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游明宇的生命安全，这次手术特聘了专家主刀，还是秘密执行的。

刘司铭是隔天收到那枚子弹的，小口径步枪弹，起源于苏联。这种子弹的设计初衷是以最小的口径和细长弹头，实现快速翻滚，充分释放能量，拥有足够强大的杀伤力。

这种子弹也叫猎鹿弹，最早用于射击或狩猎，常见口径有三种：5.6mm、7.62mm、5.45mm。狙击手Alpha加入基地时，应该在课本上了解过其优势——后坐力明显减小，却能极大地提高射击密度，也叫7N6普通弹，因弹头细长，飞行阻力小，停留在人体时仍能留存极大的动能。

因步枪在不断改良，这种子弹不在实际作战中使用，慢慢演变成教科书上的经典样本。以前基地展馆陈列过，后来因展馆扩建，内设展柜一应重新调整，就没再见过这套子弹了。

刘司铭按下座机键，“让易绍南进来。”

空气中飘舞着细微尘埃，仿佛给临窗的影子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粉金，易绍南的侧影落在窗户上，能清晰地辨认出他瘦削、英挺的轮廓。

良久，易绍南往前迈步，往桌上放了一枚指甲那么大的磁盘，“东西找到了，一共有7G。”

刘司铭静静地听着，问：“打开看过吗。”

“看过，确认无误，”易绍南眉眼坚定，“游明宇把磁盘加密了，一共有三次解密机会，现在用掉了一次，只有解密后才能安全导出文件。”

“好，”刘司铭抬了抬手，手指反扣敲向桌面，发出低沉的‘笃笃’声，办公室的门很快就开了，应该是刘司铭的下属，刘司铭把磁盘推了过去，“麻烦送到信息部解密。”

“是！”对方利落地应答，很快又退了出去。

接下来，刘司铭跟易绍南说到跟子弹相关的事，“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7N系列的特种弹了，如果不是加入基地较早，即使现在拿着证物，也需要花些时间辨认。”

易绍南的心跳不自觉加快，“我能看看吗。”

那枚子弹已经清洗过，现在正安静地躺在无尘布上，外壳散发着温润的红铜光泽，易绍南静静地看着，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教科书见过。易绍南隐约有印象，授课的教官讲过子弹之间的差异时，Alpha们总觉得生与死，射击与中弹，距离当下的生活是如此遥远，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包括易绍南。

他怎么都没想到让游明宇中弹、昏睡多年不醒，即使侥幸醒来，也一直备受神经压迫折磨的，是来自一枚古早的苏联子弹。

“基地有完备的物资领用系统，如果东西是从基地出去的，一定会留下痕迹，”刘司铭起身续茶水，这个位置靠近窗户，旁边就是净水机，白天光线尚好，能看见杯口的水蒸气，“有一点要注意，内鬼既然能藏身多年，必定有应对措施，至少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调查的时候，务必要小心。”

“是。”易绍南应声。

刘司铭抿了一口茶水，整个人看上去若有所思，“最近有其他人找你谈话吗。”

易绍南回忆了一下，距离正式的军事法庭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就是举证期，审讯员私下找易绍南了解过一些情况，易绍南如实回答，“他们有找我核实过身份。”

“你手上有人命吗。”刘司铭问。

人命。易绍南的右眼角忽然跳了跳，蛰伏在陆泽州身边那几年，易绍南一直都很小心，除去0034行动正式执行时，易绍南私下未了却任何人命，“没有。”

两个人视线相对，易绍南撞见刘司铭的眼眸，他的眼睛如苍穹般深邃，洞悉一切，又饱含深切的悲悯，“那就好，免得调查的时候受到牵连。”

众所周知，0034行动进入了重启调查。

基地这几年人员变动也很大，去年有风声传杜司令会因此降职，毕竟组织从其他战区调了新的领导过来。任命令公布那天，宣传栏围了许多人，杜德宁悄悄给易绍南打电话，问游明宇的恢复情况，那时候游明宇虽能正常自理，精神状态总是呆呆的，易绍南不想让豆德担心，就说：“都好。”

“你呢。”易绍南接着又问了一句。

杜德宁刚要说话，被室友戏谑一句：“豆德，苟富贵勿相忘！”

接着，一群人哄笑开来，易绍南听得很零碎，但也基本判断出来了，杜司令不仅没有被空降的领导取代，职级还往上升了一点。

这里边的门道，当然轻易不为人知，连杜德宁本人也不知道，他只感觉父亲比从前更忙了，以前每周能见一次，到现在一个月，才能坐一起吃顿饭。

一向关心父亲的母亲，在饭桌上也话很少，两个人好像在默契地保持沉默。

易绍南收回思绪，问：“会影响到上校吗。”

