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谢谢你。”书房内再无旁人后, 虞白溪说。
“这有什么的。”戚葭摆了摆手,又挑唇笑了一下,叱道:“他们摆明了是想给你添堵,我也不能不管。”
“哦?”天帝略微扬眉。
“是真的。”
戚葭说:“我听得清清楚楚, 最开始他们是想把世子劝回去, 怕你动怒。但到了殿门口, 看世子还好好地跪着, 这些人就动了歪心思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劝世子回去, 反而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尽说些风凉话……我怎么觉得你这‘邪天帝’的名号, 是被污名化了?”
听他这么说, 身为邪天帝的虞白溪不仅不生气, 反而勾了勾唇角:“《宫斗日常》看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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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 你以为我看的真都是杂书?”戚葭语气骄傲。
话是这么说, 但此刻他站在书案前与虞白溪对视,却怎么样都感觉别扭,不大舒服……大抵是他眼下还为人形、还需要站立的缘故。
以前他在书房里跟天帝说话,可基本都是蹲着趴着或者躺着的!
虞白溪似乎也觉出与以往不一样的地方, 天帝无意间搓了下自己的手指, 之后缓缓将那只手放在桌上。
“今日怎么穿得这样正式。”他问。
戚葭:“我哪天不正式?怎么样,本君穿这身好看么?”
他抬了抬手臂,长袖拂动间, 细瘦修长的腰身尽显。
“是跟你昨日那套差不多一样的款式, 原来帝后的常服好多款式都相近……这难道就是话本里说的‘情侣装’?”
虞白溪眨了下眼:“……本座不知。”
“想来你也不知。”戚葭回眸展颜:“陛下从没有空研究过服饰吧?”
天帝望着他, 没有说话,算默认了。
“那你还没说好不好看呢?”戚葭近一步追问。
感觉跟虞白溪隔空对望实在别扭, 他干脆绕过书桌,直接来到天帝近前。
若韩家姐弟还在这里,一定更为震惊——毕竟万余年来,还从没看见有人敢绕过书桌去到距离陛下那么近的面前。
戚葭却理所当然地站在那里。
其实他穿同样款式带金丝的白色锦衣,明明材质样式都差不多,但穿出的效果还是与天帝不大一样的。
不似虞白溪昨夜穿这身时单纯的气质卓然,或许是要更加劲瘦一些,也或许是媚骨天成,戚葭穿起这身来,华贵同时又添了几分旖丽,像一朵铺面盛开的白色牡丹花,大气又妖艳。
而戚葭不喜用香,因为长期蹲在白玉兰花上,他身上倒是沾染了些兰花的香,以及一点点阳光的味道。
清新又淡雅,形容更胜牡丹。
虞白溪看着这样的青年,放在桌上的手手指再度捻了捻,说:“好看。”
“你说为何我做啾啾的时候胖,吃一点儿好像就胖了,但是做人的时候就不胖?”
戚葭说着便掐了掐自己的腰,甚至还变出一面镜子来,就站在天帝身边左转转右转转地照看起来。
主要是这个问题他疑惑很久了:“我早晨明明吃了好多!”
虞白溪沉吟:“或许是你从前修炼伤了身体根基,不会胖。”
“我?”戚葭又一回眸看向天帝:“我修炼的是什么功法,还能伤了身体根基?那我不是很蠢?”
对于什么都不记得了的他来说,伤不伤根基其实不大重要,反正全都不记得,身上也不觉得难受。
但是蠢这件事很重要!
虞白溪却仍旧不打算告诉他:“等你恢复记忆,就知道了。”
戚葭:……
“蠢倒不是蠢,你也有自己的苦衷。”
大概可以猜到他忌讳的点在哪里,天帝这回没有止语,反而自行为他开脱:“而且这样也不丑。”
“只是不丑?!”戚葭语气上扬。
“……好看。”虞白溪一愣过后,再度说。
戚葭这才满意了,镜子里的青年笑容又盛了几分,他继续问:“那你是更喜欢本君这个样子,还是变回小鸟的样子?”
“都可以。”这次天帝回答的倒没什么犹豫。
戚葭:“……”
戚葭干脆眯了眯眼,心狠问:“那那日,就是你在池子里第一次冲我露出龙尾那次,究竟是动情,还是只是伤重?”
