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三箭的兵士快马前来, 其所到之处无不城门敞开行人避让,他背后的箭矢上挂有三根红色绸带,随风舞动, 极为明显。有知情者立刻露出了喜色,“红绸报捷, 是报喜!”
“定然是边关大捷!”
信使顾不得百姓期盼目光, 他一路不做停留,直抵未央宫外, 宫门处的内侍早已接到消息对他说:“陛下特准, 你可骑马直达前殿。”
风尘仆仆的信使闻言只一点头, 匆匆随即接过内侍递来的一盏茶饮过润喉。此人长途跋涉全无休息,嘴唇干裂面上带着风霜,然而双目晶亮有神。冲着内侍抱拳谢过后, 他双腿一夹马肚,刚换上的驿马精神十足,载着他一路前冲。
“陛下!边关来消息了——”春陀先一步接到消息, 当即快步入宣室禀报。景帝本正看着舆图发呆,闻言精神一震, 气息一乱便是一串咳嗽, 但他毫不在意地站起身,“快, 快给朕更衣。”
“喏!”春陀快速拿出帝王正装给刘启披上。刘启甚至自己动手戴上了冕冠,一边戴冕他一边招手让内侍去找刘彻,“把太子叫过来,赶紧的。”
刘彻本在侧殿读书, 听到召唤须臾便到,他上手扶住父亲, 刘启紧紧握着他的手,父子二人联袂步出宣室一路向前快步走去。当他们抵达前殿之时,信使正举着竹简快步上阶梯。
遥遥看到帝王,信使拖长了音调,“边关大捷——”
刘启在看到红绸的时候心中已经有数,而在听到信使这一句后他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刘彻只感觉父亲捏住他手臂的手蓦然一松,整个人都摇晃了下,“父皇!”
已经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很高,他立刻扶住了刘启的后背,刘启只是因紧绷的精神猛然间放松而引起小晕眩,很快就稳住了身形。信使于二人面前下跪,手捧竹简口中说道:“马邑大捷,诛杀匈奴骑兵三万,俘虏两万,健全马匹六千,羊群两千,军臣单于重伤逃逸。”
“好!汉军情况如何?”刘启等不及春陀去接竹卷,自己快步前去接过,他展卷一看不过数字便喜上眉梢。
“汉军伤亡约有万人,”信使声音低了下来,“主要在马邑城内负责堵尾拦截的兵士死战不退……”似乎感觉这般说有些丧气,信使连忙补充一句,“正面遭遇时候,汉军损失并不大。”
刘启闻言沉默。
此次汉匈战争的计划他自然知情,魏尚定下的计划是通过马邑城的瓮城将匈奴大军拦腰切断,此后以弩兵削减其人数,分而破之。此举看似很简单,其中却难点重重。
汉军分为两段前后围歼,一个不好若是让其汇合到一处便会对汉军造成巨大压力。所以这次计划的关键点有两个,一个是如何将人引入,另一个就是如何不让人离开。前者需要一批死士作为诱饵,后者便只能靠兵士本身。
死伤超过一万,这个数字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如果最后战场调查下来认定此情况为主帅可以控制但为了破敌而致,主帅可能非但无功,还要被罚。
刘彻对于这个说法很不满意,他虽然知晓依照法令却是如此,但内心觉得非常时刻当用非常之法,他在夜晚父子独处时候替这些将士说情,刘彻认为某些时候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刘启对他的想法进行了严肃批评,他甚至直呼儿子的名字,“刘彻,你要记住,江山之根本在于民,民之根本在于命。没有任何胜利是值得通过牺牲民众性命来获得的。你是君王,你更应该清楚这一点。”
“你是不是以为以一个汉军换来一个匈奴人的命就是合算,换来两个是赚到,三个是大赚?”
“错!大错特错!”
