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依然在和魔道竞争着,虽然表面上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但真正的,更加凶险战争已经来临。
魔道以退为进给李启下了一道难题,而李启也做出了自己的回应。
怎么说呢……李启所做的事情,其实有一个非常大的漏洞。
把战争和建设,看成同邪魔的抗争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想法,瞧啊,我们为了击败邪魔而做出勇敢的牺牲,甚至是付出生命这样的终极代价,想一想都觉得很神圣。
让别人的孩子间接地去终结邪魔,也足以让人感到同样的荣耀,大部分的支持者都是这么想的。
成为一个团体的一部分总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明智的选择,沉浸在团队的情怀中总能让人感到激动不已。
即便清醒些,不被群体裹挟,不去沉溺于憎恨和偏见,群体也至少也能让人获得一段时间的快乐。
把自己的群体看得比别人优越总能让人感到愉快,所以,包括道统在内的,等等能将“我们”同“敌人”区分开来的各种东西,总能立竿见影地将人们团结起来。
但实际上,对天下九地来说,这是无稽之谈。
大家都很清楚,组织是组织,道统是道统。
比如说,巫道是巫道,巫神山是巫神山。
说巫神山的时候,就是巫神山这个组织,而巫神山这个组织,虽然是巫道的大宗,但并不是巫道的全部。
很多巫觋是不认巫神山的,比如重黎二氏,他们不仅不认巫神山,还支持唐国的存在。
曾经的佛门也是一样,世尊如来是大乘佛法,但世间也有小乘佛法。
道门也是如此,道门虽然是一个道统,可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然后才有蓬莱山,罗浮山这种门派,罗浮山遭到了厄运,其他人也没见有什么援手之类的,因为压根就不熟。
道统划分,本质上是思想的倾向性,而因为这种倾向性,他们更喜欢和合得来的人在一起,如此形成了学会,门派,师徒之类的组织。
而你不加入任何组织,也可以属于某个道统。
道统不是什么门规森严的严密组织,道统内部确实有组织,但道统本身不是一个组织道统是个分类,就好像“人类”也是一个分类而已。
只是,这里的分类不是从种族,而是在“思想”上。
道统本身只是思想汇流的结果而已,而不是一个刻板僵硬的组织举个例子,现在距离地球,五十光年之外有一个外星人是学数学的,地球上随便一个大学,有个学生,他也是学数学的,他们之间显而易见是一个道统的,但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可言。
道统的共同点只是认可一个根本理念,至于怎么诠释根本理念,那是自己的事情,有没有组织,那也是自己的事情。
门派可以有规矩,有门规,但道统本身是没有的。
道统是“学派”,他们互相之间甚至可能没有任何关系,或者干脆是敌对的。
所以对道统来说,并没有什么“团体”可言,群体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就连人道也是这样,唐国是唐国,人道是人道,并非所有人道修行者都是唐国人,只是人道会比其他道统更加注重组织度和团结而已。
通过团体这种形式,许多人都会简单地将事物分成两面,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但是现实世界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这种想法并不能让人掌握自己,相反地,它会使人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到那些用战争谎言操控自己的人手里,憎恨和偏执无法给人带来长久的满足,它们只能助长忿怒的情绪。
这种情绪,就是李启给魔道提供的情绪。
道统和启殿之间的关系就在于此。
道统之所以是道统,是因为大家觉得目标相近,所以自发的靠拢在一起,这一行为是出自完全自发的行动,并没有什么划分。
而启殿现在做的则完全相反,故意将大能者的力量带给群体,让其他人误认为大能者和自己是“一伙”的,这种盲目性,这种对群体的服从性,就是魔念天然的温床。
启殿的众人,“道”并不相通,实际上,李启和启殿的很多人,观念也不一样,大家的共同点只有“灭魔”这个行动而已,李启现在展露大能者的力量,营造出一种“大能者的力量是我们大家的”这样一个东西,在大家道不同的情况下所出现的盲目的“团体精神”,对魔道来说,这可就是一个天大的破绽。
这是李启故意漏给魔道的。
会上钩吗?
李启不得而知,但不管上不上钩,这个招数都起码能够维持启殿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稳定,横竖都不亏。
大能者的争斗多半是如此,大家考虑的都很周全,就是有一个问题……大家都很周全,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核心利益是什么,所以行动都是为了自己的核心利益,一般来说,除非实力差距过多,否则核心利益都不会损失太多,才会有“怎么都不亏”的情况下发生。
可……李启的目的和核心利益摆在明面上,而魔道目前和李启对弈的是谁呢?对方的核心利益是什么呢?
