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积雪在雨棚覆上薄薄的一层。

游明宇双手揣在口袋，缩着脖子，时不时喝一口热茶，再盯着易绍南，但他看易绍南的眼神像是虚对焦，一旦易绍南清嗓子，或者有任何风吹草动，他的眼眸又变得专注。

——反正你最好在他的视线中，但别引起狙击手的注意。

易绍南心跳有点快，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紧张，他们不是在执行任务吗，刚对完暗号，气氛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等他再撞上游明宇的视线，游明宇的手终于从口袋拿出来，抽了一张纸巾出来，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心，低头的瞬间，他眼角有笑意，含蓄又意味深长。

他一笑，易绍南心里就发毛，气不打一处来，“去结账。”

“啊？”游明宇抬头，见易绍南眉宇间怒意，不知道易绍南哪根筋搭错了，但他又不太敢捅马蜂窝，只好臊眉耷眼起身，朝收银台走去。

“一共173。”收银员说，机器随即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很快便吐出一张小票。

往常这种时候，游明宇懒得再回到座位，肯定会站在巨远的地方，朝易绍南嚎一嗓子，喊他一起回去，但现在……

游明宇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闭嘴比较好，狗头保命最重要。

结果等他拿着小票往回走，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易绍南刚喝过的热茶还在冒烟。

靠。易绍南先撤了。

＊

游明宇在这附近待了三个多月。

结合易绍南提供的信息，他了解到阮家在当地有不少产业，最近阮家有新动作，在生物制药领域有诸多投资，工厂就在这附近，看样子不只是想套现，毕竟还有实业。

坦白来讲，他的任务简直不要太简单——罩着易绍南。

但易绍南太强了，通常不需要游明宇出手，事情就被他轻松解决了。游明宇虽在暗处，却闲得很，没事他就开始琢磨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比方易绍南现在的头儿乔勇，一个三十多岁Alpha，抽烟喝酒打麻将，每天脏话不离口，手底下管着不少弟兄，却是个怕老婆的命，他老婆一吼，乔勇就乖乖回家。

易绍南站乔勇旁边，像极了糙汉养的一株野水仙。

天上不会掉馅饼，乔勇这个人非常精明，很会算账，他会把最难搞定的单子交给易绍南做，易绍南要是达不成交易，就提着人头来见。偶有小弟惦记易绍南，乔勇咧开嘴笑，露出一颗金牙：“乖乖，你想睡他？不是大哥护短，没有镜子，也没有尿吗？”

毕竟惹恼了易绍南，易绍南能将Alpha揍得皮开肉绽。

久而久之，易绍南在这个圈子开始有名有姓，为人仗义，不吃独食，忠诚又好用，人狠话不多，像一把利刃，指哪儿打哪儿。

但也不是每件事都那么顺利，毕竟要赢得地头蛇的信任并不简单。

这天傍晚，易绍南像往常一样出去办事，帮乔勇拿批货，地点定在港口附近。出发前，乔勇让易绍南一个人去，还嘱咐他：“现金交易，装车上，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

乔老板没说现金多少，估计是在考验易绍南，易绍南没多想，照着做了。

他独自开车到港口，这个时候天色灰暗下来，海面传来悠长的鸣笛声，风很大，他找了个地方停车，裹紧外套往卸货区域走。

进了园区的门，放眼望过去，是成片的集装箱，能运输成吨的货物。

乔老板在做医药买卖，经常干些未经审批的医药物品交易，这些黑货大多来自国外，经过层层包裹，最终运输至当地，为了掩人耳目，经常伪装成跟泰国人交易保健产品。

“hey!”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易绍南寻着声音走过去，摸到口袋里的瑞士军刀，试探着回应：“hello”

很快，‘哐啷’一阵巨响，应该是集装箱的门未经任何缓冲，直接砸向地面，嘈杂的脚步声迅速散开，易绍南躲在侧面，往斜前方探了一眼，又迅速撤回视线，有人在搬东西。

就在易绍南准备后退时，肩上忽然一沉，“南？好久不见——”

对方带着浓郁的口音，易绍南心头跳了跳，回头一看，是熟人：“Jett。”

名叫Jett的人长一头卷毛，头发剃得很浅，黑黄皮，脸上胡茬泛青，是跟易绍南长期保持交易的代表之一，会说中文，就是口音很重，“乔老板呢？”

易绍南掏出烟盒，点燃后递给Jett，“他在忙，”说着，他往身后看了看，“货呢？”

Jett耸了耸肩：“这次货真的很多，乔老板真是不够意思，让你一个人来拿。”

