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砸。
吕不韦自卫归赵之后便调动了不少资产入赵, 这些资产可真不能算是小数目,然而比起入秦的部分来说只能说是九牛一毛。
毕竟投资目的和收益大不同。在赵国内,吕不韦要打造的是嬴异人的名声, 而在秦国,他要在当地建成联系一个人员脉络可算不上容易, 而且秦国本身不喜商人, 他除了用大笔资金砸别无他法。
赵国这边情况倒也无妨,秦国那边他必须要亲自走上一趟。
此后, 吕不韦忙了大半年, 终于在赵国国内渐渐塑造起了秦公子仁爱敦厚的形象后将这边的事交给了放心之人, 他则是悄然离开邯郸入秦。
整个吕宅立时关上了大门谢绝访客也禁止进出。一家里头能管事的便是女眷和儿童,时间在吕家的轮转立刻慢了下来,也就是这时吕夫人忽然抓着赵姬来学习如何织布缝衣。
对此, 赵姬错愕不已,“夫人缘何要教妾学这个?”
吕夫人此时也坐在织布机边上,她熟练地穿丝拨经纬线, “你将来若是有了孩子,难道还要别人给他织衣服?再好的绣娘做出来的衣裳都比不上亲娘来的贴心, 安儿的衣服, 每一件都是我亲手织的。”
闻言,赵姬拿着梭子的手不由一顿。这幅愕然模样自然落在了吕夫人眼中, 见状吕夫人一笑,“怎么?你不想要孩子?”
“不不不!”赵姬慌忙摆手,她当然想要孩子,一个无子的姬妾在后院里有怎样的结局她可是亲眼所见。只是她当真没有想到这位吕夫人居然, 居然会同意她留下子嗣!因一时欢喜,赵姬双眸中闪动着光华, 然而这光华很快就暗了下去。
她伺候吕不韦已有近一年了,但是……她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表情有些暗淡。吕夫人并未回头,却像是看见了她的反应一般淡淡道:“缘分来了自然就会有了。”
希望如此吧,赵姬吸了一口气。她有些笨拙地推动机杼,动作神态均是比方才认真了不少。
织布不是一件难事,尤其吕夫人如今教授她的还只是基础中的基础,赵姬一用心,很快便掌握了节奏。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那日之后,吕夫人甚至让她在帷幕后旁听小郎君学习的课程。对此,吕夫人的理由十分简单——吕家马上要做一笔大投资,万一失败的话就分文无归了。所以,如果现在赵姬不跟着学的话,以后就有可能没人教她孩儿了。
赵姬被这个说法说懵了,一直到坐到了琴桌后头,她都没弄明白自家主母到底在想些什么。
居然,居然让一个妾去学习这些?还借口是为了让她以后教导自己的子女,这也未免太过奇怪了吧?
其实吕夫人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为了省事。
人就是不能闲着,一旦闲着九成九就要搞事,所以为了在吕不韦不在的日子里自己能过得舒坦些,吕夫人就找了个赵姬拒绝不了的理由让她忙起来。
但正如吕夫人对她说的一样,孩子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母亲却能够决定给孩子怎样的教育。她会得多一些就能教孩子多一些,多学总归是多一条路。庶子到时候分出去能带走多少还指不定呢,但毫无疑问能够被他们带走的资产绝对不可能让他们躺着过一辈子。
“总得为孩子想想。”这一句话就被拴在了鱼竿上,一直挂在了赵姬面前。
这一挂就挂了一年有余。
等吕不韦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赵姬模样已经大变,赵姬天然的妩媚惑人气质尚在,只是外头却好像包上了一层模模糊糊的水雾,不再如过往般外露。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她以前的确美丽,但是那种美带有侵略性,也过于单薄。而现在这种侵略性被柔化,整个人就像是已经成熟的桃子,只有戳一下之后才能嗅到甜美的气息。若说之前的她就像是纸片人一样,精美绝伦让人想要珍藏,现在她却成为了一册书,封面精美之余里头还带上了书页。虽然因为时间关系里头的内容尚且不厚,却已经让人有了去阅读的欲望。
日子平淡无奇得过着,尽管门外风起云涌,但侵扰不到关起大门加强巡逻的吕宅。针对自己的家眷,吕不韦在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是做了布置,他在赵国布置的关系网不动声色得护佑着这一小家。
而这一日周边邻居愕然发现封闭大门的吕宅忽而大门洞开,原因很简单,今日正是此间男主人吕不韦传信归来的日子。
这也是异人得到了官方的身份承认的日子。自今日之后,他便是秦国太子所立下的继承人,得益于这一身份,异人成为了大秦国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秦国的王位继承历来都是强者居之,虽然几乎不曾发生过赢姓族人的内斗,但是君杀臣,臣杀君可不曾少过。
不过无论如何,起码一个他有了一个名正言顺,在关键时刻,这个身份实在是太重要了,证明就是当消息传到了赵国后,嬴异人就被请去参加了赵王举办的宴会——以秦国第二王位顺位继承人的身份。既然是继承人而非是一个无人看管的小可怜,无论是座次还是待遇自然全然不同。
且秦太子和华阳夫人还给自己的这个儿子寄来了不少珍奇异宝,一国太子和宠姬的珍藏,哪怕是抖抖手也足以让异人的府库瞬间填满了大半。
