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抬头看了一眼李启,然后拍了拍手,说道:“小子们,今天就到这里,各自回去做功课吧。”
那些年轻的公子们都看了一眼李启,似乎有些不高兴。
哪怕是对他们来说,聆听巫神的教导也是难得的机会,有些人可是在几十年前就报名了,毕竟巫神就算再怎么闲,对他来说时间也是非常快速的,而一个眨眼或许就是几十万年过去了,能蹲到巫神讲课可是天大的运气。
李启也觉得有些不太好,他年轻的时候若是有巫神讲道,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人把讲道打断了,李启肯定会在心里忍不住抽他大耳刮子。
当然,也只是在心里了,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能来打扰巫神的大概率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李启摆了摆手:“我先等一会吧,你们聊,我在这附近找点事情做。”
“好。”巫咸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
李启退到一边,来到了安南,距离巫神山大概有一两亿里的样子。
反正这个距离也不过是一步就跨过去而已。
在这里的一座山头,李启静静等待着,在这里等着讲道结束。
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吧?看他们的进度的话。
对一品和二品来说,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了,实在是不算什么。
李启来到了这座山头上,附近是一片美丽的林场。
现在是晨曦时分,光线越来越亮,那些树和灌木,还有原野上奔跑的各种生灵,都在雾气中显现,变得越来越清晰。
清晨珠灰色的薄雾渐渐消弭,不过还剩下一些在空中飘移,天空之中的光线在其中折射出丁达尔效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地、悄没声儿地纺出细线,又把这些线悬挂起来,把它们在雾气之间穿过来穿过去,最终形成一片漂亮的光幕。
在巫神山这个地方,天地大源强盛,空气里都蕴藏着道韵,就连风景都显得像是加了一层滤镜一样,这可是在域外绝对看不见的景色。
凡人们估计看不见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在李启这种人眼里,天下景色的“信息量”要明显高出很多。
像素都比域外要高,清晰度和滤镜也不是一个水平的,藏色水平也不一样。
李启欣赏着这些美景,突然间,他看见了一对夫妻。
那是一对凡人夫妇,应该是生活在巫神山地界的普通人。
就和长安也有凡人一样,巫神山当然也是有凡人和凡物的,很正常,毕竟……不管在什么地方,凡人都是大多数。
除非特地进行筛选,让凡人无法进入,不然的话,凡人总是能占据大头。
凡人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而且繁殖速度也快,很容易成为当地的环境主体。
李启看见,那对凡人夫妇,正仰天睡在阳光下。
丈夫很明显已到中年,已经严重发福,失去了吸引力,鼾声如雷。
而妻子也差不多年龄,并不漂亮,还有些矮小,皮肤也很黑。
他们睡在一起,让李启突然心中有些触动。
记得是在八品的时候,李启也曾经见过这些凡人夫妇,当时沉溺于和沈水碧的感情之中的李启对这些人大惑不解,弄不明白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在一起,同时还想当然地认为,这些凡人之间并无真正的爱情。
很好想象吧,凡人们当然都喜欢漂亮的东西,那么不漂亮的夫妇是怎么在一起呢?描写爱情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写俊男靓女之间的互相爱慕,这样描写起来也显得美丽,亲吻一个美丽少女的嘴唇总比亲吻一个黑皮坦克的嘴唇要来的令人心动。
只是,如今的李启却忍不住笑了笑。
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
傻傻的,天真的年轻人,才会以为一个人必须英俊潇洒、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富有魅力,于是才能爱别人,才能被别人所爱,才能幸福地结婚。
不是这样的,哪怕很平凡甚至是很低劣,也一样可以爱人,可以被爱。
那种不过是一开始使人激奋并盲目地行动的爱情,那种所谓爱情,只不过是年轻人一时的狂热而已。
除此之外,世上还有在经历相当长时间的共同生活的双方都已经成熟之后才能体验到的珍贵感情,这种感情往往不仅在顺利的条件下吸取营养茁壮成长,而且还在很容易便能够使它变质和彻底毁灭的艰苦环境中经受考验。
李启看着那对夫妇睡觉,不禁就有些感叹起来。
于是,他站着看了一会,将对方作为风景的一部分记下来。
在他们苏醒之后,李启走到了他们面前,对他们说道:“我路过此处,看见贤伉俪在这里睡觉,和风景融为一体,情不自禁画了一幅画,想了想也不好自己留着,想送给你们。”
说完,李启拿出自己的画的画,里面的山水画的惟妙惟肖,夫妇两个也在其中。
夫妇二人立刻欣喜起来,感激的对李启说:“我们早就想请画师帮我们夫妇两个画像了,只是可惜囊中羞涩,一直没有钱,今天能遇到先生你,没想到帮我们圆了这个梦,请一定要来我家做客,好好款待你。”
李启没有拒绝,和对方一起来到了对方的家中。
他们立刻拿了鸡蛋,杀了鸡,打开了米缸和盐罐,准备做饭菜给李启吃。
李启吃完了饭菜,将画像留在这里,然后就离开了。
后来有一年,疫毒在安南泛滥,夫妇二人所处的黎、肃二州尤其严重,十个人中就要死三四个,巫师们都说这是因为有疫鬼出世了,他们不能应对。
当疫毒蔓延到夫妇家里的时候,夫妇二人发现画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蔓,不一会儿,两个葫芦从蔓上生出,逐渐变大,像装两斗酒的大瓮那么大。
他们用刀把葫芦里面的东西刨出来,发现里面塞满了药,他们将药吃下,病马上就要了,又送给别人,葫芦里的药怎么也吃不完,国主听说了,就用黄金和官职买下了这个葫芦,他们的子嗣也得到了爵位,巫师们都将这个东西供奉在国主的宫殿里。
……
至于李启这边,一个多月后,他已经回到了巫神山,而公子们也各自散去了。
李启来到了巫咸的旁边,说道:“巫神,我来拿欲界。”
“这可不是能随随便便拿的东西。”巫咸说道:“为什么要拿欲界?”
