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是外道之人，这点沈水碧早就知道了。

不过她没什么所谓，毕竟外道就外道，没出生在天下又不是什么罪过。

她站在这里，环顾四周。

她的左边就是操场，几个小男孩正在追逐打闹。

天空瓦蓝瓦蓝，并不是十分通透，看起来还是有些烟尘，应该是工业区的浓雾，但是并不影响看见风景。

大朵大朵的云儿堆在天边，无比辽阔的勾划出校外的地平线，风从很远的地方刮来，又不满身尘土，树叶薮薮抖动，夹杂在操场上远远传来的打球声中。

让人舒适的静谧。

这是李启的“心境”，也就是他记忆里最舒适的地方。

换句话说，李启在这个状况下，最能够感觉到放松和惬意，每个修行者都会有这样一个记忆所在，比如沈水碧，她的这般景象，就是罗浮山曾经的洞府之中。

这是他们最有安全感的地方，通常来说，都是年幼时期的故乡，毕竟眷恋出生地算是本能了。

不过也有一些对故乡没什么好看的，他们这般心境就会是其他喜欢的地方。

而如果没有这种安全的心境，此人多半生性多疑，暴躁易怒，没有安全感，对外界环境充满警惕。

换句话说，这种就是“根”，是真灵安栖之所，有了这个，不管身在何处，都会少去许多惶恐不安。

“这是个……和平的世界啊。”沈水碧感叹道。

域外大部分世界……并不和平。

所以，李启能生活在一个安宁的世界，这可真是，太好了。

这般心境之下，沈水碧找了旁边的一个椅子坐下。

坐在椅子上，和煦的阳光照下。

不多一会，另一个人坐到了沈水碧的旁边。

“醒了？”沈水碧扭头看向坐下来的人。

赫然便是李启。

而且还是……打扮蛮奇怪的李启。

沈水碧现在身穿青白色的长裙，端庄优雅，古色古风，不过唯一显得不那么优雅的地方，就是她的簪子被拔掉了，现在是披头散发的状态。

散发可是非常不雅观的，除了闺房之中，大概只有某些沽名狂士或者不检点的人才会这么干，对一向衣着保守的沈水碧来说，她的散发姿态只有可能存在于前者的情况下。

而李启则是寸头短发，穿了个T恤和牛仔裤，和古风的沈水碧搭在一起，有点古怪。

“没有，不过快醒了。”李启则如此说道：“还真是奇妙，明明没什么治疗，只是你来了，我却要醒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就容易醒不过来，我来了这里之后，就是点明了这里是假的，自然你就快醒了。”沈水碧笑道：“怎么，不想醒过来吗？”

“倒也不是不想……只是，有些怀念，我还以为，我已经把这个地方给忘掉了，没想到昏迷之后，心境还是这里。”李启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掏出来一个手机。

点开屏幕，里面是熟悉的屏保。

“你现在看起来好丑，像个和尚似的，我看那些还俗到一半的和尚，他们的发型就和你一样，对了，这是什么？”兔子歪头凑过去，靠在李启身上，看着他的手机屏保。

“这个东西类似人道终端，不过性能和泛用性就差太多了。”李启掂量了一下手机，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头。

怎么说呢，寸头确实不太行，他也已经习惯扎起长发了，不得不说还是很飘逸的。

“那她是？”沈水碧指了指屏保上的人。

“噢……这是一个明星，类似于长安的花神，就是那种展示美貌和才艺，以此获得更多人喜欢的职业。”李启解释道。

“所以……你也喜欢？”兔子看了看李启。

“咳咳，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没到天下来呢。”李启干咳两声，把屏保关了。

反正这里是他的心境，手机其实是他的记忆，他很清楚这里面有什么，拿出来只不过是为了怀念而已。

“醒了之后再解释吧。”兔子说着，身形逐渐淡去。

时间差不多了，她该走了，不然的话，随着李启的苏醒，这个地方会逐渐消失，可就走不了了。

她没有去和李启说自己之前多不容易，没有那个必要，只要他能醒过来，那就最好了。

而李启也从这里起身。

他长舒一口气，还好沈水碧见多识广，没有对这个世界感觉到奇怪，毕竟域外这样的世界太多太多，并没什么稀奇的地方。

甚至就连神话故事都是如此，因为……天下的故事本身就传颂的很远，有关天下九地，最初之神，太古洪荒的那些故事，在很多世界都有流传。

“那么，也该醒了。”李启站起身，四周的记忆世界溃散。

他有些留恋，但并没有犹豫。

回忆中的世界固然很是美好，但他并不需要逃避现实，现实世界是更加需要守护的美好，妻女都在外面，人巫之战更是不可逃避的责任。

只有懦夫才会藏在记忆深处，谋求一丝丝安全感，而李启的道心足以让他坦然面对所有的困难。

这么想着，李启睁开眼——“咳咳咳咳咳咳！”刚刚睁开眼睛，他才想说两句漂亮话，就瞬间感觉剧痛和虚弱袭来，肺中更是全是杂气，呛的他直咳嗽。

头痛难忍，浑身剧痛，身中神死亡带来的器官衰竭让他无所适从，肉身几乎已经完全枯竭，内天地暴乱，修为几乎散尽。

“咳咳……这个样子，怕是很难和人动手啊。”李启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然后启动元神，以元神来接管其他身中神的所有工作。

身中神除了召唤出来打架这种最没用的功能之外，其他的主要能力是在调节内天地上，他们作为李启的大道显化，是能够帮李启是自动将内天地平衡在正常状态的。

就好像一个健康人一样，血液的酸碱度，血糖，血脂，尿酸之类的指标都是正常的，不会影响到身体，而且你也无须在意，不用理睬身体，反正都会自己调节的，热了会出汗，冷了会发抖产热，一切的一切都顺其自然。

