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迁过来的农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却今年没有按照时令耕种以外,倒是和在同州的日子也差不多。
大伙儿来这荒野之地上,有心重新开始,便给这片居住地取了个名字。
四处环山,索性唤做林村。
他们逃难前来,未曾在附近的县城落户,其实是算不得村的。
不过一旦是前去县城登记落户,那就得按照当地的条令给朝廷缴纳赋税和粮食,他们现在的条件根本缴纳不上。
再者也没听说渝昌这边有什么惠顾难民的政策,与其为了落个户而白白缴纳赋税,不如先缓缓,待安定下来以后再说。
虽眼前要顶着流民甚至流氓的称谓,可在荒郊野岭的,连个人影都鲜少寻见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影响。
诸乡民忙着相互帮扶着建造住所,霍戍几乎日日带着人上山前去打猎。
上一回山就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今日鸡兔,明日猪狍。
纪家的大园子里,很快就养上了十几只花羽野鸡和两大窝兔子。
灶屋里除却从同州带过来的肉条外,又新熏了不少野货肉干。
桃榆不得上山去,园子里有了这些活物,他也有得折腾,白日里去周边割点嫩草喂兔子。
黄引生也是爱去山上,带些草药下来,桃榆也拾腾了晒干入药。
日子一天天过去,晃眼就进了五月里。
天气可见的热了些起来,晴朗的日子很多,白昼也不知不觉的就变长了。
大伙儿干活儿的时间拉长,村里已经可见的竖起了一二十处地基,隐隐可见往后落成的模样。
四月里来时的大片荒芜之地,就在大家一天天上山砍树时逐一形成了好多条小路,又因各户人家选好地建住所后,把周围的杂草树根烧除去,一家接着一家的,地一下子就开了好多出来。
眼下从隧洞那边望过来,已经可闻人烟了。
虽已入夏,但山林这头树木茂盛,风来还是挺凉爽的,倒不见得炎热,让大伙儿察觉深深入夏的还是那黑压压一群一群的蚊虫。
渝昌蚊虫本就繁多,加之在此山群包围之中就更是了不得了。
桃榆先前跟着商队经行渝昌的时候就见识过这边的蚊虫,不过那时候赶路,未曾停留多时,倒也就过了。
现在落根在这边,还真有些扛不住。
前去他阿祖屋里寻要了好些药草来,裹卷了驱蚊香烧着。
当真是冬来离不得炭盆儿,夏来离不得驱蚊盆。
霍戍正蹲在桌边点做的驱蚊草药绳,听见净房的门嘎吱响动了一声,旋即一个身影迅速的就蹿了出来,折转去了床上。
他正想说慢点,话还没出口,人已没了踪影,只见着床帘在轻轻晃动。
霍戍站起身,信步过去:“洗头发了没?”
他掀开蚊帐又赶紧把帘子严丝合缝的放下,只见着床上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的哥儿正拧着眉头在挠了脖颈。
“白日里天气好的时候就已经洗过了,娘才不准我夜里洗。”
桃榆挠了挠脖子又往下挠着肩膀,他瘪着嘴道:“分明在水里放了些清凉汁,还是叫蚊子叮了。”
霍戍看着桃榆露出的白皙脖颈,就这细皮嫩肉的不叮他还能叮谁。
又还不禁挠,锁骨上红了一片,留着几条爪子印。
“越挠越痒,睡了就好了。”
霍戍拉了拉被子,扶住桃榆的腰,想让他躺下。
桃榆却伸脚蹬了他一下,眉眼间全是不高兴。
霍戍看着人:“脾气越来越大了。”
“那怪谁让我有崽的。”
“怪我。”
霍戍倾身上前,在桃榆的发红的锁骨上亲了一口。
许是话少,他的唇总是有些凉,触到桃榆本就热的皮肤,更觉得有些烫。
凑近了,鼻尖能清晰的嗅到桃榆身上清凉汁的味道,他身上的草药味道便比平素还要浓了些。
桃榆眸子微动,有点不好意思拉住了被子。
“你倒是也变得会哄人了。”
“我以前难道不会哄你么?”
桃榆眨了眨眼睛,好像也是处心积虑来着。
“以前哄着是为着想同我成亲,现在呢?”
霍戍眸子微挑,既是这么说了,好似未有所图反倒不对了。
他转去吹了烛火,上了床。
自从桃榆有孕以后,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行过房事。
以至于桃榆都生疏了,顾忌着身体,又有些担心。
不过霍戍比他还小心,颇有些浅尝辄止的意思,桃榆默默的没说话。
往昔这人忒能折腾,回回都是他手脚无力了才堪堪结束,用不得半刻种他就得沉沉睡过去。
然则此番他精神倒是好,明晰的知道好像没有多长时间,霍戍停得都叫他惊诧。
他看着霍戍在他身侧躺下了,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这是中场歇息了还是如何……
不过转念一想,霍戍好像重来就没有中场歇息这习惯,倒是以前他总嚷着停下,霍戍假装跟聋了一样。
也只有说他渴了,霍戍会赤脚前去给他倒点水让他喝,算是让他休息一下了。
桃榆紧抿着嘴。
他不知道霍戍有没有尽兴,总之自己……有些怪异。
先时身心都在坐稳胎上,全然不曾有想过这些事情,这朝忽然如此,倒有些像许久不吃了,引出了馋虫一般。
他有点头疼,也很有点不好意思。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这样。
许是表情实在是复杂了些,霍戍看着人还没睡,眉心一紧,不由得道:“怎么了,不舒服了么?”
