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没收了所有小零食的吕小安在被送回学校之后沮丧了足足两天, 旁人问起原因他也只是扁着小嘴巴什么都不肯说,看起来特别可怜。
其实吕小安真的不是一个嘴馋的人,真的。他在家里头被娇养大鱼大肉, 被送到这儿来放养粟米小菜,不都一样的吃吗?
但是!
人就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曾经拥有和从未拥有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心理进程。如果他不曾拥有小零食那现在也不会有失去它们之后的痛苦啦, 于是吕安在蔫了两天后叛逆心就起来了。
他让人回家去讨要麦子说想要吃麦饭,吕夫人虽有些奇怪儿子怎么突然想要吃这么粗糙的吃食但也并未多想, 便给他捎带了过去一大袋。
如今是冬天, 吕小安为了让麦子发芽可费了好些功夫, 又是加温又是保湿的,护得和眼珠子似得,但就在麦芽颤颤巍巍长出嫩芽, 颜色亦是要从嫩绿转为深绿的时候就被他无情碾碎啦!
以吕小安的小胳膊小腿当然是做不来这个工作的,不过他拉拢了敬爱的尉师兄呀!尉缭着实扛不住每天夜里悄悄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要吃糖的小师弟,在将这师弟在大冬天扔出去和从了他之间, 尉缭耗尽自己最后一份善良选择了后者。
哪知他的妥协一旦开始便再也没了结束,吕小安看着乖乖巧巧, 实际上得寸进尺的本事可高。
碾碎的麦子糊糊被混入了煮熟的米饭当中, 这一举动是两个小少年在暗地里行动的,否则即便这米是吕安自己带来的, 也要因浪费粮食被先生骂上一通。
麦子中的淀粉酶和米饭中的淀粉发生水解反应需要温度,吕安当然已经不记得其中的科学道理,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米饭得保温,于是他利用自己可爱的小脸蛋向大师兄借来了一个碳炉, 加上吕安自己的碳炉,再覆盖上被褥勉强能将米饭的温度维持在在水解反应的下限之上。
被解除禁言后又屡次因为“不当发言”被持续禁言中的系统都要无语了, 这个小妖怪对于一口吃的未免也过于执着了吧?走个通道把记忆全洗干净,亲人恋人全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头却是把食谱种田记得清清楚楚。
梦妖一族难道都是这样的奇葩?
然而腹诽归腹诽,被禁言的系统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可恶的是,忘记了一切的宿主还是小孩还是心性,几次找系统搭话没有回复之后他便很快将自己还有个系统的事给忘了,过得别提有多自在了。
失去了被褥和碳炉之后,吕安自然挡不住冬日的寒冷,他不得不蹭到了敬爱的尉师兄的床边,忽闪着大眼睛试图让他的师兄心软并且愿意接纳自己作为床上的吉祥物。
吕安还努力向师兄推销自己,他大言不惭得夸耀了自己的睡姿,又向师兄卖了个和他一起睡觉会特别香甜的虚假安利。
尉师兄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咬牙忍了。
尉缭的家室如何吕安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师兄的家里头一定非富即贵,因为师兄睡相特别霸道,第二天吕小安醒来之后指责自家师兄将他抱得太紧了,所以他一晚上没睡好。
面上带了一丝疲色的尉缭淡淡瞄了眼精神奕奕的小师弟,没和这个倒打一耙的小无赖辩解究竟谁的睡相不好这个问题。
他掀被下床,特别凶暴得将小师弟一起拎了起来,而他的师弟刚刚穿好了衣裳便耷拉着小鞋子就跑去了自己的床上,小心翼翼得掀开了自己的被褥,然后立刻欢喜得尖叫着想要和师兄分享喜悦“师兄,它甜啦!”
但是无情的尉师兄没有领会他的好意,更没有一同来观察这一锅如今已经成为了浆糊一样的诡异物体,而是先将小师弟揪过去洗漱。
既然水解反应成功生成麦芽糖自然不算浪费粮食,师兄弟二人当然不用再继续藏着。
吕安立刻就抱着这一小锅米糊糊去了灶间,师兄弟二人用了最小的一个灶台,在上头借着别的灶台的余温一点点熬煮过滤掉米糊后的糖水,随着水分蒸发,原本米白色的液体逐渐转为了金色,温暖的灶间更是飘逸着甜蜜的香气。
闻着这股子味道,吕安的口水都要流下来啦!他在灶间转了几个圈圈,然后伸手抓住了两个刚刚出炉的馍馍,用筷子分别插上后垫着脚将它浸泡到糖液里头再拿出来。
馍馍上裹了一层金灿灿的糖液,但在遇到空气后很快由液体凝结成固体,原本就是黄灿灿的馍馍看起来就像是穿了一件金色铠甲一样,非常的英武。
不过这份英武吕安完全欣赏不了,他将一个递给了尉缭,另一个毫不犹豫送到了嘴边。
“咔擦。”吕安的小米牙破开了糖衣,穿过一层尚未完全凝结的糖层后接触到了面层,将之咬了个小月牙出来。
这种用粟米碾碎后做成的面食口感细腻清香,但是粟米中含糖量不高,味道很是寡淡,小朋友平时不喜欢吃,但是现在合着糖衣入口,口感却变得十分奇妙。
尤其是糖皮还会因为口腔内的温度缓缓融化,刚刚做好的麦芽糖韧性十足,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米香,但这股清淡的香气稍纵即逝,很快就被更为霸道的糖香所覆盖。
吕安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刚刚刻意凑在了糖液体凝聚之处下口,这儿的糖因为重力堆积,是一整个馍馍糖最多的地方!小孩小嘴吧唧吧唧动得飞快,小舌头灵活地将嘴里的馍馍挑出来先咽下去,满嘴巴剩下的就是半固态的糖液,这时候就是最幸福的时候。
而掌管炉灶的尉缭却将馍馍暂时放到了一边,他将锅中糖液体倒出盛放在碗里头,见锅子里头还剩下些糖液,尉缭还取来了些温水将之化成糖水。
等到一切做完后他刚想拿吕安刚刚给他的馍馍,忽然意识到小师弟很久没有动静了,在养孩子的这段岁月,尉缭对小师弟的性格有了深切的认知,心知小孩没有动静要么睡着了要么就是要搞个大动静,他忙扭头看去。
却见吕安不知何时的眼圈已经染上了红晕,原本鼓鼓囊囊的嘴巴更是一动不动,就这么泪眼婆娑得看着他。
这是……馋哭了?
