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葭闭了闭眼睛:“我已经不是那只小鹦鹉了, 陛下又何必浪费灵力。”
虞白溪动作一顿。
“抱歉。”
天帝收回了手。
戚葭本就下垂的眼睫抖了抖,未待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伸手牵住虞白溪的。
虞白溪:?
天帝骤然低眉。
戚葭:……
尴尬地抿了抿唇。
虽然尴尬,他也没放手, 而是顺势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 搭上了对方的脉。
“……对了, 我方才就想问, 当年陛下究竟用什么献祭,换我的?”
一只手握着天帝修长的手指以作固定, 另一只手探脉。
戚葭语速变得极快地自说自话:“……你修为并没有损耗, 比起万年来, 已经更加精进了。”
“也是, 这万年来什么都要靠你, 没了半数修为还真不好办。”
“难道……真用了寿命?”
戚葭不知道自己的眼眶红了。
是被虞白溪冰凉的指尖抹上眼尾处的眼角, 他才骤然觉得那里有些湿润。
“不是寿命。”虞白溪说, 在发觉青年顿住后,他又撤了手,缓缓道:“放心,本座的寿命还有用。”
语气堪称轻松。
天帝竟然开了一个玩笑。
戚葭便重新握住对方的手。
又以把脉的由头, 指尖干脆贴上天帝的掌心叫他不要动, 眼尾却不乐意地一勾:“那究竟是什么?”
“咳。”
虞白溪忍不住呛了一声,倒是没有咳血,略微歪头, 有些不自然地说:“只是半数肉身而已。”
戚葭:?
只是, 半数, 肉身?
戚葭直接懵了。
“肉身还可以献祭……?”
即便找回记忆了,这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刚驯化了神器受到了反噬, 天帝的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却不用他问,已然解释说:“龙族血脉与旁族不一样,单纯的血肉也会充满灵机。”
所谓灵机便是灵气和天机。
既然都占了天机了,便是天道的宠儿,自然可以被拿来献祭。
戚葭:……
懂了。
说白了便是龙族生来高贵,血脉强横。……只不过原来竟强悍如斯。
怪不得虞白溪从来不会被幻术所迷惑,可时时保持清醒冷静。
甚至戚葭失忆时不懂的那个问题——天帝究竟是如何辨识人心的,现在也依稀觉得有了解释——龙就是高于众生灵的存在。
就如同他们对神族气息很敏感一样。
他又想起了许多往事,但眼下,他最关注的还是……
“你的伤,你的眼睛……皆是因为献祭了半数肉身。”
“嗯。”虞白溪说:“所以只是皮肉之伤,会自然愈合。”
戚葭:……
这句话,天帝也曾对失忆了的小胖啾重复了许多遍。
“你那时就在安慰我。”他已经什么都懂了:“是担心我寻回记忆后会内疚么?”
天帝低眉道:“不算安慰,只是陈述事实。也不担心,这本就是我们的计划,你不是会伤春悲秋的人。”
虞白溪语气依旧慢吞吞。
戚葭:“……”
戚葭心里发堵,但还是下意识地笑了笑。
其实他以前不爱笑。
可见失忆这几个月,对他还是影响良多。
好像找到了些作为小胖啾时的感觉,戚葭又追问:“那献祭半数肉身是怎么献祭的?……献祭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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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很多人都说他高冷,因为戚葭总是绷着脸不与人交流。后来成了妖神,便更无人敢与他随意攀谈。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戚葭的好奇心其实很重。
无论是失忆时,还是失忆前。
只不过若只是失忆前的他,是万万不会在问这问题时,视线自动向下瞟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想问的其实是,虞白溪是用上半身献祭的,还是……
否则四界为何会盛传天帝不行……?
他俩当年究竟有没有打过仗戚葭最清楚,按正常来讲,虞白溪不可能就不行了啊。除非……
戚葭眼中闪过更重的担忧和愧疚。
视线堪堪扫过下面,若他还只是小鹦鹉的戚葭,早就直接问出这个问题了。
但现在,实际上虚长天帝两千岁的戚葭,问不出这样的问题。
……虽然若按天帝在龙蛋时期便计算寿数的话,是虞白溪长了他一万多岁。从前还是太子时的虞白溪,便坚持觉得要加上卵中的时间算年龄。
但大抵是知道他已经恢复了记忆,天帝反而没有多想,只是仍正经回答:“不是确切的哪个部位,而是……你可以认为我是向天道借了一具肉身,将原本肉身所附有的灵机全部度给了你。龙息也是来源于此。”
戚葭:“……”
其实刚刚恢复了记忆,有一部分事情戚葭还没来得及彻底理清。
他失忆期间,有些事,天帝当真瞒得死紧。
不过他关心的事情,现在已经基本都有了答案——
哪里是虞白溪献祭了半数肉身,将他救活。
龙族血脉强悍,却也无法逆天改命……
虞白溪是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所以。”
戚葭再也没空计较年龄了,声音忽然有些发颤,以至于开口都不流畅。
他不得不稍微停顿下才说:“陛下现在的身体,不是没有痊愈,而是反噬微消。”
看似相似的用词,实际意义却完全不一样。
“可以这样说。”虞白溪说。
戚葭带着颤音:“像天道借一副肉身,说来简单,但怎会那么容易?一万年了,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凤琰。”
顶着苍白的面孔、双目蒙着白绸的天帝微微向他的方向侧头:
“我们不是早就商议好了么?”