他觉着已然是很轻,于他而言连动都没怎么动了,不应该会让他不适。
桃榆摇了摇头,身体没不舒服,心里是有点不舒服。
顿了顿,他道:“许是今天睡的早些,还不困。”
霍戍松了口气,拉上被子把人盖好。
“那躺会儿。”
桃榆心里愤愤,真是木头。
过了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道:“你累了吗?”
霍戍:“?”
桃榆见此耳尖绯红,更叫他心虚了,他连忙辩驳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今天上山去了,累不累。”
霍戍回答的干脆:“这点事,怎会累。”
桃榆噢了一声,忽而侧过身子,闷闷道了一句:“睡了。”
霍戍不明所以,他觉着桃榆好像有些不高兴,可思来想去自己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
一时叫他无从悔改,料想是他有了崽,情绪多变也是寻常。
桃榆也觉得这事儿天亮了就揭过去了,一时之欲眨眼就过,不想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犹觉十分罪过,更没脸与霍戍开口。
今日怪山货吃多了,明日怪霍戍睡在他跟前才如此。
于是乎肉不肯吃了,也不要霍戍在他醒着的时候同他睡一块儿了。
霍戍连忙去请了黄引生。
“阿祖,我没事吧?”
桃榆睁大着眸子看着给他诊脉的黄引生,心里惴惴的。
黄引生收回手:“你自个儿身体好坏心里会一点儿底都没有?”
桃榆闻言微微舒了口气。
“我是觉着没什么大毛病的,但~好像又有点不对劲。”
黄引生看着桃榆,见他一副欲言又难开口的模样,就知道怎么回事。
以他多年行医的经验,什么症状没遇见过。
“有了身孕以后肾精变化,情欲增强也是寻常,并非什么异事。你不必心有负担,该如何便如何。”
黄引生挑眼看着桃榆,道:“你要是觉着脸皮薄,我嘱咐霍戍几句就是了。”
他摇了摇头:“你们成亲也许久了,什么事情不能说明白,你看把他闹得火急火燎的。”
桃榆捏了捏手指:“昂。”
霍戍得知缘由,长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自己又要打烊了。
转眼到了初十,是该他们去县城采买大家所需的日子了。
一大早上又来了几个村民,交待了自己需要的物品,霍戍原本是把抄录的事情交给赵盼干的,但今天蒋裕后要去县城里往京城寄信,便由他干这回的账房。
到时候去了县城,一应买什么东西,价格都要一一记录清楚的,回来才好交差。
距离他们林村最近的一个县城也在百里之外了,叫建川县。
霍戍叫上阿予十一,骑射场几个会马的出去,来去一日间是足够的。
为早些回来,天才亮几人就快马出发了。
桃榆本也是想去县城看看的,不过霍戍却没那意思,但也不驳桃榆的话,只说他起得来就带他去。
前一夜里他把人伺候得当了,他起身的时候,不出所料的桃榆还睡的正香。
建川靠近渝昌府,于渝昌府下上十个县城算是热闹些的。
地广人稀县城倒是修建得不小,只是人流还是略显单薄,他们都从同州而来,比之是萧条太多了。
可像是霍戍这般从北域来的,建川也能称得上一句繁华。
几人抵达时正是中午些的时辰,先赶着前去按照单子上的东西一一采办,忙完了方才寻了个食肆叫了几碟子菜。
蒋裕后要去送信,手头上的信件也不止他一封,还有纪扬诚想寄回同州县城下,给纪杏蔗的信。
以及乡民们送给外府亲戚的平安信,上十封,拿在一起一沓。
“同州的信只怕是难送。”
信使看见落款地址,再远的都没说什么,唯独是见着同州的道了一句。
“湘梧县在同州靠北临边界的县城也送不进去么?”
