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魇术中的御虫术。”
查看完贼人留下的术法痕迹, 陆长见做出评断。
魇术并非特指某种法术,而是对源起南岭的多种邪道术法的统称。
其诞生于南岭风俗,本是用于当地祭祀生产的善术, 但后来龙胤余孽蛰伏南岭, 建立伏泽城, 根据当地术法研发出了各种害人邪术,遗祸无穷同时也使得魇术臭了名声。
陆长见若有所指地看向顾决云。
顾决云不满:“看我做什么?”
“会不会是来找你报仇的?”
毕竟顾决云当年斩杀的邪道里至少有八成都属于南岭一脉。
顾决云不觉得原因在他身上:“邪术会泯灭人性, 但不至于伤及智力。何况这群鼠辈也没什么深情厚谊。”
一个元婴后期找炼虚期报仇, 是他的名号不够响亮了,还是两个大境界的差距支棱不起来了?
现如今的邪道听到“罗刹客”之名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敢撞上来?
毕竟这个名号除了厉害, 还多少带点凶残。死在“罗刹客”手里, 连全尸都不会有, 会被剁成块儿拿去换悬赏。
没错, 剁成块儿。
奉天盟的悬赏并非都是奉天盟发布的,也有其他宗门委托发布的, 这就导致了不同委托悬赏的对象可能是同一个人。
不同宗门的悬赏领取要求或许有出入, 但往往都会收走尸体, 自行处理。
一个人毕竟只有一具尸体。
在顾决云之前,修士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挑赏金高的领。
到了顾决云, 事情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他会用“尸体在战斗中损坏”等借口, 以残肢断臂领到赏金, 然后在该宗门发布悬赏完成的消息前, 迅速来到另一个宗门, 用同样的借口和其余肢体领取另一份赏金。
靠打时间差薅多家羊毛。
后来他打出名气了,便借口也不找了, 直接只交一部分。
就说要不要吧。
一般来说这是不被允许的,但面对这么一个游走在正邪边缘的煞星,各门派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靠这种办法顾决云才能在七天内清完这么多悬赏。
否则真要在七天到不同的地方寻找,再杀掉三百多个人,神仙来了也做不到。
回到现在,看着围绕“是谁把邪道引来的”这一话题争论起来的两人,鹤云栎适时提醒:“两位师伯,这人应该还有同伙。”
陆长见:“不用担心,你师父已经去了。”
……
云霄山某处隐秘丛林中,一个高壮的中年男子蹲在角落,对着掘地三尺刨出来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法阵急得咬牙切齿:
“这个破门派的护山法阵怎么这么难啊。”
老五那个家伙只怕已经混进去了,而他居然还在和阵法死磕,要再破解不了,洗碗水都未必轮得上他,这趟就算白来了。
暗想他也是对阵法之道颇有研究的,连奉天盟这种组织的阵法都破解过——虽然只是一个小支部的,不想今天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遇到了硬骨头。
这破法阵怎么会这么难?
难道是某位大能留下的?
这小小云霄派哪来的机缘?
“要不往右边试试?”
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闭嘴!老子会解!”
四堂主不耐烦地喝断没眼力见的手下。没看到他正烦吗?
等等!
这个不是他手下的声音!
四堂主猛地转身,急速后退,待与身后之人抽开距离后,才又停下来打量来者。
说话的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年轻道士,没带武器,看不出流派,也看不出修为,但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绝非易与之辈。
往周围看去,他带来的十几个手下早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旁边,七窍流血,神情惊恐,仿佛经历了极为恐怖的事。
这人竟然能在距他十步不到的位置,悄无声息地情况下杀掉他十几个手下?
四堂主后背汗毛炸起,惊恐质问:“你是什么人?”
道人微微偏头:“现在的邪道都是这般做派了吗?来到别人家对着别人家的大门动手动脚,反问别人是什么人。”
云霄派的人?
一个闻所未闻的门派怎么会有这样的强者?
转念一想,修界确实有少数脾气古怪的高人不喜欢被上流宗门供奉,而选择隐居山野。说不定他就是倒霉地碰上了。
他可不想用命去试这道人的修为,转身欲逃,却发现道人又飘然出现在他前方,挡住去路:“何必急着走,来者是客,进去喝杯热茶吧。”
四堂主当机立断发起攻击。
但他素来自傲的刁钻刀法却被道人轻飘飘躲过:“我礼貌招呼,阁下为何攻击?阁下的修养呢?”
无论用什么方法进攻,都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道人仿佛一片游羽,看似缓慢飘忽,却能精准避开他的全力攻击。
这是实力绝对碾压的表现。
过程中,道人虽未还手,却不停地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不止没修养,还没实力、不努力、没规矩、不讲理。阁下可真是个差劲的人啊。活得这么失败很难受吧?真可怜啊,居然活到这么大了。”
这个人好烦!
