岁与挑眉:“‘哦’是什么意思?”
“师父决定的意思。”
话里的情绪不可谓不重。
应岁与:“为师听不懂。”
鹤云栎怨念回道:“师父有自己的逻辑与想法,那就按师父的来好了。姑娘也好,男子也罢,安排了我就去,你们要觉得可以,直接指定也没关系。”
反正他说什么也不重要。大师伯本是操心的性子也就算了,但师父也这样……
应岁与:“你在生为师的气。”
“弟子不敢。”
不敢?
明明已经在生了。
不过这态度倒也证明了弟子确实没有情爱方面的心思。
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了吗?
顾决云的话提醒了应岁与,让他想到试探试探弟子的感情状态,但似乎做过了。
他改口:“好吧,不想去就不去,师父帮你回了就是。不也是怕你有心但脸薄不好说,误了年纪吗?”
鹤云栎很不喜欢他后半句话:“就非得挑个人喜欢吗?不能让弟子一辈子陪着师父——”他看了一眼应岁与,补充,“还有师伯们吗?”
这话落在年长者耳中尽是孩子气。
“一辈子很长。现在把话说得太绝对,你以后会后悔的。”
人年轻时总是难以看清自己想要什么,但等想明白了再回头却往往已经迟了。
长者得到过的教训,总是不想晚辈再经历。
鹤云栎不认同,应岁与也有过他这样的年纪。
那时说的话,他现在全都后悔了吗?
这句话鹤云栎终究没有问出来,变成了闷声的抱怨:“说的像师父没有我这么大的时候一样。”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应岁与笑了:“当然有,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做的傻事,比你还多。”
自己什么时候做过傻事?
但比起反驳,鹤云栎更好奇应岁与的过去:“您又做过什么傻事?”
“嗯……”应岁与做出回忆的模样,“那时为师比你还小,和你三师弟差不多大。有一天——”
他眼一撇,瞧见弟子正全神贯注等待后文,于是坏心眼地弯起眼,调侃:“原来徒儿真的以为,为师会告诉你啊。”
好脾气如鹤云栎也有些恼火了:“您一开始就不打算说,却还挑起话头来逗我。”
“没有‘一开始’,是临时改了主意,下次指不定就说了呢?”
就是说下次还想逗他了?
谁会这么傻,一次又一次踩坑啊?
“您才不会说。”
他都不知道被这招逗多少次了。
应岁与从不与他提过去。
无论是年少艰苦的学艺岁月、还是后来长达十数年的历练漂泊都只停留在师伯们在日常闲聊中无心带过的只言片语里。
每每鹤云栎追问,他们就让他自己问师父。
可师父不会说。
应岁与总是将真实想法深深藏起,给人看轻忽简慢的表面。
那个偏激热烈的少年人仿佛是活在故事里的另一个人。
他到来的太迟,师父已经成了师父,所有的年少热血都已温凉,只剩下难以复燃的灰烬。
弟子的低落全数被应岁与看进眼里,他无奈道:“就这么想知道为师的糗事?”
“也不是非要糗事,只要和师父有关……”
他都想知道。
应岁与叹了一口气,似是妥协:
“记得那年为师才入金丹不久,下山历练,刚到第一个城池就见一个姑娘被几个修士围攻。为师路见不平,出手相救。脱险后那姑娘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她是侠士之后,受贼人迫害,家破人亡,如今无依无靠,危在旦夕。为师听了义愤填膺,决定护她去寻找亲友……”
鹤云栎越听越耳熟,接过话:“后面是不是那个亲友也遭遇不测,于是师父只能继续保护那个走投无路的姑娘,一边躲避仇家追杀,一边寻找真相,最终帮助姑娘沉冤昭雪,报仇雪恨?”
应岁与诧异:“徒儿怎么知道?”
“这是《狂刀客传奇》的内容。”
“原来你看过呀!为师还以为你不喜欢看这些话本呢。”
他确实不怎么看话本,但耐不住小师弟强行分享。隽明袖极喜欢这个故事,有段时间天天讲,不想知道都不行。
鹤云栎讨了没趣:“我不问了。您以后不想说就说不想说,也别想这种话哄我了。”
他也不是非要让师父扒开过去种种,他只是……想认识过去的师父,想填不上被他错过的年岁。
“为师不是担心你生气吗?”
又倒打一耙。
“弟子哪有那么小气?”
应岁与弯眼,感叹:“可为师的担心和你的肚量也没有多大关系。”
鹤云栎眨眼。
这是在说,他在意自己,所以会为自己反应提心吊胆?
惯会说好听话!
逗自己玩的时候也没见手下留情。
他收起没吃完的面果:“弟子配药去了。”
“那套赤霞丝的法衣怎么样?”应岁与叫住他。
“什么?”
“给你的小师妹。”
虽不知师父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他愿意对叶清好总是好事。
鹤云栎由恼转喜:“弟子代小师妹谢谢师父!”
听着从隔壁传来小曲声,应岁与确认弟子已经彻底忘了之前关于“亲事”的不愉快的话题,也得以放下心来——
傻徒弟,不想被欺负,就别这么好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