“……我们只是说好,由你杀了我。”
戚葭发现自己的嘴唇都开始不能抑制地发颤。
“我让你杀了我,只是因为四界之中,唯你可以彻底杀死我,才能欺瞒神族。”
说到后面的戚葭干脆就咬牙切齿了:“虞白溪。”
静默着听完他发泄似的狠戾语气,天帝方才声音很轻地说:“别生气。”
戚葭根本绷不住了:“你为何要做多余的事?!”
天帝沉默半晌,之后仍语气诧异:“本座修为并无折损,仅仅只是些皮肉伤而已,不会耽误大事。”
“我气的是这个原因么?”戚葭更气了:“你不这样做,我也可以复生!”
虞白溪重新静默下来。
片刻后,又骤然说:“但那样太危险。”
“我可以应对。”
“可本座不舍。”
“你……你什么?”
戚葭下意识睁大眼睛,连最初以探脉为由、至今相握的手都略微用力起来:“你说什么?”
虞白溪苍白的唇角绷紧,缓缓道:“该为四界做的事你都已经做到,凤琰,你那些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戚葭:“……”
其实自从灵力大面积恢复后,戚葭便经常会做一些梦,偶尔也会头脑发晕,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和声音。
他知道那是自己要恢复记忆的意思,所以并未慌张。
只不过那些记忆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所以有时候,他会觉得很累。
连梦里都觉得累。
记忆比较深的一个梦境是,他被人捅了一刀。
捅他刀子的人大概是曾被他极度信任之人,诧异、难以置信、愤怒,伤心,绝望。
各式各样的情感汇集于心头,比身上的伤口要痛上百倍,几乎要将他扯碎。
可梦境里,身上带血的他却被人救了,那人看不清面目,只知道身量比他高、气息清冷矜贵,又是让他觉得,分外安心之人。
如今戚葭才想起来,那将他从刀下带走,给他包扎之人,是虞白溪。
.
那些年朝归的确过得很不容易。
他生在一万五千年前,是一个太平盛世,可作为芙蓉山女王膝下唯一还剩下的孩子,从小便是王子的他,受到了来自母族的许多约束。
自小面具覆面,经受繁重的课业和训练,不可以耽于玩乐,也不可与人过分亲近。
幼年的朝归并不想是如此特殊且孤独的存在。
他也不理解明明四界和平无争,母亲却为何总是要他做一柄独行于世的妖刀。
可他是芙蓉山的王子,更是势弱父亲那边、整个破岳族的希望,每每修炼到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他总用各种各样的法子逼自己再坚持,再前进一步。
所幸的是,他本身便天赋异禀,又喜欢琢磨和研究。
绝大多数独居的日子里,他专注地修炼,专注地研究各种技法,日子倒也还好过。
后来回想,那几千多年从幼年到少年、再到青年的时光,却是朝归生命中难道安稳和顺的时候了。
三千岁的时候,朝归修炼大成,竟登可堪封神之境,他终于不再需要一个人居住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洞府里。
四千岁的朝归除了不能摘下面具外,已经拥有了很大程度上的自由。
虽然少时的独处让他仍不善于与人相处,不爱说话,不会与人交谈也不会笑。
但他本身有种魅力,芙蓉山和破岳族的好些年轻子弟都很喜欢他。
朝归也喜欢他们。
朝归是他的名字,凤琰是他的字。
朝归莫名总是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于是身边的少年们都只唤他的字。
那是妖族极繁茂昌盛的时期。
出了个即将成神的天才。
少年弟子皆备受其影响,自强不息。
朝归也曾听闻,天界太子血统高贵、天赋异禀,乃是这么多年来四界唯一一条龙。
第一次见他,是在一次四界盛会上。
朝归经身边人提醒,得知那位便是天界太子时,朝归刻意抬眼看了对方几眼。
他们站在一座水阁的两端,中间隔着一池碧色的春水,他精准地看清楚了天界太子的相貌。
那小太子若有所感,也临池看向了他。
后来四界盛会上,他们也曾这般遥遥见过几面。
没有刻意说过话。
只是每次对方出现,朝归都能率先注意到对方。
并且他无比确定,对方也同样于无形中注意着自己。
第一次正式有了交集,还是在凡界。
那次朝归路过凡界,碰巧遇见一件不平之事,碰巧天族太子也在,又碰巧,他二人都想管上一管,于是事情顺利解决。
第二次,是朝归追踪妖界嫌犯途中,无意间偶遇虞白溪,对方顺手帮他截住了那名嫌犯。
“第三次,是在不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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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力恢复后,头脑也逐渐变得清明。
很多往事都不需要刻意去想,便自然出现在了戚葭的脑中。
戚葭想起上次虞白溪说过,他是同一位朋友一起误闯了不度山,无意间遇见了老祖,才得知神界阴谋的。
自己其实便是虞白溪口中的那位“朋友”。
当然那时候他们仍旧不算是朋友。
真的只是单纯又是碰巧,他们各自追查着一些事,碰巧都追到了不度山,又碰巧,在那里遇见了重伤欲出的不度山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