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南若一行来的急回去的也急, 一来风俗腊月不赶路,虽他们出发时是十一月二十七, 可路程远, 且回去是逆流,日夜兼程至少也得十日。
二来腊月初六是傅皇后忌日,能赶则赶, 即便赶不上,早到早去补上。
而越接近这个日子,太子的心情便越不好,他心情不好主要表现在一个人闷在房里不许人来打扰,不跟任何人倾诉, 也不把不顺心发泄给别人。
南若好像明白他的心理问题是怎么出现的了,不禁有些忧虑, 即便没有学过心理学的人也知道缺少疏导会使病情更严重, 但以他的身份还没资格过问,更没法为他如何知道心理学做一个合理解释。
这么担忧着,船赶在腊八傍晚靠岸,太子率先下船, 吩咐他们先回城,他要去皇陵。
南若正观察他的神情, 见还算稳定, 略放心了些,冷不防傅卓塞了个东西到他手里,二话不说将他往前一推:“快快, 殿下帽子忘记戴了,快拿过去!”
南若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几步,回头一瞥大家都看着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殿下。”
太子正要上马,闻言回头,一瞥他手里的帽子了然,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南若便上前将帽子递过去,轻声道:“晚间天冷,殿下小心伤风。”
他很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可理智清楚这不是他该说的,甚至眼神也不能表露,太子还轮不到他来怜悯和安慰。
太子却好似明白他的顾虑,接过帽子时轻轻在他腕上拍了两下,无声胜有声。
“回去后暂且远着些。”
他留下这一句,而后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神色冷淡跨上马背挥鞭而去。
南若回头,谭瑛和常青常公公正看过来,脸上立刻摆出尴尬与无措。
回到城中天色已晚,除了谭瑛与常青需立刻进宫汇报外,其他人先回家。
南若与傅卓和裴定高道别,回了南宫府。
初四已经先他们一步快马回府报信,南若一进门便被南宫云林招去询问来龙去脉。
除了不能说的,他都说了,包括和傅卓裴定高结下的生死交情,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不能扭头说没就没,倒不如摆在明面上。
“也好。”南宫云林略一思索,“冤家宜结不宜解,能与傅卓交好也是一桩好事,傅家……”
他提点道:“陛下对傅家素来宽容,不论往后……”他含混了下,一脸你懂的,“傅家会一直在。”
南若颔首,帝王偏心母家正常,傅太后与永昭帝母子关系亲近,昔日两人还落魄时傅家多有帮衬,永昭帝这样的性格,一朝翻身,肯定会多给荣耀以示自己不忘旧。
日后即便荣王上位,也会对傅家客客气气,尤其郑皇后与郑家疏远,荣王和郑家的关系还没有与傅家来的亲近,傅太后虽厌恶郑皇后,可对荣王这个孙子是不差的。
昔日傅皇后待郑皇后也不错,何况里面还有个傅国舅,郑皇后也不会对傅家如何。
若上位的是太子,那就更好说了,傅家也是太子母家,只要傅家不作死,会一直稳稳当当。
难怪人人争着想送女儿进宫,只要投资出一个下任皇帝,几代富贵不成问题。
想到这,突然想起了甄采的事,差点忘了,太子妃还没选出来呢。
不由好奇问了一句。
南宫云林这回倒是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案:“选不成。”
南若诧异,太子可已经十九了,就算想拖到二十及冠,至少也得先定下个人选来,哪怕过两年结都成,怎么能选不成?
南宫云林摇摇头:“圣上其实压根没有要选太子妃,我也是这几日才看明白,圣上……”他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我先不告诉你,你自己琢磨。”
南若便不再问,打算回头问问初一这些日子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鉴于他刚回来,南宫云林问完想知道的就叫他去休息了,南若也确实累,意思意思喝了两口腊八粥,便回屋睡下。
一夜好眠,隔日醒来先去了宫中一趟。
没料还未到紫宸殿便听到一个消息:太子病了。
据说太子昨夜在傅皇后墓前跪了半宿,冻僵晕厥,是被抬回来的。
南若一时有点摸不准是真是假,不是消息真假,而是太子被冻晕这件事,是真的愧疚错过忌日表孝心,还是有其它意思?以太子能为傅皇后亲手种下一大片花来看,他对傅皇后感情很深,会愧疚跪半宿说得通,可又觉得太子不会单纯只为了愧疚。
到了紫宸殿,他向永昭帝汇报此行感悟,也亏太子叫他提前写了小作文,该怎么说胸有成竹。
永昭帝连连颔首,赞道:“不错,果然男儿便该放出去多见识见识,谷哥儿这一趟长进了不少,多了几分血性,好!”
南若被勾起了那一刀的回忆,已经没了初时的不适,平静的连他自己都为之惊讶。
果然自己也不一定了解自己,只有真正遇到经历了,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南若已经感觉到底线在一点点突破,前世法治社会塑造的三观崩塌了一块——前世他绝不会杀人!
他能清楚的觉察到自己在变,这种改变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是好还是坏,若放在前世他已经够得上坏人二字,确切说叫罪犯,可这里,他做的是对的,不需要负任何法律责任。
南若并不后悔那一刀,再来一次他依旧会下手,这是求生的本能,他只是感慨,感慨曾经过个马路都要遵守规则的自己。
他事后的颤抖归根结底来源于两种不同认知的碰撞。
在那一刻,他无比清楚的认识到,现代已经成了切切实实的泡影,眼下才是真实。
永昭帝并没有与他长谈的意思,夸完便放他离开。
南若摆出犹豫。
“怎么?还有事要说?”永昭帝问。
南若便斟酌道:“臣来时听闻太子晕厥,臣到底曾为东宫伴读,虽太子待臣并不亲近,可……想着当去探望……”
他抬头,一脸该不该去的纠结。
提到太子,永昭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道:“太子既病重,便该静养,朕已下了旨叫东宫暂时封闭,让他安心养病,待过些日子太子病好你再去也不迟。”
南若心头一跳,封闭东宫?父子两闹得这么凶?
脸上松了口气的表情:“是,臣听陛下的。”
出了紫宸殿,他正要离开,忽然看到远远有个人影在御台后上上下下蹦跶。
“谷哥儿,这边这边!”
是夏侯淳。
南若不觉露出一个笑来,快步上前:“我正要去找你,我从江南带了许多好东西给你……”
话音渐消,看到了从夏侯淳背后探出头来的荣王。
“你们这是……”
不由蹙起了眉。
“别叫别叫!”荣王急急点唇,“我偷偷跑出来的,不能被人看到。”
夏侯淳很无奈:“我来找你,刚出院子就碰到他,他非要跟来。”
自荣王搬来皇子所,他已经想尽办法躲着他,没想到还是被缠上,真羡慕两个已经回封地的堂兄,希望陛下快点给他赐婚让他搬出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