“哪怕是一个换十个都是亏,因为他们在是兵士之前是你的国民,而你是君父,他们是你的孩子,你永远要以不能保护好国民为耻,更不能将他们的牺牲当作理所当然。”
“而你的态度,会决定将领在用兵时候的态度。”
刘启表情极为严肃,他捏着幼子的双手,近来的沉疴病体似乎全都消失不见,刘启的双手从未如此用力过,“刘彻,永远不要忘了秦亡的教训,更不要忘了我们刘家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因何能够当上这江山的主人。”
“朕知道你心里头有大想法,也知道你想要去做什么。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这一点,你所有兄弟都不如你,就连你胜兄都不如你,你比他们冷静,也要更为心狠。”
“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你是帝王,帝王就不能太过心慈。但是刘彻你要记住——”
“你所做的一切决定的前提和条件,都不能是通过压榨滥用民力得来,竭泽而渔和杀鸡取卵之事,朕决不允许你做。”
“父皇!”刘彻唤了一声,心中颤颤,他握住父亲的手,“儿子知道了,儿子日后定不敢再有如此想法,父皇您快坐下喝口水。”
刘启定定看他,半响后松开手笑了一下,“我儿莫慌,为父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挺上几年。”
刘彻刚有几分放松,就听刘启说道:“孙武说了,行军当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后一句是什么?”
刘彻好读兵书,自然知晓这一段,他立刻答道,全无犹豫:“是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刘彻忽而顿悟,他稽首而拜。
《兵法》此书前几句写的是行军,后两句则是安军,在行军的过程中如何安军?那便是掠夺敌军的财务来封赏给自己人,用利益来拴住己方人的忠心,让他们知道只要跟着自己就有肉吃。以前刘彻觉得这并没有任何问题,行军打仗自然要安抚自己军队,而如今被刘启忽然点出,他蓦然间意识到这八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战争无情,战争法则自然也是无情,你以为兵书是用什么写的?用的都是血,自己的血和敌人的血一起铸就一册兵书,为了胜利,全无束缚冰冷无比。刘彻,军中将领全都修习兵法,兵家一道,没有仁慈,没有感情,一切都是为了胜利,而你不是兵者,你是使用兵者之人。你若是不能把持住,那么……”
“朕定然会后悔立你为太子。”
刘启这话说得极重,刘彻却并不觉得受伤,他的额头触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头却是一片火热,“儿子知道了!”刘彻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儿子定然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朕希望如此。”刘启将儿子扶起来,“彻儿,大汉如今沉疴颇重,可以走,却还不能跑,你得慢慢来。兵者皆是凶器,不得已方可用之。兵法你也读了,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而决定是谋、交、兵还是攻城的尺子,就握在你的手里。”
他一口气说得太急,顿时咳嗽不止,刘彻立刻扑过去递水拍背,帝皇稳了稳气息,“没事。”刘启捏捏太子的手,唇畔挂着笑,眸中却带着几丝沉重:“马邑大捷,但这口气匈奴咽不下,定会反扑,不过好在军臣单于重伤,他定要收拢势力护卫王帐,多半只是小波侵扰,这事你提一句,边关将领心中自然有数。父皇没事,父皇只是有些累,需要休息一下。”