刘司铭眉眼舒缓，声线低沉，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不用担心我，所有证据链会走合法路径。”

“我能做点什么？”易绍南问。

基地已经恢复易绍南的身份，但因0034行动较为敏感，易绍南很难近距离接触案件本身，易绍南敛住眉眼，心中烦闷，“有些资料我接触不到。”

“放心，”刘司铭将茶杯放在一旁，十指交叉，“作为之前情报提供人员，你有权限了解相关事宜，围观——”

悬着的心终于回到原处，易绍南的手心紧了紧，“我想亲手抓住那个内鬼。”

“好。”刘司铭答应了。

“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刘司铭看着易绍南，“万一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易绍南心里一紧，“什么意思？难道游明宇就这么白白受伤了——”

0034任务进行到现在，为了给陆泽州定罪，各方都顶着巨大的压力，难道还有人在质疑主力狙击手Alpha的忠心，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去牺牲所谓的真相。

刘司铭从易绍南的眼里已经看出来了，“所以这件事得你亲自去办，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无论是谁，他们必定有私心。”

“现在位居副司的有三个人，金以松，匡庆文，这两位是空降过来的，封阳辉是基地的老将，论成就，他跟杜司令其实不相上下，前几年因家中老人病逝，未能参与关键任务，在最后的决胜局以一票之差，输给了杜司令。”

刘司铭顿了顿接着说：“如果0034行动最终被潦草判完，你觉得谁最受益。”

原来这场耗时已久的战役，上面还有深不可测的人物，只是易绍南以前没有认真想过，他无声地点了点头，听见刘司铭继续说道：“打蛇打七寸，攻其要害。”

“机会只有一次。”

易绍南抬起眼眸，忽然觉得太阳光有些刺眼，让他不由地有些冒汗。

良久，易绍南终于从刘上校的办公室出来，背后已是汗涔涔的一片，他现在脑子很乱，如同嗡嗡作响，现在事态已经恶化到必须得一举拿下这个内鬼，否则会牵连无数人下水，包括杜司令。

因举证期间出现了新的证物，相关人员在核查证物的真实性，易绍南只记得那天审查员脸色阴沉，给陆泽州的相关文件盖章时，手腕都是抖的，听说审查员的女儿就是死于去年那场病毒。

这些都好办，难办的是跟内鬼有关的事。

为了核实物资领用记录，易绍南一直跟随着调查员，从近三年，一直翻阅到十多年前，统统都看了一遍，上面竟然没有任何记录。

“确定是这个型号的子弹吗。”调查员问易绍南。

大厅里人来人往，顺着右手边的廊檐走过去就是展厅，因基地这几年扩建，展厅也修建得十分恢弘，大厅空旷，正前方挂了一幅石雕千山图，用了浮雕的技术，射灯一打，能看见起伏绵延的山脉，而正中央的水晶吊灯，如同和平鸽在晌午振翅疾飞，发出璀璨的光芒。

资料展厅在另一侧，里面放置了大量前辈作战时留下的珍贵痕迹，比方家书，脱敏处理过的技术手稿，作战实况图，另有一些射击训练的靶面照片。

麦元朗作为志愿者，今天照旧来资料展厅，帮忙整理最近一段时间的组织内部报纸，恰好看到不远处的易绍南，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大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清澈的笑容：“绍南？”

易绍南回过头，愣了愣，眼角浮现淡淡的笑意，“元朗，你怎么在这里？”

“过来帮帮忙。”麦元朗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朴实。

调查员见他们是旧识，合上记事本，“那行，改天再约时间。”

易绍南点头，目送调查员离开。

麦元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这是谁？”

易绍南眉宇凝重，像是有心事，没有说话。

麦元朗只好换了个话题，“中午一起吃饭吧，好久没见了。”

易绍南这才回过神来，刚想说‘不用’，又想起执行0034行动当日，麦元朗在隧道里帮他止血，还让他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时候他们都在赌，赌对方是敌是友。

现在看来，他们都赌对了吗，易绍南问自己。

两个人顺着林荫道往前走，空气弥漫着树脂的香气，论身量，麦元朗和易绍南两人不相上下，这些年麦元朗在基地表现优异，职级也在往上提，作为一个优秀的狙击手Alpha，他身上不仅有光环的滋养，还有作为干部的矜持感，让他跟同一级的Alpha们拉出巨大的差距。

上一次这样单独见易绍南还是多年前，麦元朗还是一个单薄又毫无背景的学员。

现在不同了，麦元朗侧过脸，视线轻轻地落在易绍南脸庞，注意到易绍南睫毛如蝉翼。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