信使摇了摇头:“而今同州被起义军占领,他自守的严,朝廷又调遣了连平府的兵力阻遏,边界上难通行。”
“这越是战乱封锁啊,信反而越多,前些日子邮驿有兄弟送了信去同州,两个进去了,两个没能进去。这就不好说,咱也不敢同您打包票信件能送进去,左右是提前告知,让您心里有个底儿。届时若没送进去,信原路返还。”
蒋裕后看了霍戍一眼。
霍戍上前塞了点碎银子到信使手上:“家书,劳烦费心。”
信使拿着银子,脸上可见有了笑容:“好说,我尽量给您送进去。”
从邮驿出去,蒋裕后道:“同州这局势,真不知当如何。”
霍戍道:“朝廷忙着海临府的外敌,一时怕是腾不出手来平复内乱,也只能先近调兵力拖着。”
“同州粮草丰沛,人丁兴旺,即便朝廷缓过来对付起义军,只怕也是棘手。就怕天下大乱啊。”
霍戍吐了口浊气,他并不想看到如此局面,可大势所趋真当如此,也无法阻挡。
为今只希望能太平些时候,让他们能够顺利把村子重建起来。
简单吃了个饭,诸人带着大包小包,赶着又回林村去。
“他妈的,装什么装,赶紧给我走!信不信我真打断你的腿!”
霍戍一行人越过村落,进了荒郊,眼见距村子不过二十多里的路了,也便放慢了行程,让马匹喝点水。
诸人从马上下来由着牲口歇歇脚。
霍戍正欲去边头上放水,他耳朵灵敏,老远便听见了心厉的呵斥。
随之而来的便是鞭子抽打的声音。
他连忙叫住阿予十一警戒。
几人把马栓在一边的山涧上,埋伏在高地上,等着底下野路上的人经过。
不过一刻钟,便见着四个满脸胡子,一身匪气的男人从路上行来,为首的两个男人骑着马,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扯着一截长绳。
那绳子上捆着七八个粗葛布衣的平民,看样子有些像是贫寒农户人家的。
这些人被捆着双手拉着走,尾上还有两个男子押着,见谁走的慢了些便甩了鞭子过去。
农户连喊都不敢喊,只有最后一名老汉被抽的告饶:“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我这腿脚前些年摔了重接的不灵便,便是同英雄去了寨子也出不得什么力,不妨是放了我回去。”
“我瞧你这精神气头是好得很啊,还能叫着嚷着。”
后头的男子狠狠的就是两鞭子,结实落在老汉肩头上,直接将人抽倒在地。
前头马上的人充耳不闻一般,反倒是驱马跑了起来,被拴在绳子上的人被迫只能跟着跑,老汉尚且未曾怕起来硬生生叫拖着走。
野路上枝丫杂草横生,须臾老汉的脸便被刮花。
趴在高处的人见此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纷纷看向了霍戍。
见霍戍微颔首,几人迅速扑下。
几个匪徒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上头会有人埋伏,连忙想要抽家伙,然则阿予十一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域人,个子高大威猛不说,在骑射场待了许久已然是练家子,根本不予空隙就将人给拿下。
为首的匪徒见几人手段如此之厉害,没有贸然动手,反倒是就近的抓住了个女子:“别过来,都别过来!靠近一步老子就砍了她。”
大刀架在女子的脖颈上,女子大气不敢出,几欲瘫软。
匪徒刀一横,隔断了绳子,拽着女子作为人质扬马而去。
十一连忙跑去拉马意图追上去,那匪徒却是机警,跑远了以后就将女子丢下,如此纵马奔走。
既是救下人,他们的马又还拉着货物,且不知那匪徒可还有帮手,也便没追去。
“多谢,多谢。”
几人把农户给解开,农户们连连答谢。
闻其诉说才知他们是周遭村里的农户,上山打柴或是前去了县城回来叫这些山匪给伏击抓住了,意图挪去山寨里头当苦力。
“是什么山寨的人,你们可晓得?”
老汉道:“渝昌东部匪徒横生,隔三差五便有人集结成山匪抢掠,我们也不晓得究竟是些什么人。”
“只听这几个匪徒说要拿我们去做活儿,这样的事情也常有发生。”
霍戍倒是晓得,先前他选地的时候张冗就同他仔细说过东部荒芜,尽数是山匪的天下,就是官府也管不过来。
渝昌的匪徒是出了名的多,从而引得许多他府的亡命之徒也躲来了渝昌东部,做起了悍匪。
张冗说他既想隐蔽些一定要在东部,不如去东北边,那头稍微安定些。
瓦阳寨在东北部镇着,他们相识,可以借他的势。
霍戍晓得段赤谋的不是个小山寨,不知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并不想欠人家太多人情,到时候牵扯其中难抽身,亦然还是选择了东南部。
“阿予十一,你们两个把这些村民好生送回去,再将他们捆了送到衙门。”
霍戍道:“既是喜欢逞凶斗恶,正好南边内忧外患。”
余下的三个匪徒被几人打得鼻青脸肿,捂着肚子嚷不起来。
阿予跟十一顺起地上将才捆村民的绳子直接捆在了三人身上,直接把他们的马占了:“走吧,爷送你去好地方。”
没有直接要了他们的命,霍戍已然也是高抬贵手的很了。
村户们千恩万谢,小跑着跟上阿予十一的步子。
霍戍带着剩下的几人把东西带回去。
既遇匪徒,他得快些回去与村里人嘱咐,届时还得做些布置防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