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璜:“书局那边和咱们熟得很, 做一些纸张印墨, 算不上多少钱。一开始这些单子只是在咱们自家的细霞楼里发, 等后来,陆掌柜找了景王府的关系,把东西塞进了他们千里楼, 到现在正阳门大街上,好多家铺子里都有咱们的单子。”
唐慎想了想,道:“今天的单子是什么样的, 你拿来我看看。”
唐璜立刻回屋子, 拿了一张黄面底、做工粗糙的宣纸递给唐慎。
唐慎仔细看了一遍后,微微一笑。
他没想到, 唐璜竟然能把超市传单做得这么好!
没错,就是超市传单。
唐慎把百宝阁的事全权交托给陆掌柜和唐璜后, 还给出了一个点子,要他们联系书局, 每隔三天印一些超市传单,放到盛京城的各大商铺去。
这事说起来简单,却不好做极了。
首先每个顾客来到百宝阁, 刚进门就会被伙计送上一只篮子, 篮子里放着一张今日传单。传单上,写着一些今天有折扣的商品和它们的价格。这是最好做的。可除此以外,传单不能只在百宝阁里头发,还得发到外头去,招揽顾客。
细霞楼是唐家自家的产业, 在细霞楼里发传单很容易。可放到其他铺子里,谁乐意免费给你放?
唐璜和陆掌柜折腾了许久,最后唐璜想出一个主意。
顾客在某家店里看到传单,决定去百宝阁买东西。只需要拿着这张传单,并且在传单最顶头写上这家店的名字,那这个客人就可以得到额外的一份折扣。同时每到月底,百宝阁会按照店铺的名字数量,返还给店家一笔钱。
这笔钱每一笔并不多,可是积少成多。
比如一个人从张记包子铺看到百宝阁的传单,然后到百宝阁买东西结账时,将传单拿出来,传单上要写着张记包子铺的名字。那百宝阁就会收走这张传单,并且给这名客人一笔额外折扣。
假设一个人用包子铺的传单来买东西,买了五十文钱东西,百宝阁给包子铺一文钱。如果是一百个人,那就是一百文钱。
更重要的是,这是个无本生意。
张记包子铺只需要接收百宝阁的传单,把传单放在自家店里,他什么成本都不用,就能平白无故得到钱,这何乐而不为?
至于那些顾客,他们看到百宝阁的传单,又想着能得到一笔额外的折扣,也纷纷喜欢去百宝阁购物。
当然,任何顾客就算没有拿别人的传单,他们来百宝阁购物,也能在大门口拿到百宝阁自家发的传单。凭借这个传单,他们也可以得到一笔额外折扣。
当唐慎听说唐璜想出这么个主意后,他特意将自家妹妹叫到跟前,问她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
唐慎:“为何我们要白白给那些商铺一笔钱?”
唐璜:“不给好处,他们为何要让我们百宝阁的单子,放在他们自家店内。”
唐慎:“那你可曾想过,这样我们或许会亏钱?”
唐璜惊讶道:“亏钱?哥,你想什么呢。首先,如果客人没看到这张单子,没来咱们百宝阁买东西,那咱们一文钱都得不到。其次,商品的价格和折扣肯定是咱们提前算计好的,把所有额外的支出都算出去了,才会给出这么个价钱。”小姑娘甜甜一笑,“我又不是傻子,难道说,哥哥是个傻子?”
唐慎当然知道唐璜的主意,也知道自家妹妹是怎么算计的。但他装作严肃的样子,语气郑重地说道:“就是这样?那你有没有想过,会有客人故意和其他店铺联合起来。客人用旁人铺子里的单子来买东西,买完后,我百宝阁给那家店铺的红利,客人分去五成。双双合作,同时从咱们手里盈利?”
“那又怎么样?”唐璜道,“我只知道,他来咱们百宝阁买东西了。我还知道,无论他们怎么私底下算计,我百宝阁该给出去的钱就是那么多。管他外面的铺子怎么争抢咱们的红利单子,都与咱们无关。一个原本没想过要来百宝阁买东西的客人,他今日来了,便是咱们赚了。”
唐慎定定地看着自家妹妹,看得唐璜头皮发麻。
“哥,你看什么呢。”
“看你以后会嫁给什么人。”
“你还会算命?”
“不是算命,是在思考你要真是嫁不出去,我养你要花多少钱。”
“……”
有了唐璜的主意,百宝阁的生意更加好了。许多原本想在家附近的杂货铺买东西的客人,看到了百宝阁的单子,听说拿着这单子居然还能再得到折扣,一个个纷纷动身,跑去正阳门大街买东西。
短短两个月,盛京城的每条巷子,至少能找出两家放了百宝阁单子的店铺。
如今,幽幽的烛光下,唐慎望着手里的单子,目光微微眯起。
次日,驿馆中。
一位辽国侍卫早起换班,只见一个驿馆官差从门外拿了一叠纸来,放到门房的屋中,同时自己从中抽出一张,靠在墙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辽国侍卫十分好奇,可他不会说宋话。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晃了晃腰间的长刀,又指了指官差手里的纸。
辽国使团里的这些人,一个个眼高于顶,在驿馆横行霸道。官差见状,哪里敢不听,赶忙将手里的百宝阁单子送了上去。这侍卫一看,顿时头更大了:他看不懂这些宋人的字啊!