刘彻坚持没有出去,他坐在刘启身边,直到确定父亲只是睡着才松了一口气,然而这一夜之间他屡次伸手试探景帝的鼻息,就怕父亲这是因为一个心腹之患解了太过放松泄了精神劲。
如景帝所料,景帝后元二年三月一直到五月,边关骚扰不绝。好在一场大胜之后全民激昂,民间自发运送物资去北地,汉军依靠加固后的城墙龟缩不出,胡部通常只能无功而返。五月过后北胡骚扰渐歇,草原上艰难传来消息,军臣单于伤重难治,薨。
他的汗位本应传位于左贤王於单,哪知於单尚未得到消息,左谷蠡王便反了。
伊稚斜自立为王。
此前一战王帐势力大减,而伊稚斜在那场战役中表现醒目,后面撤离之时更是顶着压力主动留下来殿后,原本左谷蠡部势力应当大减,然而游牧部落敬重英雄,不少兵士主动留下来帮忙,并且在之后更是举帐加入左谷蠡部,一时之间左谷蠡部势力节节攀升。
此后在报复性骚扰的过程中,左谷蠡部更是表现抢眼,而王帐因为军臣单于受伤,左贤王部更是因为要接任单于位而积蓄实力纷纷龟缩,此消彼长之下,左谷蠡部气焰冲天。
于是当军臣单于闭目那一日,不服左贤王,并且本身就对军臣单于此次贸然举动以及之前种种行为而有不满的匈奴贵种纷纷选择拥立左谷蠡王。
战火在草原上再次燃起。
在此关键时期,一病多日的南宫阏氏站了出来,瘦削憔悴的女人表示坚决支持大单于最后的决定,她站在於单这一边。
按照匈奴的规矩,大单于薨后大阏氏可以暂代其职责。当然这其中多少也有水分在,大阏氏若是贵种所出也就罢了,有自己部族的支持,然而南宫这种身份尴尬的也只能做个表态,其实说出来并无多大作用。
但不管怎么说南宫到底占着大阏氏的名分,正所谓“名正言顺”便是如此,大阏氏的话还是多少有点分量的,于是,就有不少“保皇派”也举起了南宫这面旗子。
草原上因为两派之争而战火重燃,汉庭却在此时公开嘉奖起了在之前战争中做出重大贡献的民众,民众同时也要为亡者进行公祭。
而在所有的亡者牌位中有两尊最为醒目,这二人是被放在最前面的,但在上头并未书写姓名。
此二人是谁?这个问题在所有人心中萦绕。刘彻在代表汉庭前往马邑,为这些亡者敬上三盏水酒后退到后方也好奇地问了相熟的窦皖。
“他们此前为间,所以不能写名字。”窦皖答道。
这有何缘由?
后来刘彻了解到,此二者,一人是在汉匈通商以后被带到代郡的奴隶,此人曾借由第一次汉匈贸易时回到故土,然而在汉军有人联系上他之后他表示愿意为大汉打探消息,于是转身又去了匈奴,自此潜伏在了大草原上多年,直到这次抓住了机会。
另一个原是普通商人,后来一次意外与探子搭上线,此次亦是他主动请缨去做另一个诱饵,便是他二人将匈奴大军引入马邑。此后二人被匈奴泄愤而杀,马邑瓮城又遭遇火焚,尸身不得寻。
“不写他们的名字是他们自己要求的。”和他相熟的窦皖解释说,“他们在临战之前便已经留下遗言,不想要留名于世。”
刘彻不能明白这是为何,若是不留姓名,日后又要如何享祭祀?窦皖却是摇头,“他二人若是留了名字,反倒是会给家人带来麻烦,民间难免还会有匈奴探子在。”
刘彻肃然起敬。
翌日,按照活动章程,刘彻要前去探望伤残兵士。
他生于和平年代,长于宫廷,虽自认大胆又常年来往军营,却在看到这些兵士时候眼眶一酸。
马邑城城郭在战役中被损坏,后来又经历若干次报复性攻击,整体建筑尚未来得及修复。在一个勉强搭建起来的房屋里,刘彻见到了休憩的大汉兵士。
在卸下甲胄之后,他们只是一群比他稍大一些的男儿郎,面容青涩。整个房间里充盈着药草的味道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和腐臭味道。
即便是知道来的是大人物,他们中也有不少直不起身来,看过来的眼神更是复杂不已。刘彻抖了抖嘴唇,他上前两步,藏在袖子里写有公式化的安抚话语竹卷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手。
最靠近门的位置是一个娃娃脸的兵士,他见刘彻走过来面上挂着好奇,“你就是太子殿下吗?”