尉缭以为小师弟还是嘴馋,便将自己的那个馍馍递到了吕安面前,吕安狠狠得摇了摇头,不光摇头他还将手上啃了两口的馍馍也塞给了尉缭,偏偏张不开手,比划的动作尉缭又看不懂。
最后小孩终于放弃,他张开嘴给尉缭看,白灿灿的小门牙缺了一颗。
那一颗就黏在了他嘴里半化不化的糖液上。
尉缭:“……”
尉缭默默得将两根糖馍馍放到了一边,这个动作的意图明明白白,吕小安简直要被气哭了。
以后以后绝对再也不吃糖了!!!再吃糖他就是猪!——吕小安发下了毒誓
但以后吃不吃糖是未来的事,但现在师兄弟二人要先面对眼前的问题。
牙齿怎么办。
吕安捂着漏风的嘴巴苦大仇深得看着面前的一小粒牙齿,坚定得发言“绝对不能带回家!”
没错,先秦时代巫蛊之术盛行,伴随着的也就是私生之物要极为谨慎,小朋友们从小就被告知私人物品绝对不能被别人拿过去,要是被人拿走了要赶紧回家告诉爹妈去寻找巫师做准备哦!
牙齿当然也不例外,但吕安要是拿回家母亲问起来要怎么说?难道说因为他嘴馋拉着师兄做了糖,结果才吃了两口就把牙齿粘下来了吗?
那样不是显得他很傻?
不,绝不!
死要面子的吕小安珍重得将牙齿往前推推,送到了师兄面前“六师兄,安儿的牙牙就烦劳师兄处理了呀!”
尉缭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见状脸皮已经随着牙齿一起落下来的吕安毫不犹豫就当做师兄答应了,他立刻蹦跶起来,喊着“我去给先生送糖水”一边快速溜出去。也难为他腿那么短却能跑出这么个速度。
尉缭哼笑一声,抬手将小师弟的乳牙包在帕子里面,先塞到了房内的箱子里头免得被人看了去,至于这牙齿怎么处理……他打算过几日进城时候给吕家送过去。
牙齿是万物灵性所在,是动物身上最有攻击力的存在,是以,人们相信牙齿是有力量的,猛兽的牙齿通常都会被做成项坠挂在孩子身上起到驱邪震灾的作用。人的牙齿当然也不例外。
讲究些的人家通常都会将孩子的乳齿保存起来,存放到家庙之类的地方,以祈求祖先庇佑幼童。尉缭出身魏国,和吕安的祖籍卫国毗邻,想来两国的规矩应当有八九分相似,便将此时暂且按捺下了。
哪知这一等便是遥遥无期。
此后一月赵国连翻降下大雪,道路阻塞,荀卿自然不会让人在这时候离开村落,而等到雨雪稍歇,吕安就被吕家夫妇急急接走,他走得匆忙,就连自己的衣物都没来得及带上,当然也不会带上自己的那粒牙齿。
又过了数日,雨雪方过,春色将起时,忽而来了一批官兵来找荀卿问询情况,回来后荀卿便告诉学生们自己准备离开赵国去其他国家游学。
几位学生又是惊讶又是不解,但联系到此前种种均是沉默,荀子却反而解释了一句“莫要多想,为师年前便已经有了打算,只是如今计划暂时提前罢了。”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以先生的性格,既然计划提前,那定然是发生了不得不提前离开的变数。
而这份变数十有八九和尚未归来的小师弟有关。
几个师兄均有几分犹疑,不知当不当问,尤其当他们发现和小师弟关系最好的尉缭也在沉默之时,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就怕自己这一问便在两个人心口插刀。
荀卿将学生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抚须而笑“不必挂心,有缘自会相见。”
在场的均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荀卿的言下之意,不久后,秦公子异人逃走的消息立刻成为了热点新闻在邯郸城内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