意识到双方实力差距的四堂主佯装又一次攻击,实则转身逃跑。
这次道人没有在前路挡路。但在他迈出第一步时,仿佛有万钧的重量压到脚踝上。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跪了下去,摔了个狗吃屎。
四堂主试图挣扎起身,但那股沉重的力量缓缓沿着他的脚踝上升,小腿、膝盖……到了大腿,他被压得趴倒在地。很快,他只有手和头可以动了。
骨头咯吱咯吱作响,体内的内脏积压到变形,“哇”的一声,他呕出一口带肉块的血。
这甚至不算攻击,只是单纯的境界威压。
道人绝不止高他一个大境界。
威压还在往上,逐渐积压他的胸膛,将他的脑袋深深摁进土里。
强烈的濒死感让他眼前发黑。
“这个程度就不行了吗?”道人款步靠近他,“再加把劲儿!不要输在这里!毕竟——”
道人冷眼叽嘲:“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有能耐的时候了。”
四堂主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凌虐的老鼠。
道人没有半点方外之人的温良,清和俊逸的面容下是想将他生生碾碎的恶意,道袍仿佛包裹了一个修罗恶鬼。
身上的压力还在层层加重。
他感觉自己听到了颅骨裂开的嘎吱声,嘴、鼻腔、眼睛、耳朵里都是血,感官变得迟钝,意识开始远离……
不知过了多久,头颅和手臂部分的压力一松。
四堂主刚恢复模糊的意识,便见得一截锁链“哗啦啦”地被丢到面前。
只听道人款款道:“能麻烦阁下把自己拷起来,再把锁链交给我吗?注意不要碰到我握的部分,多谢。”
……
传法阁某个角落里,隽明袖拉着上完课的叶清商量自己的“反应大业”:“我跟你说,先这样再那样,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这样是什么?那样又是什么?
叶清斟酌着开口:“我觉得此计划高瞻远瞩,布局宏大,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当前势单力薄,还缺乏实施计划的力量,需要从长计议。”
他感觉很心累。
虽然达成所谓的“同谋”后,隽明袖不为难他了,但却时常拉着他“商量大计”,而他每次都要找合适的言语,在不冒犯小师兄自尊心的前提下,否定他的大计。
他都快找不到话了。
忽然,两人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隽明袖探出脑袋,抓住脚步匆匆的记名弟子询问。
记名弟子:“渡头又发现邪道贼人了!”
叶清心里一个咯噔,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不得不思考:不会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听闻同门都去了
大师伯的静思堂商量事,隽明袖与叶清也赶紧赶了过去。
刚到静思堂外的回廊处,隽明袖骤然停住,目露凶光,迅速后撤两步,摆出防御姿态,活像一只遇到天敌的野兽。
叶清也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息,在回廊拐角的后面有非常危险的存在,比追杀他的那个幽影还要强大恐怖。仿佛一座倾轧而下的山岳,叫人窒息。
而且对方在向他们靠近。
三步、两步、一步,过拐角了!
看清来者,叶清错愕。
清隽的面容,俊逸的眉眼,正是应岁与。但那股比邪道还教人惊惧的气息又确实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现在还有。
应岁与的打扮和状态与平日一般无二,只是手上多了一根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拖着一团蠕动着的,无声哀嚎的,肢体扭曲、血肉模糊的“人形物品”。
叶清飞速移开目光,压下干呕的欲望。
好在修行极大提升了他的身体素质,否则他真能当场吐出来。
见到他们,应岁与收敛了杀气。
叶清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他抬手将叶清招过去,把手里的锁链一递:“带去后院。”
叶清硬着头皮去接,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锁链,叫他打了个寒颤,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应岁与又指了指依旧满脸防备隽明袖:“你也一起。”
这丫头又不是不认路?
虽然不乐意,但隽明袖更不想和应岁与呆一块儿,不以为意地瞧了一眼那团蠕动的肉块儿,对叶清道:“跟我走罢。”
交托完“活口”,应岁与悠悠踱进庭院。
瞧见他回来,鹤云栎眼神一亮,迎上来:“师父!你没事吧。”
应岁与摊开手臂,任由弟子检查浑身上下,清朗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年身上,柔和中似乎还带着些微笑意。
瞧见他身上没有破损,鹤云栎这才放下心来:“师父休息休息吧。”
说完拉着他进入凉亭落座。
入座前,他扫了一眼被绑了丢在庭院角落的五堂主。
——四肢瘫软,肢体扭曲,碎掉的骨渣刺穿皮肤,血缓缓从大大小小的破口处渗出。
应岁与幽幽感叹:“我以为下手干净点这种事不用特地嘱咐三师兄,也不想想吓到我怎么办。”
顾决云懒得理他:“你抓的人呢?”
“我见不得旁人受苦的场面,叫两个小师侄带去后院了。还有就是,那人素质不高,不愿客随主便。我不得已下了重手。总之,师兄趁热吧。”
趁热?当他去吃饭呢?
顾决云白了他一眼,接过他摸出来的“真言丹”,拖上俘虏,转身往后院而去。
瞧见那团正被隽明袖用树枝戳着的人形肉块,顾决云脑袋上不禁冒出了大大的问号:老四是哪来的脸说他“下手狠”的?
