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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夫郎是个娇气包 岛里天下 4637 2023-12-22 10:49:27

几人默了默,纪扬开又小声道:“渝昌府啊……那是不是太远了些。”

桃榆闻言直接道了一声:“大伯,先前没法子你们又着急,现在有退路就还挑起来了。”

“这是逃难啊,不是出门游山玩水,还有得地方选。”

“桃哥儿你年纪还小不明白事理,我们这田啊地的,种子才下一半,莫不是就真的撒手不管不要了?”

“你可晓得当初祖辈开荒种地时连一把烂头都没有,石头沙地生生用双手给抛出来的。今日的良田土地,没有先祖苦守,哪里来你们这些子孙后世的好日子。”

纪扬开这么一说,本来没有开口的纪扬明也嘀咕道:“祖祖辈辈几代人才打下的基业啊,哪里轻易走的了的……”

桃榆看了他爹一眼,见他没有说话,孕期人犯傻,桃榆这当头却还没傻。

“那先祖是为何来到同州这片地的,没头没脑的就落在同州了不成?不也是原先生活的地方不太平才迁来同州的么,要是命了都没了,再多的田地产业又有什么用。”

纪扬开和纪扬明被桃榆一句话呛的不知当如何反驳。

一时间闭了嘴。

纪扬诚看着霍戍,心中忧心,现在他着急的不光是走与不走的事情:“文良回来可怎么办啊?这头这么乱,他们在路上也不好捎口信儿去,只怕是两头着急。”

霍戍道:“他们从北域回来,会直接先去渝昌府的中转地,用不着另外通知。”

纪扬诚长舒了口气,到底还是霍戍可靠,如此他便没了话。

纪扬开见此,估摸自己着七弟是走的意思了。

他转看向夹着眉头,一直没张嘴的纪扬宗:“老六,你是咱们村的里正,你能走?”

纪扬宗没开口,一则便是兄弟们说的是正理,祖祖辈辈的基业都在这里,一时说要走实难拔开根。

二来他就是惦想着自己是这村子的里正,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若是走了,且不论官府会不会追究罪责,这村里不就彻底没了主心骨了么。

桃榆看着他爹的神色,便知他心中的挣扎与为难,黄蔓菁张了张嘴,也开不了口。

便是因为熟知,所以才知道纪扬宗的秉性。

这些年他做里正兢兢业业,村里人多嘴杂,却没有人真与他脸红脖子粗过,若他这里正做的不好,大家也不会那么卖他脸面。

“爹……”

桃榆轻轻唤了一声,他未曾多言,只是抬手抚住了自己的小腹。

纪扬宗怎么不知道桃榆的意思,他自也割舍不下自家哥儿,还有那没出世的外孙。

半晌,他深凝了口气。

“什么都没有一家人好好活着要紧,仗总有打停的一日,又不是说不回来了,就先出去躲躲吧。”

纪扬开面露惊色,许是他没想到纪扬宗竟真的会答应走。

“那若是官府……”

“官府现在都已经自顾不暇了,里正就是个沾边的吏员,朝廷自受不住老百姓的太平还不准自寻生路了,退一万步来说他追责起来也无非是换个人做里正。”

纪扬开又沉默了,倒是纪扬明又道:

“只怕是逃难如此之远还不如在这头,若是官府能压制住起义者自不必多说了,若是起义者胜,都是穷苦佃户集结起来的,应当不会太为难咱们这些农户吧。”

“佃户在泉乡专挑大户下手,若是打过来凭借佃户常年被大户打压的恨意,二伯觉得他们会不会为难?”

霍戍冷声道:“即便如二伯所言他们仁义不加为难,打仗最缺人和粮,不管是官府还是起义兵,彼时必当搜刮壮丁充盈壮大队伍,二伯认为自己算不算壮丁,你的儿子又算不算壮丁?”