然而异人除了在收到珍宝之时激动了几日外便再也不曾踏足府库。
他怕里头的珍奇异宝迷住自己的双眼,更怕它们软弱自己的意志,他现在还在与秦交战的赵国的土地上,这些宝物便是再珍贵,于他而言都有随时守不住的可能。
活下去,他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活下去。
在这一刻,他更加期待吕不韦的归来,他实在是太好奇吕不韦为何能够做到这个结果了!将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捧上太子继承人的王座,这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他现在得到的所有讯息都颇为零散,异人迫不及待得想要从这位恩人的口中得到所有的经过。
为此他算着吕不韦归来的时间跑到了他的宅院门口等待,若非作为质子不可能出城,他都想要去城门口迎接吕不韦了。现在他二人关系不同,吕不韦被秦太子和华阳夫人聘为异人的老师,对于学生而言,这样恭迎先生自不算过分。他自日上三竿等到日落西山,才等到了因战时戒备严格搜查而被耽搁的吕不韦的车队。吕不韦风尘仆仆得下了马车,门帘一开他便呆住了,随后男人跌撞着下了马车,同时异人伸出了双手,二人双手交叠在一起。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有些哽咽,双双想到了这些日子里面的辛苦滋味,情到深处更是差点潸然落泪,但是两个汉子都忍住了,因为边上正有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这儿呢。
吕安默默给两个大人递上了热乎乎的毛巾,换来了摸头杀*2,有孩子在边上,两个大人的情绪都收敛了不少。
要说吕安为何在这儿,当然是因为吕宅现在能出来待客的就只有吕夫人了,但是吕夫人是女眷,若由她相陪异人公子总有些不太妥当,因此吕家年长了一岁的吕安便跑出来陪着异人等自家父亲了。
嬴异人对这个小郎君有几分爱屋及乌,他本人没有孩子,吕安的脸蛋长得着实不错,又能说会道还能来事,就在等待吕不韦归来的几个小时内,异人已经和小朋友熟悉下来了,并且在不知不觉间还陪着小豆丁吃下了若干零嘴,直到最后异人不得不站起来等候,当然这是为了表示尊敬,但也未尝没有吃撑的因素在。
两人还关系好到异人向小孩承诺等他成年行冠礼之时为他做赞者的程度,看起来就差当面认个义子了。
异人现在这般说固然有喜爱吕安之意,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拉拢吕不韦。
作为儿子冠礼的赞者,其关系和仲父也不差多少了,在礼法时代,行礼者和受礼者彼此是绑定的。在如今加冠时候的大宾是需要经过占卜的,通常有若干候选者,而赞者则是可以指定。从某个方面来说,大宾有候选人,赞者却只有一人。
也就是说给一个品行不端者行礼,那么旁人会觉得你的品行也有问题,同理,若是被一个高洁之士施礼,那么受礼者在旁人看来也是高洁者。
而吕安的年岁来说,他行冠礼的年岁还要等上十数年,异人当然没办法断定吕安未来的品性如何,但他还是送出了这一承诺,原因很简单,十数年之后的赞者……首先他要能活到那时候,另外这也是一个小小的诱饵,到时候他如果还是阶下囚或者王位竞争的失败者,那么给吕安行冠礼也不好看不是。
而如果他是帝王……
能被帝王行冠礼的,吕安的起步便是荣宠之至。
嬴异人的筹码很小,但是他相信一点点增加,总有一天筹码会变得足够大。
的确,当他对吕不韦说完此事之后,吕不韦欢喜之至,他甚至顾不得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当日便要举办家宴并且邀请异人共赏,于宴席之上,两个男人亲密得坐在一起共同击缶而歌,酒过三巡,嬴异人甚至亲自下场为吕不韦舞乐助兴。
吕不韦自是不敢劳他如此,他当下放下筷箸亦是跟着下场共舞。先秦时期歌舞并非是女子的专利,男人们都有随时能够随乐起舞的技能,但因为没有做准备,加上吕家并未豢养乐伎,所以初通乐曲的赵姬被唤来为二人奏乐。
赵姬会的多是供女儿家舞动的绵软乐曲,这样的曲乐有两个大男人跳起来着实有些碍观,哪怕微醺,两人也知道自己在出丑,为掩尴尬,吕不韦干脆让赵姬为二人舞上一曲。
既是家宴,当然也不会顾及那么多,哪知赵姬一舞罢了竟是让异人看直了眼,当下就向吕不韦敬酒讨要。
因他这一举动,酒桌上原本和乐欢快的气氛一下凝滞住了,良久后,便听吕不韦大笑数声“赵姬能得公子宠爱是其荣幸,恰我此次自秦国采买美酒数坛,正好,可为此美事助兴。”
夜沉沉,当赵姬踏着绵软的脚步回了自己房间的时候讶然发现屋内多了一个人“小郎君?”她条件反射得扭头看了看窗外月色,确认了下时间后她更错愕了“这么晚了……”
小孩坐在矮榻上,圆溜溜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她,赵姬觉得方才饮下的清酒在这小郎的目光下一点点被洗干净,她因为饮酒而混沌不堪的头脑也清晰了几分,“……小郎君现下来找妾……可是听闻了消息?”
“听闻了妾……要飞黄腾达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