侍卫拿着百宝阁单子,进屋找了个辽国文官。文官又去找耶律勤。
等到了中午,耶律勤带着几个侍卫,悄悄来到百宝阁。他换上了宋人的服饰,进去后,看的是眼花缭乱,震惊不已。没有耽搁,耶律勤回到驿馆后,仔细思索,他找到三皇子耶律晗,开口便道:“三殿下,如今的宋人,与我们想象中的或有不同。”
耶律晗刚刚起床,听了这话,他道:“汉儿司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耶律勤弯腰行礼,道:“臣虽然是南面官,但臣与三殿下说实话,辽宋两国的往来,自古就是南面官的职务。原本皇帝陛下没想派太保大人来,临时又派上了太保大人,臣有过猜测,太保大人和三殿下来到宋国,是想打听宋国的情况,探探他们的虚实。”
耶律晗大惊,他没想到耶律勤竟然猜得分毫不差。
耶律勤看着这位三殿下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耶律勤叹了口气,要是这次来宋国的是其他皇子,他还用得着废这般口水?耶律勤继续道:“我不知殿下和太保大人具体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但臣以为,宋帝没有在第一日召见我等,其实未尝不是件坏事。他们在等待,而在他们等待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去这盛京城中看看!”
耶律晗想起昨天耶律隐说过的话,他道:“可是太保大人昨天刚刚说了,他宋国的盛京,以后我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耶律勤心道:蠢货!如果打下宋国真那么容易,那一百多年下来,为什么辽国没打下宋国?
因为打完宋国,大辽也会元气大伤,有被临近敌国趁虚而入的风险。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每隔一段时间来敲诈一下宋国,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宋人的钱财,说不定还能获得割地。
这就是辽国目前的打算。
他们这群使臣千里迢迢来到大宋,不就是因为突然发现幽州不好打,所以过来和宋帝坐下来协商,要求宋人给钱,他们才肯退兵?
耶律勤道:“臣今日去了宋国京城最繁华的正阳门大街。当真是商铺林立,人流如潮,远比我们的中京大定府要繁荣太多。请三殿下与太保大人商讨此事,臣以为,这也是我们摸清宋国的实力,了解他们如今有多少财富的一个途径。”
午后,当唐慎带着人来到驿馆时,便见耶律晗坐在上座,神情高傲地说道:“今日宋帝还不召见我们,是什么意思?”
唐慎的目光在耶律晗、耶律勤和耶律隐三人身上划过,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恭敬地作揖行礼:“三皇子殿下来我大宋,应当由使臣相陪。下官便是礼部尚书孟大人派来的特使,负责接待各位使臣大人。今日下官为殿下和各位大人在千里楼设宴摆酒,为各位接风洗尘。殿下不知,这千里楼乃是……”
唐慎语气沉稳,不卑不亢,耐心十足地解释着。
说完后,唐慎抬头看向耶律晗:“不知三皇子意下如何?”
耶律晗稍微做了会儿姿态,两人又说了几句,他才道:“也不是不可以。”
这一日,唐慎顺利地带着辽国使团,在盛京千里楼设宴款待了对方。
第二日,唐慎又想出新的地方,他带耶律晗等人去郊外骑马,还登上了城北那栋王溱特意为赵辅修建的九层高楼,虚极楼。寻常人可不能登上这种地方,但赵辅特意允许唐慎带辽人登楼,仿佛是刻意要让他们站在楼顶,眺望大宋磅礴恢弘的盛世景象。
几日下来,唐慎车前马后,将所有事打理得服服帖帖。
李景德倒是吃不消了。
回到勤政殿后,他摘了文官帽子,道:“嗨,这可比打仗还累!我以前不知道,你们做文官的竟然这么不容易。那个耶律晗,目中无人,每次看到他我都想暴打他一顿,把他踹回辽国。唐大人,这几日你可真是辛苦。”
唐慎认真道:“李将军言重了,下官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怎么能说辛苦,都是分内之事。”
李景德看了他一眼,道:“你与王子丰、苏斐然这两人不同。”
唐慎笑道:“我只是个四品小官,当然不能和师兄、苏大人相提并论。”
李景德感叹道:“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你是王子丰他师弟,我当着他面都敢说这话。”
唐慎心道:那你倒是说去啊!
李景德把文官帽子戴回去,又偷偷地离开了勤政殿。
一到晚上,唐慎来到尚书府,就把李景德给出卖了。
李将军万万没想到,他亲口夸赞的“你与他们不同”的唐慎唐大人,此刻好像倒豆子一样,把他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得告诉给了王溱。
王溱徐徐叹气,道:“李将军对我有误解。”
唐慎很想说,我觉得他并没有误解,李将军虽然单纯善良了点,但人家并不蠢。
王溱:“小师弟,李将军似乎很喜欢你?”
唐慎:“……或许因为我挺会说话的?”他这几天除了接待辽人,时不时也吹几句李景德的彩虹屁。反正不吹白不吹,李景德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他已经得罪了一个苏温允,没必要再得罪一个。趁现在有机会,把李景德拉拢过来,要是以后苏温允想对付他,他还有个帮手。
两人喝了杯热茶,王溱道:“明日你倒是可以悠闲些了。”
唐慎一愣,转头看他:“师兄?”
王溱微笑道:“不能总让孟大人无事可做,他食君俸禄,就应当为君分忧,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否则要是被言官告上一句为官不为、尸位素餐,那可就不好了。小师弟觉得呢?”
唐慎睁大眼:“师兄,你……”
王溱给唐慎沏茶:“姑苏府今年的碧螺春,小师弟向来喜欢,就多喝些。”
唐慎:“……”
敢情就算他今天没来向王子丰打小报告,王子丰对勤政殿发生的事都一清二楚!
什么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分内之事……
这都是他下午对李景德说的!
唐慎忽然有些欣慰,幸好他没当初联想到“王子丰不举”后,没对任何人说过他这个猜测,也没在任何情况下说出来过。要是被王溱知道了,后果当真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