……
庭院中,剩下的人讨论起当前状况。
陆长见发出疑问:“邪道怎么会派人云霄派来?我们平时也没惹到这类人啊。”
他死活也想不通邪道为什么要对付云霄派,还派这么弱的。
应岁与专心泡茶,孟沧渊神游天外。
只有鹤云栎贴心地接了话,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们或许是冲着青叶来的。”
“青叶?”陆长见不解,“为什么会找青叶?”
事关全派安危,也不能再捂着叶清的身份不放。
但鹤云栎也没把话说死:“她和弟子提过一些她的身世。她家里人似乎就是被邪道所害,她也一度陷入邪道的追杀。要不弟子去把她叫过来让师伯问话?”
这样说既不误导调查方向,也不用把叶清的底儿全交了。
至于要不要坦白,要怎么坦白,他决定交给叶清,因此没有贸然编话,以免说辞对不上,漏了馅儿。
陆长见想了想,摆手拒绝:“她一个小姑娘,经历这么多事还是挺吓人的。暂时不要问她了,不要让她担惊受怕。先看看能审出什么来吧。”
大师伯如此决定,鹤云栎也不再说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
被顾决云赶出来的隽明袖和叶清转回了静思堂。
一瞧见鹤云栎,刚才还兴致勃勃地玩弄俘虏的隽明袖一秒双眼泪汪汪地扑了过去:“鹤师兄!我好怕!
门内居然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我正想来找你,看你是否平安。魔头就叫住我,叫我给他处理俘虏。好多血啊!我好怕!”
说着还不停瞟向应岁与方向,试图窥探“敌人”的脸色。
叶清满头问号:刚才全程是他在拖人好吗?
应岁与慢悠悠倒了一杯茶,掏出一颗丹药,放到茶里,递给隽明袖:“吓坏师侄了吧,快喝了这杯茶,定定神。”
隽明袖感觉自己被蔑视了:“我才不要喝你的茶!你把我当傻子吗?下毒都当面的!”
鹤云栎接过茶杯:“不是说吓坏了吗?快喝吧,乖!”
说着把茶抵着他的嘴,强行灌了进去。
茶水入口的瞬间,隽明袖就变得眼泪汪汪。
——好苦!
不止是茶苦,还有种被背叛的心苦。
他最爱的男人,竟然帮着他最恨的男人给他“下毒”!
可恨的是到了这步他还是放不下鹤云栎,还是爱着这个伤他至深的男人。
原来爱上不该爱的男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隽明袖悲苦地闭上双眼,默默咽下了最后一口“毒汁”。如果不能得到师兄的心,就让他这样死在师兄怀里吧。
丹药确确实实是定神的,至于味道不好鹤云栎也知道,不过小师弟都当面说师父不是了,还不准师父整治整治他吗?
他轻轻推了推赖在自己怀里装死的隽明袖:“喝完了,别赖着了,回去好好休息。青叶也是,门内的事就别担心,我们会处理的。”
眼见师兄想支开他,叶清赶忙问道:“这次的袭击没有人受伤吧!”
见“她”如此关心同门,陆长见很欣慰:“放心,这种宵小还不能在你师长们的眼皮子底下翻出风浪。这两天功课学得怎么样?修行可有体悟?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得到回答后,他点头:“今天学习也辛苦了,就按你掌门师兄说的,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再叫你大师兄带你去倚松庭,配些静心安神的药。”
叶清缓缓点头:“好。”
“那我呢?”
三岁就能干脆利落地把鸡脖子拧掉的某个小师弟跟着追问。
陆长见知道他在凑热闹,但为了一碗水端平,还是说:“你也一起去。”
隽明袖又问:“我能在倚松庭过夜吗?”
“可以啊!”应岁与把话接了过去,“我早就想和师侄抵足而眠了呢。”
隽明袖脸色一变:“谁要和你睡!”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顾决云满手是血的回来了,他将一个带血的记录玉简扔在桌子上:“解决了。”
“那两个人怎么样了?”陆长见问道。
顾决云:“有一个还有口气,能不能清醒就不知道了。”
至于另一个,当然是死了。
他说完扭头看向应岁与,一脸忌惮:“老四,你管那个药叫真言丹?”
回想起那两人吃了药后的反应,他仍旧背后发毛。
“能让被审讯的人有问必答,自然算真言丹。”应岁与有一套自己的定义标准。
“……”
顾决云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看口型大概率是骂人的话。
鹤云栎没听得太明白,但能让有“罗刹客”之名的三师伯谈之色变,那场面应该不会好看。
他心里一凉:师父上次计划给他用的十七种配方里应该没有这种吧。
陆长见收走玉简,起身:“三师弟,四师弟,随我来。”
路过鹤云栎身边时他叮嘱:“安抚好门内弟子,这些时日就不要让他们外出了。青叶那边,别急着问她
。她性子软,说了容易吓到她。师伯会另找机会和她谈的。”
鹤云栎点头应下,忧心忡忡的目光追随着师长们离去。
应岁与扭过头,朝弟子弯了弯眼,做了个“放心”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