虞白溪:“?”
戚葭歪头,面若冠玉的脸上表情不容人搪塞,关键是这个问题他也好奇许久了!
虞白溪:“……”
长睫重重向下一耷。天帝重新撩开眼皮后,又沉默看了青年半晌,才说:“……天后是觉得,本座见了你的人身便会发.情?”
戚葭:“这,难道不可以么?”
说着又抬袖露出劲瘦的腰身,淡淡的兰花香气散开,天后对自己的外形相当自信。
天帝:“……”
继续沉默不语了片刻,虞白溪:“本座尚未饥.渴到那种程度。”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不似是刻意伪装后的否认,便让戚葭有点无奈——要真是对方对自己的人身特别有感觉,那他就……猛攻!猛打!势必要以此将这个人拿下!
可惜……
不过虞白溪否认发情戚葭也不意外。
修仙之人嘛,怎么可能如此浮于外表,更何况是对方这种曾经都快封神的境界。
提起这茬儿戚葭还是有些生气的:“那些宗老们都是老糊涂么?你为天界做了这么多事,他们却只想着如何赶紧立太子!”
方才韩家姐弟在,他身为天后、出于对长者同宗的尊重,不好多吐槽。现在却没什么顾虑了:
“关键是,用的还是抹黑你的方式!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除非……那他们哪里是想立太子,打算推翻你统治还差不多!”
戚葭一边与虞白溪对视一边开口,却仍旧感觉别扭……最后他还是化成了小鸟,啪嗒一下,落在天帝正好放在桌上的手中。
蹲在对方的掌心上,小胖啾昂然挺立着,瞬间就觉得舒服了,感觉也对劲儿了,不禁眯了眯眼,示意:“梳毛。”
天帝便隔空变出梳子,开始了今日的梳毛工作。
暖呼呼的绒毛铺散开,小胖啾原本是将自己团成了一球,这会儿倒是很会配合地躺在天帝的掌心上。
左翻翻,右翻翻。
梳到哪里的时候他觉得特别舒服,便不会动了,一脸的享受。
但一会儿又生气地哼哒哒:“下次再让本君碰见他们,就不止是只跟他们唠一炷香的时间了。”
天帝直接失笑。
不用人描述,他都能想象戚葭顶着天后身份叫住那些宗老们时的样子,嘴皮子不会输。
他以前都不知,这个人原来如此能说爱说。
“开教育大会么?”天帝声音犹带笑意。
“他们不都是你们宗族的么?那应该是家风整治大会。”
小圆啾无比慵懒地说:“你是晚辈不好说话,首辅仙臣他们是外臣,也不好批评宗老们,我估计这万年来,也没人规束他们了,是该有人来给他们上上课了吧?”
一股清凉的灵力安抚着圆啾,戚葭已经不动怒了,并顺便想到了一百零一种整治家风的措施。
而提到自己的宗族长辈们,天帝却没什么反应。
他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心寒或是气愤,只是继续安抚胖啾说:“这些年宗族唯一在乎的事便是帝位传承。”
“你说的还真对。”戚葭想起自己听到的他们的对话,眼睛舒服地一眯,又倏地睁开:“不对呀,你才一万多岁,与龙的寿数相比你不还是个孩子吗?他们就只关心下一代?”
“也许是他们觉得我快死了。”天帝嗤笑一声,倒是极尽讽刺。
“啾?”戚葭直接张开了眼睛,以目光询问:什么情况?
“……放心,没那么快。”
天帝加大了顺毛的力度,直到小胖啾重新放松下来。
他脸上依然无悲无喜,声音也恢复淡然冷漠:“也是因为,他们无法左右本座……在我之前,历届天帝都以仁厚著称。”
“仁厚?”戚葭声音透着疑问和讽刺,略显高昂。
但他整只鸟却悄咪咪地转了个方向,换个地方继续被撸,并舒服地眯眼:“仁厚意味着看上去好说话,每天听到的废话也就更多,那多烦啊。”
“……嗯。”虞白溪低低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但是看上去不仁厚也不意味着就不是个好天帝啊!”
戚葭继续说:“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以看上去好不好说话判断天帝的人品,我看他们脑子也不中用了。”
天帝又低低地笑了一声:“嗯。”
“所以,天后也不必刻意去应对他们。”
“……那不行。”戚葭又张眼看向虞白溪:“我得保护你!咱俩是一体的!”