“我是太子。”刘彻忙走过去,见这小兵伸出手来他立刻递过去,正好和这娃娃脸兵士相握。娃娃脸立刻惊讶了,“原来太子的手也是热的呀!嘿嘿,我居然可以碰到太子哎。”
刘彻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这少年的下半身,被一块白布盖住的地方空空如也。见刘彻看过来,这少年笑了,“我当时腿被压住了,那木头在烧,同僚要救我,抬不了,没法子就把腿砍了,这才捡回一条命。”
少年太子闻言喉中哽塞,良久,他才讷讷地问了一句,“痛吗?”
话一出口,他又顿觉不妥。没了双腿,那有不痛的道理?少年太子有些懊恼于自己的笨拙。
“挺痛的。”娃娃脸并没有注意到太子脸上的那一丝不自在,耿直地说道,“那时候我还觉得恨不得被烧死算了,每天都要把腐肉刮掉一层,不过现在还是觉得,还是活着好,否则哪能见到活的太子啊。”
刘彻另一只手指痉挛似的一抽,他又问道:“我听说,你们那时候都死拖着匈奴不让他们走……还特地进入了燃火的瓮城?”
“是啊,嘿呀,那些胡人可狡猾了。”娃娃脸指了指身边闭目歇息,完全不理会刘彻这一行的一个汉子,“柱子才厉害呢,他当时一个人拖住了三个匈奴人,硬生生连人带马拉回来,力气可大。”
可是这个人,现在已经没有双手了。刘彻一脸的不忍。
娃娃脸似乎已经习惯刘彻这样的表情,他反过来安抚小太子,“殿下,没事的,我们能捡回一条命,就很不错啦,而且等我们回去之后国家还给免税呢。”
刘彻嘴唇抖了抖,咬了下后槽牙,他知道这些人当时为什么死拽着匈奴人不让他们走,因为马邑城内的兵士本身是不知道城外还有一层伏兵的,他们以为把人放走了他们就要去糟蹋城中之人了。这些方才此地县令都已经同他解释过了,可是他还是想要问一句,“为何?”
娃娃脸似乎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他想了一下,最后用另一只手摸摸头,“殿下还真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我们的背后就是家啊。我们退了,家就没了。”
说罢,他还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刘彻的嘴唇抖了抖,这些人将背后当家,可是他们这些“家人”却不曾将这些兵士当做“家人”
这些兵士投之以琼瑶,他们回的却是不值一文的木瓜!
刘彻在马车上辗转数日,万般滋味全在心头,他忽然感觉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傲慢,一想到以往自己的话语只觉得幼稚非常,他酝酿了一路,等回到长安后便上表一文。
他想要为这些无名者、不能留名者、不知道他们名字的人立一块丰碑,而且刘彻想要将这块碑立在咸阳原上,有刘家的香火祭祀一日,便分给这些人一日。
年轻的太子认为,如果老祖宗们不舍得,就分他的香火,他觉得这些人值得这一切。
刘启注视他片刻,允了。
父子二人派人前去开采巨石召集工匠,亲自商量碑文,一字一句精心修改,最后由刘启落笔,丞相卫皖本来听到要建碑就想要阻止,他原以为陛下是想要仿照秦皇一般处处留碑书写自己的功绩,然,待到听闻是造何物之后,他无言半晌,然后冲着小太子深深作了一个揖,再不多言。
后元二年夏五月,刘启拒绝了藩王入朝之事,并且遣国内停留诸侯王全数归国。梁王刘武上书请留朝中,被拒。后来,刘武在归途中身染疾病,抵达藩国后便一病不起,还未等长安的良医抵达就亡故了。
窦太后痛失爱子,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再联想到此前刘启的种种举动,就将幼子亡故的原因全都怪罪到长子头上。景帝来问安之时,窦太后要么是一副不理不睬的冷淡模样,要么就拿话刺他,便是长公主刘嫖和心爱的外甥女陈娇前来劝慰亦是难以释怀。
母子情一时之间跌入了低谷。
景帝亦是因此大病一场。窦太后对长子的疼爱虽比不得小儿子,但也终是有一番慈爱的。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了,她再也不能失去另外一个了。窦太后虽仍心有芥蒂,但对长子的态度到底软和了下来,对刘启多有关怀。
病愈后,景帝下旨将梁国均分,梁王的遗产也全部平均分封给梁王所有的孩子,不论嫡庶,并且为已故的弟弟加封,以示恩宠。此举有没有安抚道窦太后不知道,但起码天下人有志一同得认为刘启对弟弟是兄弟情深,这就够了。
后元三年秋十月,景帝连下几道谕令,剥夺各地藩王置吏权,军队全数收归国有,中尉亦是由国家指派,此举如同石子落入水池一般并未引起任何波动。
先有刺史监国,后有剥夺治国权,现在再剥夺官员任职权算事吗?剥夺军队算事吗?