“我在想办法对抗天魔,为此欲界是必须的。”李启答道。
巫咸轻笑了一声:“这个答案并不怎么巧妙,巫道并没有对抗魔道的打算,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
李启当然明白这点,甚至他也差不多能够料想到巫咸会这么回答。
一品们,除了李启猜不透的天魔,还有过于纯粹的昊天之外,其他的,目前见过的一品,现在在李启看来,都有一种共同的特性。
那就是,他们眼中根本无所谓利益,无所谓生命,也不存在任何的私人恩怨,甚至也懒得和其他人发生冲突。
他们只是做自己的事情,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标,仅此而已。
只是,他们做自己的事情,完成自己目标的时候,很容易撞见其他一品,在没有人愿意让路的时候,就会战斗,陷入“道争”。
但这种争斗,其本质上也不牵扯任何的私人仇恨,说不定这些互相制裁的一品关系还不错,只是依然要分出生死罢了。
同理,在没有任何道争的情况下,也很少会有一品选择去找别人麻烦,他们忙自己的事情都忙不完呢,哪有这么多时间去找事儿。
所以,巫咸对天魔既没有恨意,也没有敌意,在没有道争的情况下,他不可能被李启说动的,李启不可能动摇一品的决定。
“所以,不是巫道和魔道的对抗,而是我个人对天魔的对抗,欲界本身也是从我这里培育起来的,我想要拿回来,应该不是什么不合道理的事情。”李启说道。
巫咸摇了摇头:“你曾经利用三品培育过一个叫做启殿的组织,那么,启殿是这些三品建立的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尖锐。
毫无疑问,启殿的建立,那些三品出了很大的力,甚至可以说他们呕心沥血也没有问题,启殿的行动,具体的运作,乃至于很多可能性的开创与封闭都是他们做的。
对其中一些人来说,启殿就是他们的心血。
但如果从李启的视角来看,这一切就显得并不是那么顺理成章了,因为……就好像一个孩子一样,他们担任的其实是“保姆”的职责,但这个孩子出生的原因,生长的环境,其实都是李启一手营造的。
李启只不过是借用他们的手,创造出自己想要的未来而已。
巫咸说的就是,欲界也只不过是他借用李启的手而夺得的东西而已,想用这个理由要走欲界可不太行。
于是李启只能叹气:“巫神,你直说吧,控制欲界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处?你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吗?”
“当然有。”巫咸说道:“不然我拿欲界做什么?”
语罢,巫咸似乎也不准备瞒着李启,而是直接张开手,紧接着,欲界从他的手心出现。
在这一瞬,李启的意识仿佛被抽离。
他看见了那个手心小小的欲界,其中芸芸众生,营营役役。
李启在其中看见的是一个竞技场,宇宙的两大对手,两种“观点”,一种物质,一种精神,披着伪装,正准备殊死一战。
欲界和物质世界在某种半觉醒的精神世界中斗个你死我活。
在欲界的一座座城市里,一个个村庄中,一个个世界乃至于星球里,数不尽的森林、海洋、宇宙空间、乃至于气态巨行星的云雾里,还有任何生命可以生活的犄角旮旯里,每一处都酝酿着关于思维和现实的大争斗。
这种战斗,对欲界众生来说是一种惊人的状况,会破坏一切他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
所有的幸福,所有审视的能力,思辨的想象力,还有所有创造性的思想,还有伟大生活的目标都成了愚蠢可笑、自我放纵的行为。
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时代?作为一个欲界的常人,如何才能有勇气来面对这一切?
怎样才能做到既能面对这个时代的斗争,又能保持完整的心灵?
怎样才能避免这个时代的斗争摧毁我们心中精神的完整性?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是为了完整的精神而活。
通过观察这种斗争,巫咸正在逐步理解纯粹精神的世界,精神的力量是如何影响现实和物质世界的。
原来……这就是巫咸要拿走欲界的目的。
他在借用欲界的性质,研究纯粹的心灵力量在“自然”中的地位。
欲界毕竟是天魔亲自打造的事物,其中带有的奇特性质是巫道无法复刻的,显然,这是学习的好材料。
这种争斗将会深刻的揭露魔念和精神的性质,那些李启从未接触过的性质。
“这就是欲界对我的用处,如果你感觉到了欲界的作用的话,你如果找来一个类似的东西,我或许也可以拿欲界和你交换。”巫咸说道。
听见这话。
李启突然释怀的笑。
“原来是这样,所以……巫神,你是想让我去灵道吗?”李启问道。
能做到这点的,必然只有灵道了,和魔道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纯粹理念的道统。
“不一定非得是你,但灵道确实我有一件东西是我想要的,只是我不方便亲自去拿。”巫咸也不避讳,直接承认了。
李启只得苦笑。
确实不一定非得是自己。
巫咸显而易见的已经做好了打算,欲界只要在他手里,总有人想来要。
只要有人想要,就得去帮巫咸打这份工。
不管这个人成功与否,巫咸反正自己是一定可以成功的,会有源源不断的牛马来给巫咸打白工的,而且不成功还不要钱。
但明知道是个坑,李启也不能不跳啊,最起码……巫咸是明码标价的坑,并不是什么阴谋,而是摆明了的。
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