天帝灰蓝色的眼眸一震。
戚葭说:“你不喜辩驳,身边又没有个能替你说话的,那风评能好么?”
说着话,小圆啾又翻了个白眼:“就算咱不在乎外界评说,可被人随意泼了脏水不还回去,反正本君是做不到,得生气!”
“……别生气。”
清凉的灵力倾泻,天帝更加大了顺毛力度,表情却又一瞬放空。
戚葭看得真切,虽然连舒服都顾不上呢,但他还是问了一嘴:“你怎么了?”
“……没什么。”虞白溪回神,重新看向小圆啾,忍不住在他柔软的腹部轻轻戳了戳:“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哦?”戚葭立即来了兴趣,被戳肚肚都没注意,他坐了起来眼睛炯炯有神:“什么往事,关于本君的么?”
“……嗯。”虞白溪点了点头。
却一个字都未再多说。
戚葭:???
说好的他们是一体的呢!
逼问了好几句对方都不说,小胖啾又不乐意了,干脆翻过身去趴下,改为让对方梳理背部。
“别气。”虞白溪嗓音低沉,竟带着几分温柔如水的讨好意味。
不是他不说,而是这只鸟太聪明,一点信息不能透。
只是在胖啾看不见的角度,天帝仍难掩怔忪,眼神阴郁又凌厉,深渊寒潭一般浓黑不见底:“‘千载功过,万卷史册,且掷任他评说’……你曾经这般说。”
戚葭:“嗯?”
因为发音,小圆啾身体一颤,戚葭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对你自己的事都不在意当心。”
虞白溪又戳了他圆圆的小身子,千里冰封似的眸底骤然缓和,他再度勾唇,缓缓道:“可如今,却愿意为本座而与人争辩。”
“……嗨。”
戚葭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那话,但感觉自己是被猛猛夸了,外加上周身都暖洋洋的,他便一挥小翅膀,大气地表示这不算什么:“你毕竟是本天后的夫君,我孩子的爹,好说,好说。”
虞白溪:“……”
槐积仙上的事很快有了定论。
其实他的事说来也简单,便是偷偷将妖界芙蓉山的将领带进了九重天,又试图带进玉京。
却在中途被驻守天妖边境的凰羽将军发现了端倪,上报天帝,最终人赃并获,被凰羽将军带人捉了个正着。
自万年前虞白溪斩杀妖神后,妖界势微,一部分妖族自愿臣服于天界,但还有一些妖族部落并没有放弃称霸四界的野心。
芙蓉山便赫然在列。
它原本便是那位妖神所掌管的部落之一。
芙蓉山此次派人试图混进玉京的目的,是为了偷取天界神器。
世间共有八件神器,而天帝手中便已掌握了五件。
且除了妖族手里还有一件外,另外两件都还未曾出世。
传闻同时掌握八件神器便可以彻底毁天灭地,连九重天之上的神界都可以一并覆灭,其神力之强,自然令人垂涎。
万年前妖界掀起的那场天妖大战,起因便是当时天界掌管了两件神器,被妖界所觊觎。
虽然结果是妖族惨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界不仅接收了妖界本就掌管的一柄神器,且万年来天帝又已经额外获得两柄。
但一些妖族仍旧未放弃当初一统四界、乃至神界的“伟愿”。
万年来,来偷神器的,来抢神器的,甚至试图通过刺杀天帝以获得神器的妖族死士早已数不胜数。
只是没有人想到,这一次妖族的“内应”会是槐积仙上。
虞槐积在供词里承认,他是因为戚葭来了玉京,天帝有了天后和龙嗣,感觉自己儿子无法顺利做太子了,一时心乱。
恰巧那时芙蓉山找上了他,趁机笼络,他一时糊涂,便答应对方的人混入九重天。
他没想过只是带几个人进来,自己竟会被发现;
且他与芙蓉山的交易只是将人带进九重天,之后便什么都不需他管,而对面给他承诺是会暗中帮助他儿子当上太子。
虞槐积倒也没想真借助妖族势力让虞德昭做太子,他的供词里提到,他就是单纯觉得自己一脉不受天帝待见,又觉得事实动迁、天帝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他趁机卖妖族一个好也不错……
