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东宫。
太监张显脚步匆匆从外头回来, 他先去找了师父刘玉柱,将今日在码头所见告诉他。
“没被人发觉吧。”刘玉柱问。
张显忙道:“没, 奴婢来去换了三次装扮, 保准没人觉察。”
刘玉柱就笑着拍拍他的肩:“好,师父就知你机灵,快去收拾收拾, 跟我一道去见殿下。”
张显不敢置信:“师父,这……”
当年他因主动递消息得师父了赏识,后来南宫公子出宫,他被师父调到手底下,去年正式拜了师, 他做好了熬十年八年的准备,哪敢想师父竟然这么快就要提拔他。
刘玉柱:“怎么, 乐傻了?你小子好运道, 前日书房里一个伺候茶水的小太监手脚不干净被撵出去了,如今正等着补缺,我想着你机灵会来事,叫你到人前露个脸, 若能被刘爷爷瞧上,指不定这事就成了。”
“下头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空缺, 师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你待会儿可不能给师父丢脸。还不快去,小心耽误了时辰叫殿下问起。”
张显忙千恩万谢下去梳洗了。
书房里,太子正批阅着从紫宸殿搬回来的奏折, 自年后开始,一些不甚重要的折子便全交给了他和荣王,这些折子琐碎繁杂偏还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谢元崇和容杬在一旁帮忙分类整理,全篇只歌功颂德的直接被他们拦下扔到筐里。
须臾,刘端弓着腰走了进来,谢元崇眼皮抬了抬,看到他走到太子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殿下神色虽没什么变化,可以他对殿下的了解,显然心情好了许多。
随即撂了笔便起身出去了。
谢元崇忍不住皱起了眉。
殿下与南宫之间他并非全无所觉,毕竟傅卓这些年所作所为从未刻意对他遮掩,他本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事,汉时文帝与邓通,武帝与韩嫣,昭帝与金氏兄弟,便是当朝高宗英宗也都有过宠臣。
南宫如今是天子近臣,殿下与他交好也是好事……
可如今瞧着,南宫对太子的影响似乎有些过深了,看南宫这几年行事,显然并非善类,叫他不禁想起高宗时险些为祸朝纲的宠臣李赏。
“谢兄?”容杬唤道。
谢元崇回过神,随意找了个借口遮掩了过去。
隔壁太子听完刘玉柱和张显的回话,打量张显一眼。
刘端立刻会意道:“你说你伺候过南宫千户?”
张显头一回面见太子殿下,弓着腰一动不敢动:“是,当初千户在东宫小住时,奴婢和另一个叫钱川的小太监一道被詹事府派了过去。”
太子把玩着腕上的蜜蜡珠子淡淡道:“下去吧。”
刘玉柱一拉张显退下了。
待两人出去,刘端道:“殿下看如何?”
太子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刘端脸上满满是笑:“奴婢这不是想着南宫公子一去少说得月余,叫人来给您解解闷。”
南宫公子这一走,殿下心里定会十分想念,他正好想起南宫公子曾在东宫小住过,贴身伺候他的宫人应对他有所了解,即便时间太久忘记了,说些当年的琐碎杂事也成。
太子瞪他一眼:“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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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刘端立刻应声,笑道,“那奴婢就将人留下了,殿下放心,奴婢会将人调/教好,叫他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太子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缠,转了话题:“叫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刘端脸上的笑瞬间敛起,弓腰轻声道:“膳房的宫人们素来嘴紧,一时半会打听不出什么来,倒是紫宸殿里的小太监传信来,说圣上自年后便添了午睡的习惯,每回午睡时只有高公公守着,奴婢算了算时日,圣上精神好起来正是在添了午睡后……”
太子目光沉沉:“继续查,若真如猜想那般,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刘端肃容应是。
“若查出来……”太子摩挲着圆润的蜜蜡珠子,耷拉下眼皮,“暂勿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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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坐船远行,南若已经从容许多,加之这次他是主心骨,下人们都以他为首,来送嫁的大半下人都是头一次坐船远行,他稳了他们才会稳。
有一大箱制香书籍等着他“翻牌子”,船上的日子倒也不无聊。
除此外,还得给四娘做婚前心理安抚。
她到底还是害怕了,不是怕南若要做的事,而是怕嫁人,又怕给南若添麻烦,一直忍着不说,还是贴身丫鬟担心出事,跑来找南若他才知道。
南若看着四娘还稚嫩的脸一阵心疼,放到前世四娘还是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可此世,她已经要离家千里去嫁人了,往后车马慢,不知多久才能见一回。
他很想摸摸四娘的头,可终究忍住了,不合适,只拿起纸巾递给她:“你若不愿,咱们这就返回去,往后大哥养你一辈子。”
四娘眼泪又涌了出来,快速抹去,破涕而笑,道:“这是什么话,可千万别叫外人听到,哪有小姑子一辈子留在娘家的……”她低落垂眸,“我若不嫁,岂不是连累了族中其她娘子,还有六娘七娘……”
她是家主的长女,她若毁约不嫁,外头会如何想,六娘七娘可不能因为她找不到好亲事。
南若沉默,世情如此,家族代表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娘若真悔婚,他倒是能将人保下来,可往后的日子未必会轻松。
四娘见状反倒安慰起他来:“我只是头次离家有些感怀罢了,大哥不必忧心,先前在学堂读书时总听夫子说江南富庶,又学了那么多江南诗词,往后能亲眼见一见,这婚事便也不算吃亏,总好过一辈子待在京城。”
她笑弯了眼:“往后能写信,也并非断了联系,再说三郎总是要进京科考的,我会叫他带我一起,到时说不得还得麻烦大哥。”
南若终是没忍住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四娘刚忍下去的泪水瞬间滚落下来,如决堤般将她冲垮,揪住南若的衣摆,哽咽道:“大哥,我怕……”
“不怕不怕。”南若蹲下来,“只当是去逛江南,游山玩水看看景致,若不高兴咱们就回来,家里你的院子大哥永远给你留着。”
“宋允芳若敢欺负你,你立刻派人递信给我,千万别一个人忍着憋着,知道吗?”
四娘哭得停不下来,只捂着眼睛一个劲儿点头。
有了这次发泄,她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南若没敢放松,停船之前每天都要抽空找她聊一聊,四娘心情越来越好。
但船终究还是要靠岸,最后一日,四娘重新穿戴整齐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儿,
“若能想嫁人就嫁,不想嫁人不嫁就好了。”她郁郁道,“晚几年也成,为何男子可以及冠后再提亲事,女子却不行?”
南若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何那些被郑皇后招揽的女子甘愿死心塌地为她做事了。
“会有的。”他将四娘背起,脚步坚定地迈上甲板,轻声道,“总有一日,你想的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