“到时候男子在一线作战,生死未卜,妇孺亲眷在村中死命劳作向你服役的军中供粮,生怕你没得吃,却是不知你早战死沙场,军中却不给你的亲眷准信,依旧吸着血。彼时你们又想如何应对?”

纪扬开和纪扬明听得脸色煞白,他们这些活在太平之中的人哪里真的见识过战争的残酷。

霍戍一开口他们再没得反驳。

霍戍也不等他们再多言,直接下了定夺:“要走的即刻回去收拾东西,只带最需要的吃用,不走的就留下。”

纪扬诚见此,二话没说,大步折身回去。

纪扬开和纪扬明面色惨淡,到底是没再嘀咕,看见小七已经走了,也静默沉着一张脸出了大院儿,按照霍戍说一不二的性子,拖沓是不会等他们的。

“收拾东西吧。”

霍戍转对桃榆道:“把你需要的东西都收拾进箱子里。”

“娘,你去替我通知一声干娘。”

黄蔓菁紧捏着手,连忙点头。

纪扬宗有些茫然的看着已经去忙了的家里人,神色还有些惶惶。

他尽量的不去想,叫住霍戍:“城里呢,还得通知城里。”

“城里我早已经安排妥当,驻兵离城时城里囤积的粮食已经运走了大半,脚程若是快再过三四日当抵达渝昌了。医馆那边我也已然通知,提前就已经把东西收拾了,同州一旦起战,随时可以动身走。”

纪扬宗听得嘴微张:“好,好。”

他拍了霍戍的手臂一下:“得亏有你,否则这突然生事,一大家子还不知该怎么办。”

霍戍看着纪扬宗:“我知道爹舍不下明浔村。”

就像是范伯,虽当初自己也朝不保夕了,在马场做马奴也一样还照看着村里活下来的人,若不是他,他可能也再见不到阿守了。

来了南边以后,日子好起来了,也还时常念叨提及以前的老乡。

里正做个三两年许还只把这当做一项职务,干的时间长了,难免生出感情来。

纪扬宗会在争论之中答应下来离开,也是太爱惜桃榆了。

他有了孩子,必是不能留在这样动乱之地的。

纪扬宗胸口深深的起伏,刚才是一大家子在,他得撑着,现下是没了旁人,情绪便再收不住,疏忽就捂住了自己的眼。

“我是这村的里正啊。”

他不怕官府的责难,是心里觉得对不住乡亲。

来了事自己要走,他不知道这么些乡亲当怎么才好。

“此行虽商队去北域的乡民亲属不得不管,我已经提前去了这些出了男丁在外的人家,一旦起事就先行到渝昌避难。上午得到消息官府派兵时,已经让大牛去通知了这些人,再让他们知会乡民,若是想走的,收拾了东西随我们一道。”

霍戍平静道:“乱世之中,非亲非故,没有那么多的情分与之一一劝诫,有心活命可以拉一把,执拗不肯只能任其。”

纪扬宗哑然,他没想到霍戍的安排里,竟然把这些也已经顾及,怪不得先前就没见了大牛的踪影,原则早被霍戍给派了出去。

“如今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也算是仁至义尽。”

霍戍同纪扬宗道:“到时候走留下些粮食在公仓里,给不走的人最后条路,爹也可问心无愧,大难当头不是非要与固执之人一同等死才算是仁义。”

听完霍戍的一应安排,纪扬宗一双眼通红,再是有些抑制不住老泪纵横。

纪扬宗一向表现的强硬,是个精明公正的里正,严慈相济的父亲,在兄弟姐妹间也是大度可依赖能照拂亲眷的角色。

自爹娘长辈逝世以后,再是没有他能所依靠的,事事都要他撑起来,要他出面拿主意,做决断。

可无论老幼青壮,人皆为血肉之躯,并非银铁所铸,也都有彷徨无助茫然之时,可此番时刻,他却无所依靠。

妻儿弱势,当是他护佑,怎又好叫他们再担惊受怕。

高堂去世以后,今时今刻,他头一回在大事面前受到了妥帖安排,也实实在在的依靠了一回晚辈。

虽霍戍只是他的女婿,却远胜了儿女。

霍戍素来冷淡,唯独对待桃榆另是一番,他和妻子时常互相宽慰,只要霍戍对桃榆与旁人不同,哪怕是没把他们当亲人看待都不要紧。

而今遇事,方才晓得霍戍的用心。

他不免也钦佩起霍戍的决断起来,不过:“阿戍,到时候那么多人一同走……”