如果有意见,参考刚刚死去的皇叔以及现在还没出来死法的刘安。不过人当真是经不起叨念,就在不久之后,刘安的处理就出台了。
刘启算是松了一把手,除了刘安本人被送去看顾皇陵之外,淮南王的一竿子家眷均都没有大肆株连,只是被贬为庶民而已。对于一个做了造反和通敌大罪的罪人来说绝对能称得上是宽宏大量。
冬一月一日,刘启给儿子刘彻加冠赐字。
这是这位帝王最后一次公开亮相,那时他已沉疴日重,药石无医,整个加冠过程均是由春陀支撑着才能勉强完成。
刘彻含着泪跪在刘启面前,仍由父亲颤抖的手为他依次戴上缁布冠、皮弁、皇冕。这一过程格外漫长,凌冽寒风中景帝已经站立不稳,但是他在此前特地拒绝了直接加冠皇冕的建议。
“朕每个孩儿的加冠礼都是亲自完成的。”形容枯槁的帝王捏着太子的手说,“太子是最后一个加冠的,总不能也委屈了他。”
于是刘彻只能仰着脸看着父亲的双手在春陀的帮助下将层层发冠一点一点按在自己的头上,他双眸紧紧盯着在寒风中却双颊微红的父亲的脸庞,想要将这一幕幕全数记在心中。刘启为了完成这虽然尽量精简却也冗长的礼仪,喝下了虎狼之药。
这药效尽了,他父亲的寿数也……
皇冕最大也最重,刘启的体力已经无法举起,春陀不得已之下双手罩在帝王的手之外帮着他将皇冕架起,然后顺着刘启的力道将其放在了刘彻头上。
“刘彻!”帝王看着手忙脚乱给自己的冕冠打结的幼子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已经很累了,但此时扬起的笑颜却极其轻松:“你长大了,也成人了,自此以后,你要做个好男儿,顶起大汉的天。”
他挥挥手,丞相卫皖展开竹卷言曰:“皇太子彻,朕赐字为通,自即日起,朕命其行监国事。”
刘彻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他感觉仿佛他一松手,刘启手上最后一点体温就将要散去,待到听到父亲的命字之后,刘彻泪如泉涌,“父皇!”
“彻儿啊,”刘启微微笑着,“父亲是没办法去看看我大汉的河山了,不过没关系,父亲存下的钱就交给你,你可以少奋斗个几年了。到时候,替父亲去看看,看看这大好河山,看看黎民百姓,看看他们有没有真的越过越好。”
“儿臣不想要这钱!父皇您自己存下来的钱得自己花完!”刘彻和春陀二人齐齐扶住刘启。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帝王步撵急速奔来,刘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呼一声,“父皇!”