槐积仙上的口供和证词被呈上来后,虞白溪亲自去了趟重狱。
当日天帝在里面足足停留了两个时辰。还屏退了左右。没有人知道他与槐积仙上聊了些什么。
只是之后,对于槐积仙上的审判便下来了——保留仙籍及修为,贬出九重天,发配到遥远的雨寒洲,无诏不可私归。
这刑罚说重不重,说轻也不算轻。
槐积仙上虽然保留了仙籍和法力,但再也不能回九重天了,且要在灵力匮乏环境恶劣的边外之地旧居,日子虽然能过下去,但总归无法像是在玉京时那样享福,因此有人觉得重了。
“主要是那些宗族长老们。”
韩默一边给君上分析时弊,一边满脸嘲笑地说:“对于他们来说,虞槐积可是陛下这辈剩下的唯一一个兄弟,现在陛下连他都贬出九重天,唉,宗老们以后若是还有什么想法,可没有枪使了。”
“可是槐积仙上毕竟勾结了妖族。”
朔灵同样义愤填膺:“总不能就因为被发现得早,没酿成什么大祸来就不处罚他了吧?要我说陛下已经十分仁义了,雨寒洲只是常年下雨,但整个地界还算灵力充沛,槐积仙上在那边甚至都可以继续修行!要是被发配去北部的冻土洲,那才够人喝一壶的,我听我爹说那里不仅仅是灵力匮乏,据说普通仙在那里都施展不出法力,都可能会死!”
“唉,摊上这种事,陛下总归是难办的。”韩默叹气。
戚葭听了他们分析,也觉得这天帝是不好当,且归根结底,还是那些宗老们私心太重……
于是当日午饭过后,天后便以喝茶赏花为由,将宗老们都请了去,一聊便是一整个下午。
在此之前,德昭世子请见天帝,戚葭也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德昭世子举止十分恭敬,进门就拜,而有些于理不合的是,他先叩见的是戚葭,当先叫了声“叔婶”后,才望了望另一侧的天帝,犹豫再三后,他用极小的声音叫了句:“……叔父。”
“嗯。”虞白溪喝了口茶,又将茶盏放下,并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是道:“起来吧。”
德昭世子应了声“是”,这才恭谨地起身,起身后又看了旁边的戚葭一眼,之后火速垂头。
……
戚葭在旁边看得分明,猜测以前德昭世子应该是称呼天帝为陛下的——看他那极尽试探的样子,俨然就是一副想与虞白溪亲近,又十分不敢的模样。
他是开口叫了自己叔婶之后,才顺理成章地叫了虞白溪叔父。
自己反而成了让他觉得亲近的对象。
至少比虞白溪这位威严赫赫的叔父要好相处许多。
但对方对自己的依赖,仍让戚葭觉得莫名其妙。
其实君子慎独,戚葭也不好意思在背后嚼人家孩子的舌根,所以从未与人说过。
但对于那日德昭世子跪在书房外面的情况,戚葭仍旧多了个心眼儿——当日的确是他稍微点了两句,这位世子便立即面颊苍白、诚惶诚恐地离开了。
一旦被人点破就离开,可见就如韩将军说的,他也不是不知事。
只是他也像那些宗老们一样,是抱着侥幸心理,或是在赌他做天帝的叔父不会因此暴怒处置他,才斗胆在外一跪。
其目的,究竟真是为了给他父亲求情,还是为了什么,任何人都不知道。
但戚葭觉得,德昭世子今年已经三千岁了。
虽说在仙族中他这年龄算刚成年,他的确还可以幼稚、糊涂、不懂事。
但虞白溪未到三千岁的时候便已经单杀妖神、修为折损,重伤在身。
这样一对比,天界中的这些勾心斗角便叫戚葭很是看不上眼。
所以打从德昭世子进来后,他便端正地坐在旁边,一改往日活泼,干脆不说话。
他不说话,屋内的氛围便自然冰冻到了极点——天帝向来少言。
虞德昭从来不敢妄自开口。
于是世子行完礼后,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虞白溪率先出声。
天帝一向态度冷淡,言简意赅。
所以虞白溪直接问虞德昭:“本座发配了你爹,你恨本座么?”