霍戍知道纪扬宗要说什么:“乱世之中,人手是大助力,一滴水火来即被蒸发,可一汪水火来却有熄灭之力。既要壮力男丁作为助力,就不可能没有老弱幼小。”

“带那么多人走确实不易,可世间难有万全之策,怎能事事顺意,总要担下些困苦。”

纪扬宗心中一定:“你说的不错,让愿意走的一并走已是仁义,人多不好转移,却也因人手多而有所抵抗之力。”

霍戍颔首,道:“夜里就得走,早一刻走出关更顺畅一分。”

“我先去收拾了。”

“嗳,去吧,快去。”

纪扬宗看着霍戍进了屋,他连忙擦了擦脸,也打起精神来去收拾。

屋里乱糟糟的,比过年还拾腾的忙碌,但比之过年收拾时的热闹,大伙儿都像是噤了声一般,只埋头匆匆的装整东西,谁都没多言。

只听得见箱子开关的沉闷声音。

家里养了些鸡鸭家禽的,霍戍几刀子给解决了一并都带走。

村里不光只此纪家,那些要走的人家一样翻箱倒柜的在打包东西。

既是通知了村户,那村里便没有人再不晓得打仗了纪家号召了要走的事情。

怕是讹传假话,偷偷的跑去纪家外头张望了几眼,发觉纪家属实是在打包东西,当机立断的二话没说,回去召集自家人按照通知的时间赶着收拾。

自也有犹豫果决不下的,想走又舍不得村里的田地家业,不走又是怕战火。

着急之中家里孩子大人的哭做一团。

还有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走的,团在家中指骂纪家没有良心,身为里正不守着村子,竟然想着跑。

“大哥,纪家已经收拾了几箱子东西在大院儿了,咱们要不也赶快收拾了东西出去躲躲吧!”

“驻兵南下了,要是官府抵御不住起义兵,到时候打过来怎么办啊!”

尤家去打听消息的跑回去,转聚在尤氏大房的院子里头。

纪尤两姓不对付,但大难上自也留意着对方的动静,以此来做出应对的安排。

不想尤家大房闻言却直直道:“好,走的好!”

“我们跑什么!纪家这一走,他这里正的头衔可就再别想保住,这么些年都没抓着他的错漏,这朝全然就是自送上来的。我们走了还有这机会?”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不要命了不成。”

二房道:“外头打的那么凶,只怕是没命享这富贵。”

大房道:“乱世出枭雄,你们遇事便这么胆战心惊的如何能得什么成就。到时候真要打过来就躲进山里去,我们自留山那边有个废弃的木场在山谷林深处,拾理出来躲难最好。就是打到这边来无事他们也不会往那林子里去打,等战事消停下来咱们出来便是。”

五房闻言一笑:“是啊,我怎么忘了大哥自留山有木场可以躲避,当初那山头远,牲口都不好进去,木场没用多久就荒废了,虽然现在必然是有些荒旧,但却正好是个好的落脚地儿。”

几房人顿时大松了口气,一时间都不如何慌忙了。

大房又道:“也都别闲着,这当头正是收拢民心的时候。”

尤氏人相视一笑。

村里登时分做了两派,一派是要跟着纪家出去逃难的,一派是要与尤家人留在村子的。

那些犹豫不决的,看着尤氏言辞恳切,十分大义的守着村子庄稼,多数都选择留了下来。

许是心中到底还是不安,竟还前去劝要走的人也一并留下,说着外头艰难,到时候出去没田没地,连个遮雨的地方都没有,像是城中沿街乞讨一般的人一样,活得没脸面,不如死在自家地里。