很有可能,李启一直图谋的东西,都是对方的不甚在意的东西,丢了也无所谓,到时候反而陷入困境。
但那也没办法了,就这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魔道出手再分析具体情况。
于是,时间再度往前。
这些事情大体上都是很枯燥的,因为执行层面的事情,落到实处总是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大体上还是没什么问题。
建设比起战争来总是好的,尽管没有战争这么直接而残酷,不过却能直观的看着自己做的事情一点点起来。
启殿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于是,一颗颗星球被捏造出来,用来给予那些被摧毁了一切的文明一个容身之所。
因此,也有许多人开始想要加入启殿,并非是出自对魔道的恨意,而是对启殿建设的认同或者崇敬。
对此,李启一律选择了拒绝。
容纳过多杂乱的意志,对启殿来说是一种负担,但表面上严防死守,他却只是下达了命令,但没有亲自操持这件事。
没有二品和三品们亲自操持,那下面的人会执行成什么样子,那可就看脸了。
同样一个命令,有多少人会理解成什么样子,那就是你自己能把控的了,就好像是一本书,书写出来的时候,读者怎么理解,作者可就管不了了。
不管是真的没看懂,自以为看懂了,亦或者装作没看懂,反正在没人把控的时候,同一个命令执行的怎么样,几乎完全是看人的,看运气的。
李启的命令传到四品是一个样子,传到五品又是一个样子,传到六品又变成了一个样子,当同一个命令过了几千个人的手,最后这个命令落实到执行者的手里的时候,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命令都很难说。
中间的破绽,数不胜数。
不过好在,李启有真知道韵,这继承自天魔的道韵几乎可以感知一切信息,李启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之控制。
就看魔道能不能识破了。
关于这点,突破二品之后,李启对真知道韵也有了新的认知。
这也是……天魔的一种特性吧?真知道韵,真的是天魔的眼睛,而现在的李启身上,的的确确有天魔的一只眼睛,而且这只眼睛还能“开眼”,以额头天眼的形式张开,将所有的东西都纳入眼帘。
尽管一品确认了这只眼睛很安全,但本质是不会变的,这也是天魔“绝对自我”的一种表现形式。
天魔如何确认别人也是自己?如何打破“高墙”?
要知道,众生心中有高墙,其他人无法越过高墙对你“感同身受”,这也是分辨“自我”的界限。
在墙内,便是“自己”。
在墙外,便是“他人”。
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
每个人只属于自己,每个人有一片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天地”。
那就是自己的内心世界。
在魔道眼里,内心世界,是人仅有的一切,根本不存在外部世界可言,这片内心便是唯一的真实。
所以,想要和外界沟通的人,都是可怜人,他们一门心思的想把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告诉别人,但是……外面根本没有人。
就算退一万步,外面有东西,但其他人却没有接受的能力,就好像你自己也没有接受其他人的能力一样。
一个人,根本无法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你的十分之一,那便是“知己”了,是一辈子也难得遇见的好友,是渴求不来的东西。
因此,人类只能孤独地行走,尽管身体互相依傍,但却并不在一起,他们既不了解别的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
每个人都好像是住在不同世界的人。
被分隔开来的所有人,只能够遥遥的对着其他人喊话,而无法真正看见对方,真正触摸对方。
但对天魔来说,他有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真知道韵。
真知道韵,可以打破高墙,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能够将之钻破,然后完全理解对方的一切感受,就好像和对方是一个人一样。
这种力量非常可怕,这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读心,因为读心也无法让你阅读到对方的思想,思想是一个极为秘密,极为主观,极为私人的事情,永远无法为他人所得知。
阅读记忆,读心,这些都不能打破高墙。
但完全形态的真知可以。
完全形态的真知,也就是天魔的一只眼睛,能够彻底了解对方,和对方几乎没有任何间隙的感受到对方的所有思考。
就在李启思考这些的时候,面前突然响起了一声茶杯放在桌面上的声音。
李启从思考里苏醒过来,看向眼前的人。
眼前是,如满月一般皎洁的少女。
当然,论年龄肯定不算少女了,都老夫老妻了,只不过她看起来仍旧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和当初见面的时候毫无差别。
“不要给自己担子压太重了。”沈水碧走到李启旁边,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一桌子的文书,如此说道。
自从启殿的事情开始以后,基本上就是李启负责处理一切事务,签署各种文件、做出各种决定。
在沈水碧看来,其他人给李启的担子太重,这些人他们想当然的认为李启是二品,他理所当然具备超绝的伟力和足够的智慧,他的力量和智慧足够承担那一切,认为他可以完美的处理这些问题。
但沈水碧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李启也有自己的承受极限,对抗魔道是个艰难的任务。
“应该的,他们这么看我,就好像我当初这么看巫神一样。”李启笑道。
是啊,当初的李启,其实也是这样的。
认为巫神无所不能,所以几乎全盘信任巫神的做法。
“唉。”沈水碧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所以没有劝说李启,只是问道:“就非得和天魔为敌不可吗?”
其实,站在沈水碧的立场上,没必要和整个魔道开战的。
就算曾经被天魔玩弄,但这种事本就是常有,非要追求“报仇”的话,实在是有些无谋了,毕竟魔道并不是好相与的,要是天天都这么搞,沈水碧很担心,如今的平静生活会很快消失不见。
指不定哪天就搞出大事来,让李启晋升二品之后,好不容易得来的,无人掌控的生活重新陷入波涛之中。
“这不是报仇,玉儿,你觉得到了现在,我和魔道的冲突还只是仇恨这么简单吗?”李启问道。
“那又是为了什么?你和魔道又没有道争,如今重修之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还有什么要做的必要吗?”沈水碧不理解。
李启则握住兔子的手,对她说道:“魔道对这世上的阻碍太大了,你我都是受这苦过来的,如今我们脱离了,却不见得众生脱离。”
“所以,我想做的,就是让这众生,不受魔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