乍然听见这种问话,德昭世子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身子一震,连忙重新拜倒在地:“……不敢!……回禀天……叔父,德昭深知是家父做错了事,是家父一时糊涂,侄儿不曾有一丝一毫埋冤叔父!”
虞白溪没有出声。
灰蓝色的眼眸深潭一般静谧,他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少年,也未叫对方起身,只是又缓缓问道:“那你对本座的处置,可还满意?”
嗓音更低。
“侄儿……没有任何不满。”
德昭世子说着再拜:“父亲近来心浮气躁,脾气也变得古怪,去雨寒洲冷静冷静也好。……侄儿知道此事叔父已是手下留情,侄儿代父亲谢叔父开恩。”
虞白溪依旧没有立即作声。
他仔细注视着少年,看他的一举一动,仿佛在观察些什么似的。
而这种来自上位者的凝视和威压,显然是才晋升上仙的少年很难承受的,德昭世子尽管努力维持淡定,身子依旧抖如筛糠。
戚葭在旁边瞧着觉得新鲜,也抬起茶杯咂了口茶。
灵茶入口清新甜润,香气四溢。
戚葭心里也已经浮现出无数他往日喝茶时,看的宫斗话本里的桥段。
所以德昭世子现在的惊恐是装的还是真的?
虞白溪又在看些什么?他想看出些什么?
那边,天帝又问了几个关于槐积仙上的问题,比如问德昭世子,他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脾气古怪的。
弄得德昭世子更加惊惧了,他说他才闭关出来,也不知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虽然尾音都发着颤,但针对天帝的每一个问题,到底还是答上来了,不知道的也说不知道。
天帝表情不变,对所有回答也都不置可否,后又忽然问出了个让世子抖如筛糠的问题:“你想当天帝么?”
“……侄儿不敢。”
德昭世子再拜,这已经是他今日磕的不知道第几个头了。
虞白溪却说:“本座问你想不想,不是问你敢不敢。”
他嗓音依旧淡淡,但态度比方才却好似缓和了不少。说不出哪里有变化,明明表情语气都没变,可旁听之人就是有了一种冰消雪融之感。
包括戚葭。
因着往常虞白溪与他说话时,他从未感觉到任何的逼迫和紧张,于是也从未觉得对方的声音原来还可以听着是这般冷漠,犹如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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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从冷变至不冷,对于戚葭来说也同样是新奇的。
他不由扭头去看天帝的侧颜。
这时,德昭世子终于鼓起勇气回话了,他再度一拜,起身时目光已然坚定了许多,说:“想。”
“你现在不怕本座了?”虞白溪问。
“……侄儿不敢。”德昭世子还是下意识说不敢,待反应过来这恰恰就是怕他叔父的证据后,他又面露尴尬地解释道:“只是……叔父问侄儿问题,侄儿不敢违心回答。”
“嗯。”虞白溪淡淡应了声,忽然又说:“本座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先天帝曾也问过本座这个问题。你知道本座是怎么回答的么?”
德昭世子望着天帝,却目光游移,不敢答话。
虞白溪便也没有说。
他只是正色道:“想做称职的天帝,一要多学多思克己奉公,二要熟悉演兵及一切仙门辅助技法,三是要提升修为。若你有信心提升与挑战,以后便每三日来本座这里,本座会亲自辅导以及考校你的功课。”
谁都明白,这是天帝要亲自培养德昭世子的意思。
“谢谢叔父,德昭愿意!”少年眼里蓄满光亮,一拜再拜。
待虞德昭离开后,戚葭也没有任何回避地询问虞白溪:“你打算培养他做下一任天帝?”
“是培养,至于能不能成,最终还要看他自己。”虞白溪说着又端起面前的茶杯。
戚葭则忽然又问:“那我们的孩子以后怎么办?”
虞白溪:“……”
端着茶杯的手骤然顿住,茶汤翻涌,天帝下意识看向了青年的小腹。
戚葭今日没披外袍,就只穿了件金丝暗纹的白绸缎窄袖锦衣,腰身束得很紧。
虞白溪视线从那截劲瘦的窄腰上扫过,眸光几次晃动,明灭变换间,他沉吟着开口:“若我们真有孩子……你想让祂做天帝么?”