有经不住说的咬牙放弃了走。

纪扬宗忙着收拾东西,他全然依霍戍所言,左右是通知了走,既是不愿,他也没必要再去劝。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出去了的日子会是怎么样,再者那么多户人家,他总不能再像去收粮时一样一家家的登门去说。

其实尤氏不走,他反倒是有些安心,尤家在村里是大户,纪家走后有人主持大局,于留下的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但愿尤家人有些良心吧,要是都像尤凌霄母子一般,那就没得说了。

先前与他唱反调让村里人别囤粮食,安心耕种不会打仗,结果仗打了起来,这母子俩不知一早躲去了哪儿,这两天大门都紧闭着。

村民想上门去质问都寻不见人。

入夜,村里静悄悄的,好像白日里的急促慌乱都只是一场假象一般。

人定以后,陆续才响起了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以及低声的喧嚷,慢慢朝着村口涌去。

“爹,走吧。”

“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桃榆在霍戍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偏头见着他爹还站在已经落了锁的大门口,矗立在夜风之中望着他们的房舍。

纪家房舍修建的气派,在村里可谓是名列前茅。

须知当年纪氏分家时,他并没有分到房舍,这处宅子是纪扬宗自己挣下来的。

一点点扩建,改建,才落建成今日的模样。

黄蔓菁晓得丈夫舍不得,她何尝又不是,昔时她第一次来这里时,宅子起码只有这一半大。

是他们成亲,纪扬宗说要给她过好日子,把宅子扩修了一回,后来有了小桃子,又再扩修了一回。

这一走,可就不知宅子会落成何番景象了。

她捂住纪扬宗的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纪扬宗提了口气:“走。”

待着他们到村口的时候,已经聚集了几十号人,板车牲口粮食行礼,扎满了一道。

一双双眼睛都看着来了的纪家人。

纪扬宗叫各家主事的男人站出来,报出自家的人数。

简单清点了一下,此行有足足六十人!

此间除却本村的,还有隔壁红梨村家里男人跟着霍戍的商队走了的人家。

霍戍没管人数,到了城里那边还有上十人,他迅速把壮力清出来,其中有劳力男子二十个。

倒是可使唤一二。

他把老弱放在队伍中间,汉子分于前后,给强壮的男子自己一早打造的长刀防身,一旦遇事,可以直接抵抗。

没太敢耽搁,霍戍得力的人手还在城里,汇合以后会安心些。

于是一大行队伍趁夜走,人数过多不敢全数走官道,还得一部分走小路。

村里没走的人也睡不下,有人摸黑起来目送离开的村民,此番真当是生离死别了,到底是一同生活了好些年的熟悉面孔。

一时间谁的心情都不太好过。

此般逃难前去渝昌,最难走的其实是同州这段路,只要出了同州城,他们这般逃避战乱的队伍,其实没有商队那么容易惹人红眼。

桃榆坐在马车里,夜色之中也不敢打太多火把,他在窗口看了好几眼一马当先的霍戍,叫黄蔓菁和元慧茹给拉了回去。

“夜里风大,别瞧了。”

黄蔓菁拉着桃榆,让他安分的坐下。

桃榆虽已经出过一次院门,路上什么事情都碰上过,其实自己没多害怕,只不过他也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宝宝。

不过此行家人都在,倒是也还好。

他抓着黄蔓菁的手应了一声,转看见神色忧愁的元慧茹,道:“干娘别担心,阿盼他们定当在等了。”

黄蔓菁有些疑惑:“阿盼是谁?”

桃榆轻声道:“娘一会儿过城与那边汇合见到人的时候就晓得了。”

此番乱世,桃榆觉着这许是阿盼认祖归宗最好的机会,毕竟大家逃难之间,谁还管那些礼义,背后也不会敢议论什么。

黄蔓菁看了两人一眼,心中虽然十分好奇,但到底是没有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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