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石, 也就是白云石, 主要成分为碳酸镁钙, 是一种常见的矿石。
在唐慎的记忆中,白云石在后世储量丰富,并不少见。但到了这个时代, 白云石却不再那么常见。第一是因为没人需要用这种矿石。在这个时代,矿石的作用除了冶铁做瓷器,主要就是做颜料使用。白云石不能冶铁, 也不能做陶瓷器, 做颜料更不现实。
没有市场,就没有需求。
第二, 则是找不到纯度比较高的白云石矿脉。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技术,想要用白云石生产玻璃, 对原料纯度的需求极高。哪怕纯度到了,也很难生产出完全透明的玻璃。
是的, 唐慎就是打算做玻璃。
玻璃,准确来说并不是现代产物。早在公元前三千年,埃及人就有玻璃器皿。等到了公元前五世纪, 罗马人更是发明出了玻璃吹制法, 用陶管吹出玻璃器具。这种方法被沿用了千年,哪怕在后世,也依旧会有手工匠人使用这种方法做玻璃工艺品。
然而无论是历史上的华夏,还是唐慎现在所处的大宋,玻璃制作的技巧都远不如西方。
大宋有玻璃, 玻璃被称为琉璃。用的是极其昂贵的琉璃石制作,精巧夺目,每一盏琉璃杯都价值连城,只供皇族使用。琉璃石大多是彩色的,所以皇宫中的琉璃器具也以彩色为主,很少有无色玻璃。
想做玻璃,其实并不难。
唐慎想了想,道:“长石和砂岩呢?”
陆掌柜道:“这个好找,北直隶就有合适的矿脉。”
唐慎道:“好,那等过两天,陆掌柜,你从东北运一车高纯度的白云石回来。”
“好!”
唐慎要做的事,陆掌柜听不明白,就干脆不去弄懂,总归小东家不会干坏事,只是要几车石头罢了。别人喜欢玩玉石,唐慎喜欢玩石头,这是个多好的爱好啊!这些破石头可不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不过多久,陆掌柜就把几车白云石、长石和砂岩运到了盛京。他将东西直接送到城外的唐氏肥皂工坊。下了衙门,唐慎便钻进工坊,一头扎进去研究制作玻璃的方法。
做玻璃其实不难,主要材料就是白云石、长石、砂岩,还有氢氧化钠。
唐慎在做肥皂的时候,就有做出过氢氧化钠。如今他轻车驾熟,迅速地制作出一罐氢氧化钠,并将东西小心翼翼地用陶罐盛放好。长石和砂岩中都有丰富的硅,用氢氧化钠将白云石氧化,再经过化学反应制作出硅酸盐,就能做成粗糙的玻璃。
然而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唐慎上辈子是学材料的,可实验室做东西,永远不会差原料,更不会用这么粗糙的矿石来做玻璃。
唐慎找来几个工匠,把这些石头研墨成粉末,就花去半天时间。因为原材料纯度不够,他还得一边做实验,一边根据材料纯度,寻找合适的比例。
腊月,快迎来新年。
盛京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冬雪,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厚厚的白雪累积在街道上,人和车走过,留下脚印和车辙,将雪踏平。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腊月十二,衙门便休了假,一直休到元宵节后。
唐慎从衙门回来,他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姚大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唐慎喝完后,身体立刻暖和起来。他左右看了看,问道:“唐璜呢?”
姚大娘笑道:“阿黄和三儿去买年货了。”
唐慎点点头。
傍晚,唐璜和姚三从外头回来。
探花府是个三进的大宅子,左右两侧还各有一个两进的院子。这么大的屋子,唐慎本想买一些仆人侍女来打扫,谁料姚大娘却一个劲地阻止。
“我一个人就够了。我每天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就打扫打扫。”
唐慎拗不过她,就没买小厮。探花府中的家务事由姚大娘和书童奉笔一力承包。
见到唐璜回来,唐慎故意板起脸:“不是说了,今天在家里等我,晚上要去细霞楼吃饭?”
唐璜:“你都说了是晚上,我的好哥哥,现在不是还没到晚上嘛!”
唐慎无奈地摇摇头:“去把衣服换了。”过了会儿,他又叫住唐璜:“把你从姑苏带来的那件狐裘袄子穿上吧。”
唐璜一愣,点点头,乖乖地去换衣服。
冬日天色黑得极快,申时刚过,夕阳就落了山,夜幕低垂。唐家兄妹二人披着漫天的星子,来到细霞楼。见到是小东家来了,陆掌柜立刻把两人领进去,去的是二楼不靠街的雅间。刚进屋,唐慎便感觉到一阵暖意。
古朴素净的屋子中央,烧着一盆火旺旺的炭炉。
用的是最上好的无烟银丝炭,旁边还点着檀香。白烟袅袅,心旷神怡。
屋中热得很,唐慎和唐璜便把披风脱下,挂在一旁。唐慎推开窗户,雪白的月色照耀进屋子,又映着盛京城中满地的白雪,雪与月色相映成辉。
唐璜紧张地问道:“哥,这么隆重,今晚到底是要和谁吃饭?”
唐慎瞥她一眼:“你猜是谁。”
唐璜凝神想了想:“……莫非,是你的先生?”
“还有我的师兄。”
小半个时辰后,傅渭和王溱陆续来到细霞楼。
傅渭是先来的,他一进屋,第一个注意到的是挂在墙上的一张画。傅希如双眼一亮,走上前。仔细端详过后,他看向唐慎:“吴道子的画?”
