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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巴甫洛夫与白月光 王孙何许 3824 2024-07-10 14:42:01

快到年底期末了,唐书禾那边教学任务和科研任务都很重,X大又有青年教师非升即走的破制度,他天天起得比狗早睡得比狗晚,这让我不禁时常为我们家这位青年学者的发量担忧。我来往于剧院和家之间,又开了新书,在家里其实能闲散度日的时辰不多,经常一晚上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屋子里只有悉窣的打字声,我是快憋坏了,想着总算等这一阵忙完,要和唐书禾在家里腻歪一段时间,唐书禾估计和我想法也差不多,我们分房工作合房睡,有一次晚上十一点多,他趿拉着拖鞋跑到我这屋来,一把摘掉平光眼镜,把脸埋我颈窝那儿一顿乱蹭,蹭完叭地亲了我一口,叹了口气,戴上眼镜顶着一头蹭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走了。我整个一个被白嫖,坐那儿愣了半天,才摸着鼻子傻乐出来。

X大今年在天津设了个研究院,唐书禾接到通知那天我们俩难得有闲,刚要出门看电影,他坐门口换鞋的脚凳上蹙着眉头看手机,我说:“怎么了皱皱巴巴的?”

他说:“系主任让我和他去天津调研。”

我说:“就你俩啊?”

他摇了摇头:“还有几个教授老师。”

“不错,”我乐,给他鼓掌,“唐老师晋升有望。”

唐书禾说:“就是一个课题组的。”

我说:“那也挺好的——什么时候走?”

“下礼拜。”他说。

我是没有想到,二十六岁上居然也有和对象异地恋的一天,心里多少有点舍不得,不过电影还是要看,当时很火的一个片子,没记得讲什么了,只记得唐书禾靠得我好近,两个人忍不住打了个短暂的啵,分开的时候听见身后一个大叔特别痛苦地唱唱悠悠地说:“哎呦我的妈。”

我冲唐书禾吐了吐舌头,他捂着额头笑,尴尬抱歉又受用的样子,特别好玩。

因为后面那个痛苦大叔,我们俩没有再做什么举动,认认真真地把后半截儿看完了,电影结束以后我们没有打车,慢慢走回家,他说家里好像没有水果了,一会儿在小区门口买点,我给他整理围巾,顺口答应。我们还在繁华的商圈里晃悠,广场上有婚庆公司在做活动宣传,摆了个巨大的人形剪影立牌,是一对男女求婚的样子,旁边有工作人员穿着大白熊的人偶服装走来走去,一堆人挤在那里拍照,我们俩从人群边上绕过去,唐书禾裹紧大衣,脸藏在围巾后面,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我说:“去看看?”

他摇摇头,我看了一眼那个立牌,满嘴跑火车地问那我给你跪一个?还是你给我跪一个?他哧地笑了一下,拉着我走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

他去天津的前一天晚上我抱着笔电坐床上看他走来走去地收拾行李,我一个字也敲不出来,感觉自己简直有点分离焦虑。我说:“去几天啊?”

他背对着我叠衣服,说:“算上来回路程四五天吧。”

我啪地合上电脑,跳下床,从后面抱住他。

唐书禾拖着我,艰难地伸出手把行李箱够到自己面前,把衣服塞进去,闷闷地说:“你在家不要和别人喝太多酒。三餐定时吃,不然会胃痛。”

我乐,这什么照顾小孩儿的态度,我就着抱他的姿势拍了拍他肚子:“那你在外边不要和别人吃太多煎饼果子,三餐定时吃,不然会撑着。”

唐书禾嘴角抽搐了一下,叹了口气,又说:“那我每天晚上十点钟给你打个电话好不好?”

我说:“可以啊,当然可以啊,努力科研,业余时间适当想我。”

他抿着嘴笑了笑,说:“那你努力创作,业余……”

“我全职想你。”我说。

我说完一哆嗦,把自己肉麻够呛,他却转过来吻我。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送他去机场,回来之后直接奔剧院,在剧院走廊里的时候收到他的消息,他说他登机了,我说好,一路平安,下飞机告诉我。抬头看见文瑞修抱着肩膀歪头靠在走廊尽头,冲我一笑。

我扬了扬眉,文瑞修伸长脖子,抬手拢火点烟,抽了一口,说:“进去看吧,我抽完这根。”

我从他身边擦过去。马上要联排了,现在在一幕幕地调试舞美,我坐下不久文瑞修坐在我身边,一身的烟味儿,他说:“最近不见你抽烟了啊。”

我点点头:“不想让家里人抽二手烟。”

他笑着摇头。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这戏会卖座吗?”