“接下来你还有礼仪要完成,你得去拜见你的恩师和长辈。”刘启在搀扶下躺上了步撵,步撵周围以丝帛缠绕,外人看不见他的姿态。刘启一躺上去便连调整姿势的力气都没有,他只用一种别扭到一看就知道不舒服的姿势含笑看着他,“去吧,彻儿,朕不想看着你留下遗憾。”
刘启的话有气无力,外人见皇太子稽首而拜告别其父久久不起,并听不到刘启的话语,只觉父子情深不觉有异。
刘彻再站起来的时候已是整理好了表情看不出丝毫异样,他目送父亲离开后只想将这个仪式结束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想要赶紧赶到他父亲的身边。
后元三年,冬,一月二日,皇太子加冠次日,大汉第六位皇帝刘启崩于未央宫,卒年四十八岁,葬入阳陵。
皇太子刘彻即皇帝位。
次年,武帝前元元年,刘彻令人将竣工的无名英雄之碑立在了其父所葬的阳陵之前,他亲自前去拜谒。
碑文由景帝书写,金石大家照着景帝手稿刻在了石碑之上,字字句句在刘彻看来均是父亲的气息。这是他的父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连带着父亲的教诲,深深刻入了青年帝王的心理。
长河为咽,青山为证。
岂曰无名?河山即名。
他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和祖父,他的祖父一点点拼装出了一台织布机,而他的父亲用它精心为他织了一匹精美绝伦的锦缎,然后披到了刘彻的身上。
现在这位十六岁的少年正大步迈向前方,他以此为甲,自此战无不胜。
武帝前元元年正月,汉武帝改年号为建元,同年召请全国贤良方正者入长安城,且下令但凡有意从军者,可不必经郡县诸侯国,直接入长安自荐。
当年夏四月,刘彻一连下了三诏:
但凡家中有耄耋老者,除了给予米面之外,免去家中男子的劳役,以便其专心奉养老人。
凡家中有从军身殒者,其子由当地政府每月派发粮食抚恤其成年。
恕七国之乱受到牵连没入为官家奴婢的罪,予以遣返。
一月后,又下令削去宫廷卫一万余人,开放位于长安城的马苑允许民众进入放牧采樵。
不过小半年,在窦太后的全权放权和窦婴、卫皖等臣的扶持下,刘彻很快便让整个大汉的国事步入正轨。少年帝王雄心勃勃,只是为了他的目标尚且需要忍耐。
他的运气不错,另一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同样是皇位的继承人,匈奴太子於单却被叔叔打得节节败退,本属于他的左部势力被左谷蠡部鲸吞蚕食,而王帐势力亦是分为两派,无法全力克敌。在这样的情况下,纵然出身正统,於单也拿不下大单于之位。
有忠心于他的臣子谏言,如此情况之下若是硬扛定然要吃亏,不若收缩势力暂且盘踞。於单采纳了他的意见,然而就在他想要退避之时大营忽然遇袭,来者竟是毫不相干的右部之人。
面对惊愕的於单,对方耸耸肩,表示殿下您别介意,咱就是想要用你的头颅去递个投名状。
於单恍然,王位之争,自古只有你死我活,就算伊稚斜不动手,也会有人替他动手。
要活下去,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淡然饮茶的大阏氏。
建元二年五月,匈奴太子於单带着大汉二公主南宫公主以及匈奴最小的皇子金日磾投汉。
刘彻看着美丽依旧的姐姐竟是有几分讷讷,反倒是换回汉公主服饰的南宫嫣然一笑,对刘彻说:“对不住呀!彻儿,阿姊懒得等了,于是就自己回来了。”
年轻的大汉皇帝闻言讶然,片刻后笑了:“阿姊,欢迎归来。”
辛苦了。
建元二年七月,匈奴新继任的大单于伊稚斜发来国书要求归还被汉军绑走的大匈奴的右贤王和大阏氏。大汉回复表示,我们只有涉安侯和南宫公主,没什么右贤王大阏氏。伊稚斜怨汉国收留於单,遣兵至代郡、雁门、定襄、上郡等地寇掠。