唐慎笑道:“不敢瞒着先生,是,是画圣的画。”
“这可是好东西。虽说不是吴道子传世的那几张画,但也要花不少银子吧。”傅渭看了看,感慨道:“画得真不错,确实比老夫好上一些。”
而王溱进屋后,也瞧见了墙上的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转首便看向站在唐慎身旁,有些紧张忐忑的小姑娘。
平心而论,唐慎和唐璜长得并不像。
唐慎身材颀长,清俊秀雅。他长了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是天生的笑眼,笑起来时眼若星辰,弯似月牙。不笑时,又显得俊俏青涩,一眼看去便是个泉水竹石般的少年郎,而事实上他今年才十七岁,本就是个翩翩少年。
和唐慎相比,唐璜长得却更加英气点。不是说她一个小姑娘长得男相,而是比起兄长的俊俏,她五官深刻,双目炯炯有神。她望着王溱时,虽说有些害怕,但目光深处是不可动摇的坚毅。
是个固执坚强的小姑娘。
王溱得出这个结论,他对唐慎轻声问道:“你妹妹?”
唐慎介绍道:“是,这是我妹妹,单名一个璜字。”
互相认识后,四人围坐桌旁,开始吃拨霞供。
不知不觉中,窗外又飘起了雪花。苍茫大雪与热气腾腾的火锅搭配在一起,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吃完饭,唐慎给陆掌柜使了个眼色。陆掌柜心领神会,把墙上的吴道子的画取了下来,用帛布仔细地包好。唐慎将这幅画送给傅渭。因为这是吴道子的画,哪怕是傅渭,都大为诧异:“景则,你将这幅画送给为师?”
唐慎:“本就是为先生寻的。我知道先生一心向画,正巧听人说姑苏府有人在卖这幅画,就为先生买了下来。先生请一定收着。自前年我来盛京,如今算来,已经过了三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不是有先生教导我,我定然不知所措,一事无成。谢谢先生教导小子,小子铭记在心,不敢遗忘!”
厚脸皮如傅渭都红了脸,心道:我有教过你?
他哈哈一笑:“那为师便收下了。”
酒足饭饱后,唐璜跟着陆掌柜去查看今日细霞楼的生意流水。傅渭得了一幅画,高兴至极,当场便拿着画回府,说是要好好品赏。雅间中,顿时只剩下唐慎和王溱。
王溱拂了拂茶汤上的一层茶沫,轻轻喝了口碧螺春。
窗户开着,屋内是淡淡的檀香味。王子丰浴着月光,一身白衣,静静地品茶望月。说不来是这月色更加皎洁,还是月光中的人更气质出众。
唐慎不由得看愣了一会儿,回过神,他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递给王溱。
王溱接过锦盒,笑问:“这是贿赂?”
唐慎愣住。
王溱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傅渭是翰林院承旨,他管不到唐慎头上,唐慎给他送礼无可厚非。但王溱是户部尚书,如果真要管,完全管的到唐慎这个中书舍人的头上。更何况他们还一起在勤政殿当差。
唐慎无奈道:“师兄又揶揄我。是与不是,您自己不知道么。”
王溱:“小师弟近日越发大胆起来。”
“我如何大胆了?”
王溱学着唐慎的语气,道:“如何大胆,您自己不知道么。”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王溱打开盒子,看清楚里面东西的那一刻,哪怕他早已做好准备,却还是心神一惊,失神了半晌。
只见小巧精致的锦盒中,放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
这是个奇怪的琉璃瓶,通体透明,形状方正,很有棱角。在瓶口处,用细细的金线镀了一层。瓶身上,又嵌着一朵梅花。说它精美夺目,巧夺天工,这绝对不为过。至少过去的二十六年中,王溱从没见过无色的琉璃瓶,哪怕在皇宫国库,都没这样的玩意儿。
可要说它精致,它金线描摹的手艺又略微差了点。只不过因为瓶子里盛着淡黄色的液体,能让人忽视上面勾画的金线。
王溱凑近闻了闻:“这是黄金缕?”
“是。”
王溱又看了会儿:“这个琉璃瓶,是从何处得来的?”
琉璃制品,大多为皇族所用。皇宫外能找到的琉璃器具不多,更不会这般精致,几乎比得上贡品。
唐慎:“我为师兄亲手做的。”
闻言,王溱倏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唐慎。
唐慎笑道:“与师兄相识三载,收获颇多。这是今年的新年礼物。”
王溱望着唐慎,良久,他语气悠长地说道:“小师弟为我准备了礼物,我却未曾备下。看来,是要还了啊。”
王溱要给他送礼物,唐慎当然不会拒绝,还会双手双脚地赞同。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然而等了两天,唐慎都没等到王子丰的礼物。
“想不到啊,连王子丰都会骗人了。男人的嘴果然不能信。”
唐慎感慨过后,收拾行囊,与唐璜一起回乡过年。
不错,今年唐慎决定回姑苏府省亲。
姚三还有事情要办,就留在盛京。唐慎带着自家妹妹和书童奉笔,登上船,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十天后,回到姑苏府。
三人刚从船上下来,便听到锣鼓震天,彩炮齐鸣。
唐慎吓了一跳,只见唐举人和唐氏族长快步走来,道:“景则,你可回来了。我们等你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