“我……老实说,不大想。”戚葭思索一番后,正经回答。
他不似以往那般穿着宽袍时的慵懒随意,便更显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了些,就好似凡界话本中的翩翩少年郎,戚葭说:“这段时间我在你身边瞧着,感觉当天帝很累啊!不当也罢。不过人各有志么,这种事情最终还得看祂自己。”
“嗯。”长睫向下一折,天帝应了一声,再度不置可否。
戚葭又说:“我不是反对你培养德昭世子,我也更提倡任人唯贤,只是那位世子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哪里怪?”
“太功利了?”戚葭眯了眯眼:“感觉又不是……说不好。”
虞白溪说:“他若真只是功利倒还好。”
“哦?怎么说?”戚葭问。
“他父亲究竟是如何被妖族接触上的,一些疑点至今不明,连槐积自己都说不清。”天帝声音淡淡。
“……你怀疑那些妖族还可能也去接触德昭世子,甚至已经接触上了?”戚葭瞬间分析。
虞白溪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还得再看看。”
“所以你叫他定期过来,除了教导他,还是想借机再观察他一二。”直接得出结论,戚葭不禁再次感慨做天帝真的好不容易啊!
“对了……方才陛下说,当年先天帝也曾问过你想不想做天帝。那陛下究竟是如何回答的呀?”
德昭世子不敢询问也不敢打听分毫的事,戚葭却可以随意问出。
而天帝也明显不在意他的询问,只是回忆涌起,千头万绪,虞白溪目光怔然望向虚空:“那时本座想也不想,便回答‘想’……”
说到这里,天帝又骤然一哂,所有怔然怅然都尽收入进幽暗的烟青色眼底,他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口气:“当真是少年意气。”
戚葭却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主要是他想象不到昔年虞白溪一股子冲劲儿,回答“想”时的画面。
少年意气?
他从未在对方身上感受到过,任何与“意气”相关的气息。
真是连一次意气用事都没有过。
……
于是他也便顺理成章地忽略了,这个人三千岁的时候,也许也如德昭世子一般,会彷徨、会惧怕,会有少年心事,会想也不想地说要成为天帝。
……不。
三千岁的虞白溪,不仅仅打一出生开始便是天界太子,而且他还是单杀妖神、扬名四界的天下第一了。
那时候的虞白溪应当是昂扬斗志的天之骄子,所以当被问及是否要做天帝时,他自然不需要任何考虑,如此意气风发的。
是一些事情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
戚葭凝眉,第一次对当今天帝亲手杀死自己父帝这一桩口口相传的传闻旧事产生了兴趣。
但这件事情终究与旁的事情不一样,戚葭就算再对父子之情毫无印象、再没心没肺也没问出口。
他忽然又想到:“所以是德昭世子方才义无反顾地说想做天帝的样子,与昔年陛下很像,于是才把陛下你给打动了,才想要以这种方式看着他,顺便教导他?”
说着这些的青年重新展颜。
像发现了陛下的一个小秘密,狭长的凤眼都得意地眯起,唇红齿白的,煞是喜人。
虞白溪仍旧不恼,反而跟着笑了笑,却认真道:“从前有他父亲亲自教导,又有宗族长老们在,本座不好多说什么,但既然他父亲已经不在玉京,他又唤我一声叔父,至少便先学着罢。”
“好,疑罪从无,本君便姑且也当作那日之事只是他救父心切乱了阵脚,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以后本君也对他好点儿。”
天帝唇角的弧度更盛一些:“那本座便代世子先行谢过天后君上了。”
戚葭继续笑眯眯:“陛下客气,客气。”
之后,朔灵仙子过来禀报,说今日的午饭已经备好,询问陛下和君上是否要用餐。
戚葭对吃向来是来者不拒的,餐餐定时定点不定量,自然选择立即吃饭。
一张圆形餐桌前,帝后并肩而坐。
饭吃到一半,戚葭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便问向虞白溪:“……对了,我听说昔年陛下还是颗蛋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小龙蛋里足足待了两万年方才破壳……”
陛下:?
天帝烟蓝色的双眸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
“真的是整整两万年吗?!”
戚葭已经面上难掩担忧地说:“那我不会也怀两万年才生吧?按照这个算法,本君不是会很辛苦?还有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显怀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