他乐了:“路老师,小剧场什么时候卖过座。”

“《出北京记》就挺叫座的我看着。”

“还成吧——怎么,你怕你把我招牌写砸了?”文瑞修问。

“你有招牌吗?”

“幸亏没有。”他说。

我和文瑞修都笑了。我们坐得离舞台不远,大灯有点热,文瑞修额角有汗,扎在脑后的头发也湿了,他揪了揪领口,说:“想有钱的谁干这个。”

我笑了笑,说也是。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现在的想法还和当初动笔的时候一样吗?”

我沉默了一下,说咱们能不能不老在排练的时候聊天儿啊,他啧了一声,说谁先起的头啊。不再说话了。

舞台上排到第四幕了,孟天带着妆,卡着舞美的点儿往下顺词,文瑞修喜欢用他当男主角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演员上了妆站在舞台上要比谢水更有语言。

“总会有那么一天,死亡对于我来说宁静而安详,恐惧对于我来说芳香得像刚剥开橙子的手指,爱情如同山谷那头轮船的呜呜声,那时候我就会停止去找你,在那之前,我会永不停歇地去找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哎!”文瑞修喊了一声,“刚灯光是不是等了一下?”

孟天停下来。灯光说了一声抱歉,文瑞修又坐下了,捻了捻手指,犯了烟瘾的姿势。我环顾四周,问了一句:“谢水呢?他快上场了吧?”

文瑞修又捻了捻手指,站起来说:“化妆室呢吧——我再去抽根烟。”

我的手机震了一下,唐书禾给我发消息:“飞机落地了。”

唐书禾走之前我们两个商量好每晚十点打一个电话,我回家的时候还不到八点,以前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也不觉得什么,可是有一个人来了又走,就一下子觉得屋里空空荡荡。我吃了饭又喂完狗,百无聊赖,只好溜达到书房睹物思人,他的书房除了书架上桌子上的一大堆书和扫描文献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收拾得很整齐,没什么可睹的,我又实在思得不行,手指从那些书脊上划过去权当解渴,漫无目的地扫到那些书的时候我才发现,只有一部分书是横着摞起来放在书架上的,书脊朝里,看不见内容,显得有点乱,我起了点好奇心,把那些书拿出来,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这一摞是我这些年出版的书,甚至为了收集全那些我给杂志专栏写的文章,他把每一期杂志都买回来了,规规整整地按日期连号排在一起,我翻了一下,果然,书和杂志的扉页都有我的名字,路怀。

我捧着那一摞书,心突然被很温柔地拿捏了一下。旧时光像潮水一样从后面追赶而来,八年……不,九年前,十七岁那年的运动会上,我不小心戳破了一个秘密,倒掉的书包哗啦啦吐出许多的少年心事,或许从那时候开始,我和他的线就缠在一块儿了,再也分不开了。

我嘛,如果我回到那时候,我肯定不再会让那个尴尬而慌乱的少年人就那样跑掉,我要一把抓住他,说唐书禾我们私奔吧,我们拉着手,跑到X市去。

那些书有些都被他翻得有毛边儿了,那么多年,我写了那么多东西,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有时候我会藏在文字后面巧言令色地想他。我一本一本地翻开看,发现书里还夹着东西,随着我翻书的动作飘下来,我拿起来一看,是一张纸,一张……

是一页泛黄的习题,应该是从教辅书上裁下来的,繁冗的政治大题旁边画着一张丑丑的笑脸,左脸有一个红色的小团,笑脸旁边是我歪歪扭扭的字:唐书禾。

这是你。

这个小丑脸旁边有个老丁头陪着,老丁头下面是我的名字:路怀。这是唐书禾的手笔。

那么寻常的东西,他藏了那么多年。

我低着头,手抖得厉害,慌忙把那页纸夹回去,一本本地翻那些书,怕再漏掉什么,他还夹了些东西:文(一)班的毕业照,我的照片,再往下翻,没有了。最下头的那一本不是我的书,我一下意识到了是什么。

那大概是……唐书禾的一本笔记,日记,札记,随便叫什么都好,和工作有关的东西,他不会和这些放在一起。这里头的东西一定与我有关。

我慢慢坐在地上。

一直到唐书禾打电话过来之前,我几乎没有时间的感觉,微信音频电话的铃声把我吓了一跳,他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我抬头看了一眼表,十点钟了。

“……唐老师,”我的嗓子涩住了,我用力清了清,“下班了?”