但现在身中神没了，李启那庞大而沉重的内天地，就成为了一种负担，维系这一可怕的体系需要的精力是惊人的。

为什么有些人会因为修为过多而自爆？

就是因为他们支撑不起这么多修为，支撑不了这种级别的有序低熵体系的存在，因此产生了暴乱，直接炸开。

氢弹和核电站的区别，就在“可控”两个字上，可控核聚变和单纯的核聚变差距很大的，控制不了就是氢弹，控制的了那就是无尽能源。

而现在李启也是这样，他的内天地非常强大，但越是强大，就越需要整理。

身中神没了，那就只能让元神来料理这些……所有的调理压力都来到了元神身上……

这让李启有些头痛。

元神这种情况，能维持“活着”都很不错了，想动手那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看见李启醒来之后，沈水碧则递过来一个枕头，放在了他的后背上，让他能在床上坐的舒服点。

随即，兔子说道：“如今你的情况很麻烦，修为暴乱，内天地几乎不堪大用，全靠元神苦苦支撑，我施针也只能帮你短暂缓解一下，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动手了。”

“看得出来，我有准备，不过也不用担心，邱直那边应该也没什么动弹的能力了。”李启笑笑，如此说道。

不过，沈水碧看着醒来的李启，却有些不放心，她说道：“还是得做些准备才是，你等一下。”

语罢，她又拿出丹炉，开始炼丹。

李启看着她工作的样子，又看了看药材，顿时明了。

先前说过，在器官没衰竭的情况下，血液的酸碱度，血糖，血脂，尿酸之类的指标都是正常的，不会随便变动。

而李启现在身中神消散，器官衰竭了，所以只能依靠元神来勉强维系，放在普通人身上，也就是，靠手动操作来控制心跳和激素分泌。

这会极大的占用他的思考能力，让他稍稍动弹便会各种器官失调，内天地紊乱，失去战斗能力。

不过……如果用药来控制激素，那就不一样了。

事先吃下降糖药，那你就可以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不去管血糖，因为药物在帮你控制。

沈水碧现在炼制的，就是李启身上每一个失控的气，都对应一种丹药。

大概过去了四个时辰，她开始配药。

拿出一个小玉瓶，她往里装了大概得有四百颗不同的丹药，每一颗都有不同的效果，可以压制李启体内某一种状况，并且还能够联合生效，使得药效增加。

光是这一套对症配药，药物连携生效的手段，就已经彰显出沈水碧深厚的药理功底，的确是能够一枚丹药卖出一个六品世界的丹师。

接着，她又装了一瓶，一共两瓶。

她把两瓶药放在李启手里，说道：“一次一瓶，记得一口吃完，然后用银针封住脑户，风府，喑门，天鼎四个大穴，应该能调理你的身体，暂时压制暴乱，让你能够暂时恢复一两成的战力。”

“我这里药材不够了，只炼了两瓶，省着点用，起码不能被那些国主反噬了。”

沈水碧如此说道，很显然，她信不过那些百越国主。

“好，我知道了。”李启点了点头，将两瓶药收入囊中，然后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

沈水碧搀扶着他，一直从宫殿之中走出，走到了云层之中。

沈水碧心念微动，云层便结为实体。

这是“腾云”之术，算比较基础的道门术法之一，有两种形态，一种是把云变的可以踩，另一种则轻身轻体，变成连风都能吹走的形态。

现在用的是前者。

走到云上，白云飘飘，下方是绵延的森林，森林之中，妖物们已经换了一茬。

胆小怕事的，已经举家搬迁跑路了。

留下来的都是些寄希望于眼前的雄伟宫殿可以带来大机缘的。

李启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过多的理睬，就直接说道：“走吧，我们去前线看看。”

沈水碧点了点头，两人咻的一下开始加速。

正如李启以前所说。

当你能看见皇宫的时候，并不代表你和皇帝的距离近了半分。

下方的妖物们，哪怕搬过来，他们和李启的距离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李启和沈水碧加速，不过一会，就来到了前线。

只是……稍稍有点不对劲。

李启皱眉：“不对……这里不该是前线。”

沈水碧点了点头：“是有点不对劲，前线应该是松国，但……松国呢？”

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面面相觑。

不会……失守了吧？这才多少时间啊？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寂静的大地，看不见任何术法的痕迹，但同时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所有的树木，植物，看似活着，实际上早已没了生机。

同理，各种山脉水脉，内里也没有半点的活物，没有鱼，没有虾，没有鸟兽，甚至连细菌和蘑菇都不生。

“这个样子……像是地灵全部死亡了。”李启看了一眼，如此判断道。

地灵死亡之后，其上的一切都会跟着死亡，这一招已经对李启用过了，可是……若是出现在这里的话……难道邱直的伤势没有那么重？

不会吧！？

李启讶异之际，旁边的沈水碧迅速拉出一排术法，往前打出，却见无数的光点化作信息流，瞬息之间来到了许多国主的心念之中。

一道沟通大网立刻就以沈水碧为核心，建立了起来。

这个时候，顿时涌出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就好像菜市场一样，一堆人挤挤攘攘的自说自话。

不过李启虽然受伤了，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还是清楚的分清楚了每个国主的声音。

他们在推卸责任，互相指责对方，希望李启严惩对方。

这让李启深吸一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国主，居然在这个关头，还在内斗。

循着这些人自证的言语，李启将身体往前倾。

沈水碧见状微微皱眉，抽出银针，唰唰唰几下，安定了他现在躁乱的心态。

这个时间，李启也推理出了背后的缘由。

“凌霄花神……”李启念出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