正说着，Jett身后走来几个手下，用泰语低声讲了什么，又看到易绍南只身前来，目光里透着精明的审视，Jett见况皱了皱眉，他手下的人才稍微收敛了些，很快，这些人让开了些，让易绍南清晰地看到集装箱里的东西——成箱的药物品，上面甚至贴了非常规范的封条。

“他们几点来？” Jett问。

这次的交易不同于平日，易绍南手里不过货，相当于中间商，当着Jett的面，清点完货物以后，将东西当面转手卖给另一方。由于这些资源全捏在乔勇手上，又要担一定的风险，卖家也乐意多承担些费用，反正搞到东西就行了。

易绍南看了看手机，“八点。”

现在才7:48，还要再等一会儿，十来分钟后，Jett没那么好耐心了，催促道：“能不能快点？”

易绍南随即打了个电话，很快，他听到临时要更换地点，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果然，Jett也察觉到了，“还继续吗？”

“人在废弃大楼停车场，要验货。”易绍南挂上电话。

Jett先是气息不稳地盯着易绍南，再看向自己身后的货，成吨的东西放在这里，哪里是说搬就能搬的，抬高音量，“叫他过来！right now!”

“fuck!”有人骂了一句。

接着，这群人对易绍南越发虎视眈眈，若他再掏不出大量现金，这些人能将他剁成碎片去喂鲨鱼，这不正好吗，港口附近操作起来顺手，还不容易露出马脚。

易绍南看上去镇定自若，神情还挺放松的，“稍等，我去看一下。”

Jett的耐心有限，用逼迫的眼神盯向易绍南，易绍南抬了抬手腕，示意递一包样品过来。

“给他。”Jett吩咐道。

就这样，易绍南拿着Jett这帮人的样品，朝废弃大楼走去。

卖家与买家的相互不信任，造成了现在紧绷的局面，易绍南一进废弃大楼就发现了，卖家把故意把车停得很远，靠近出口，这里没有任何监控，等验了货，再去转移剩余货物也不迟。

对方故意用手电筒晃易绍南的眼睛，易绍南伸手挡了一下，将样品放在地上，举起双手——给足卖家安全感，让他们放心去验。

三五人站在易绍南面前，拆开样品闻了闻，用手指捏了捏粉末，无声地点了点头。

易绍南问：“谁跟我一起去？”

为首的墨镜大哥朝旁边人抬了抬下巴，低声道：“运输船就在旁边。”

“都要吗？”手下的问他。

墨镜点头。

正常来讲，易绍南作为中间商，会获得巨额的佣金，双方为了确保交易，都愿意给。但易绍南今天感觉气氛不太对，很快，没等他走出废弃大楼，身后传来一阵疾风，拳头从他耳畔擦过，易绍南躲了一下，接着，枪声就来了，子弹‘嘣嘣’不止，若不是他迅速躲在柱子后，早被扫成马蜂窝。

这帮人分头行动了，剩下的这帮人专门围堵易绍南。

其中一个身手特别厉害，徒手纠缠住易绍南，易绍南掏出军刀，迅速划了出去，对方吃痛，突然松开手，他起身迅速朝楼上跑——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一楼附近都是卖家的人，从入口逃出去绝对是送死，去三楼吧，那里楼层高，豁开一个窗子，从三楼往下跳，旁边就是一个废弃工厂。

枪声还在继续，脚步声越来越近，易绍南终于到了三楼，往西南边一看，顿时怔住了，这面墙离废弃工厂至少有2米，他要助跑才能跃过去，否则就是直接摔死。

“在那儿！”有人喊。

心跳如闷雷，易绍南额前冒着汗，深呼一口，开始往回退。

谁的声音在回荡：“捉活的！”

易绍南闭了闭眼，抱着豁出去心态，急促地起跑，脚尖刚要离开地面，一道模糊的影子突然冲出来，腰间传来一阵劲力，惯性带着他往前撞了一下，糟了……

踩空了，易绍南下意识任凭自己下坠。

就在他以为今晚必死无疑，被活捉了去喂鲨鱼，头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易绍南，你特么找死啊……”接着，一耸一耸的力道穿来，易绍南终于睁开眼，看到游明宇熟悉的脸庞，他在腰间系了一条绳子，下滑时用了些力，两个人趁着这道力，跳到废弃工厂。

坠落很短暂，却让易绍南觉得犹如一个世纪。

游明宇还在骂他：“你是猪头吗？姓乔的要搞死你……”

看着游明宇无语死了的表情，易绍南脑子只想到窒息到极致时的breath，日照金山的轰然，还有气泡水加冰，秋裤和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