“哪有,”他在电话那头抱怨,“今天一天,根本没有提工作的事情,接待的老师带我们玩了整整一天。”

“啊?”我说,“……那也正常,人家要尽地主之谊嘛。”

他说:“累死了。”

我挺心疼,怎么玩还能玩累了:“那你现在回酒店没有?他们灌你酒了吗?”

“没有,没喝酒,”他懒懒地,像翻了个身,“回酒店了。”

“今天都去哪儿玩了。”我说。

他嗯了一声,念念叨叨地跟我说今天逛了一个什么街,吃了什么东西,晚上又坐了什么摩天轮,我说:“嗯,开心吗?”

他说还好,我说:“那你想我了吗?”

他嘿嘿笑了一声,说:“嗯。”

我说:“我想你了唐书禾,我真的……我现在想你想得有点想吐。”

他在那边笑,以为我在逗他,我说:“我没开玩笑。”

唐书禾不笑了:“怎么回事,你胃病犯了?”

“没有。我就单纯想你,想一个人想得脑袋疼,想得想吐,你没有过?”

他沉默了一下,软乎乎地说:“有过。”

我坐在地上,吸了口气,换了个坐姿,说:“宝贝,跟你承认个错误。”

“嗯?”我听见他那边布料悉窣的声音,他好像坐起来了,“怎么了?”

“我……我今天去书房,我看见了你的日记。”

他愣了一下:“你看了?”

我说嗯,我没忍住偷看来着。他顿了顿,很温柔地笑起来,说:“看了就看了嘛……你看,不算偷看。”

“我……”我低了低头,烟瘾好像犯了,头晕晕乎乎的,克制着自己不去拿打火机,我捻了捻手指,把衣领解开一点,低声说,“那天在你家楼下,我跟你说我写的戏,被打断了,后来就忘了跟你说。”

“嗯,”他好像又躺下了,“你说啊。”

“是……一个男人,他的爱人突然车祸去世了,他很悲痛,心痛得发了狂,时时能看见自己面目全非的妻子在房间里游荡,用水洗她血肉模糊的脖子。”

唐书禾嘶了一声。

我笑起来:“他的朋友带他去看精神科医生,医生说他得了恐怖症。可是他自己坚信那是因为他太爱她了,才会出现那些幻觉。”

“他坚信这世界上有一种方法,会让他和他的爱人团聚,他觉得自己会找到她的,他试过很多方法,也想过去死,站在楼顶上,可是突然刮起了大风,他突然非常害怕,抱着楼顶的避雷针大喊大叫,人们把他救了下来。他再也没有尝试去死。”

“有人告诉过他一个方法,在妻子忌日那天烧她的衣服,就能让他不止看见那些血肉模糊的幻觉,而是真正看见妻子的灵魂,于是他在那天午夜烧掉了妻子的衣服,火势越来越旺,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他吓得瘫软在地,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嚎叫着扑火,却没有开门。他的朋友破门而入,等火完全扑灭,房子的一面墙已经被烧掉了。”

“然后呢?”唐书禾轻声问。

“然后他坐在灰烬里说,‘总会有那么一天,死亡对于我来说宁静而安详,恐惧对于我来说芳香得像刚剥开橙子的手指,爱情如同山谷那头轮船的呜呜声,那时候我就会停止去找你,在那之前,我会永不停歇地去找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唐书禾没有说话。我说:“今天文瑞修问我,我现在的想法还和当初动笔时候一样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我和你的事情,和舞台没有关系,对不对?”

他笑了:“嗯。不过是个好故事,开始卖票那天你记得给我留个座位。”

“好啊,”我说,“现场的话第一幕叙事是从他烧衣服开始的……你要小心,谢水会从观众席冲上去扑火,哈哈哈。”

“为什么,因为他叫谢水吗?”他说。

我大笑,乐完揉了揉眼睛,我的膝头还摊着那本笔记,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个故事,有些时候事情的发展像人的脑子一样不是太讲逻辑。

他说路怀,我有点想回家了。

我说:“好,我去接你。”

正文快完结了,下一章或者大下章。小唐的笔记在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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