大汉反应非常快,当即施展报复性行动,遣李广、李当户、卫青、窦皖分四路大军从云中、雁门、上谷代郡各令两万骑兵出边北攻匈奴。
李广李当户这两支父子兵配合默契,双双扑向匈奴右部,而卫青窦皖这两队则直接北上,神奇地绕过了放牧的大部落一路直达笼城。
窦皖此前听从夏安然所说如果和卫青上草原就要相信他的指路能力,是以大军全程除了靠着窦皖所带的飞禽小分队寻找水源外,都跟着卫青的直觉以及若干投降的匈奴兵的指引走,虽说信任……但等看到结局窦皖仍是不免错愕。
笼城乃匈奴全部祭祀之所在,无论左右部、王帐每年都要在这里相会,可以说是在万物皆是游动的北方草原上少数几个固定的地点之一。也因此这块地方的方位被匈奴人保护得相当好。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深入草原就摸到了老巢中的老巢。
四万汉军皆是骑兵,路上几乎没有减员,这样的编制根本就没有必要实行什么计划,这群人直接简单粗暴地直突而入,抄了祭天仪式后内部空虚的笼城。除了带走了守在当地的匈奴人外,窦皖还让人将匈奴祭天场所的所有东西全都抄走了。对上卫青疑惑的视线他非常淡然地回了一句,“这样效果更好。”
效果?什么效果?卫青顺势看去,见到被绑住的匈奴人对于汉人居然搬走他们的圣像时崩溃的模样不由点点头。
原是如此,是这个效果啊,他不由肃然起敬。
和离开时候一样,汉军归国之时同样是万众瞩目,因为端了笼城,虽然严格来说卫青窦皖这一支战果并不如李家父子那一支醒目,然而意义更大。归降汉军的匈奴人纷纷给刘彻打报告表示他们想要祭拜神灵,而不怕事儿大的刘小彻觉得一群匈奴人在汉人的地盘上祭拜匈奴圣像这事还挺有趣,于是特别允准了。
草原上的匈奴人闻讯后差点疯魔,连被挖走一块的河南之地都顾不上了,接连袭击边境只想着要夺回神像。此后,汉匈之间拉锯数年。
最后伊稚斜受制于部落对于盐的需求,加上草原人口骤减确实无法再战需要休养生息不得不主动议和。
就在这一年,刘彻得了自己的长女,老刘家都有先开花后结果的传统,所以他对第一个孩子是女儿没有半点不愉,头一次当父亲,又是在匈奴求和之时,刘彻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甚至当下就想要封她做长公主,被小公主的母亲制止这才作罢。
但尽管如此,他也精心挑选了一富庶之地给了女儿做封邑。
从傻爸爸模式清醒过来的刘彻思考再三,他悄悄写了一封信给自家兄长,问询要不要将自己女儿过继给兄长的事。
这个愚蠢的想法被周旋在多多和长长之间的夏安然严辞拒绝了,非但拒绝,夏安然还就刘小猪一点都不尊重娃儿她妈的行为进行了一番长长的思想教育,总结起来就是——弟弟你在这样下去别人就要骂你是渣男啦!
他自不知,刘彻坐在空荡的宣室之中展开兄长语气一如往昔的信件时,微微笑了。
人说美梦易醒,夏安然这一梦却是做了四十多年,他从一舞勺小童平平安安没病没灾得成了中年老者,最后是握着爱人的手在养子的陪伴下闭目的。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这一辈子也算没有什么遗憾了。
因为在告别时候,他都颇为洒脱。看着窦皖同样步入中年,却格外俊帅的脸,夏安然露出了一抹笑,“好好过。”
“我知。”
“我可以等你,别太早来。”
“……好。”
“阿皖。”
“哎。”
夏安然抿抿唇,露出了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容,他小声道:“如果有来生,我还想能再遇见你。”
只可惜,不可能有了。
他对着说出同样承诺的爱人露出了一个的笑容,然后闭上了眼睛。
【任务世界已脱离】
【任务完成度——100%】
【正在将梦境世界打包发送委托人】
【滴——发送失败。】
【幼妖系统服务器故障,请稍后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