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样就胜利了!”景伊宣直惊讶的喊了起来,声音中不无懊恼,“我们还没有出阵啊!”
“也许可以攻击门口的讃岐众……”久米义丰不确定的说。
“忠三郎,你怎么看?”我问蒲生赋秀。
“倒是可以一试,”蒲生赋秀认真的想了想,“讃岐众本来就各怀心思,不怎么情愿和我们作战,如今主力大败,他们只会一心逃回本国。我们要对付的,只有十河存保一家而已。取下他的首级,三好家就会彻底失去对讃岐国的控制。”
“……算了!”我挥了挥手,“你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十河存保直属的人也有两千以上,在敌群中间,拿准备突袭的力量和他硬拼,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如今我方已经胜了七分,没必要再冒险追求更多的战果。”
“是。”小夏首先应道。她是最担心我的安全的人。
“那么这场战役就算结束了,”我笑着点了点头,吩咐两人,“忠三郎等会随我一起出城检视首级。久米殿下,请你在城中准备好酒宴,迎接众位凯旋归来。”
两人恭敬的领命。
我继续往战场上望去,淡路众、三重备和淡路备已经渐渐合围,如同汹涌的洪水一般,就要将三好三人众的队伍完全淹没。前面的形势也很不错,面对蟹江备的突击,西三郡的豪族们纷纷被迫后退,和家主三好义治的马廻众分隔,等到后方包围中欢呼声大作,明白本阵已经覆灭,纷纷跟着篠原长房、三好康长往西而逃。南三郡军势中,胜浦、那贺两郡的豪族们见机得早,前田利家的津岛备一发力,他们就顺势向后溃退了,只有最南端海部郡的大豪族海部家支撑了一会。这家的家主海部友光,是三好长庆的妹婿,对三好家还算忠心,相对于另两郡豪族的消极,他是右翼诸豪族中抵抗得最顽强的,因而战损也最严重。但是等三好三人众陷入三面夹击,他也明白大势已去,立刻紧跟着其余的人向南逃回了本领。
然后,讃岐众也动了。他们撤离了大手门,沿吉野川河岸退去。而且,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虽然没有受到损失,各豪族却都宁愿单独抱团,也不愿再跟随十河存保的主力一起行动。很显然,对于三好家和十河存保,众人已经失去了信心。
等到讃岐众和南三郡、西三郡的人完全退走,我带着蒲生赋秀、坪内利定和久米义丰前往战场检视。这是对敌方战死武将的尊重,之后若有要求,各人的遗体都将被送回本家。
由于三人众本队被包围,几近全军覆没,战死的武将很不少。三好长逸、岩城友通、三好政康尽数战死,原芥川山城城主、三好一族的芥川孙十郎战死,原摄津高槻城主入江一族的入江景秀、入江景光兄弟战死,曾经的摄津名门、守护代能势一族的能势赖幸、赖道兄弟战死……三好长治手下也颇有死伤,除他本人受伤被俘外,一族的川岛惟忠战死,小笠原长政、小笠原长定父子战死,阿波郡伊沢赖政和伊沢赖俊、纲俊父子尽数战死,三好郡阿佐盛充、盛全兄弟战死……另外有一个很特别的人,胁城城主武田信显。他是武田信玄的弟弟,跟随父亲武田信虎到了畿内,然后在大和国被三好长庆招为家臣,这次因为伤重被俘虏。同样被俘虏的还有胁城附近岩仓城的三好康俊,他是三好康长的嫡子。这个身份很有利用价值,因为三好三人众战死后,他的父亲就成了三好一族唯一的长老级重臣。
当然,我方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细川真之配下,坂东城城主坂东清利、野本城城主野本左近、吉田城城主原田内膳战死,还有他非常信任的姬田城城主姬田甚左卫门也伤重不治。另外,生驹家长的嫡子、十六岁的生驹平藏家平不幸战死,临时被借调到淡路备的坂本平三直意、村上万次郎、和田六郎三人战死,就连佐胁良之也差点死在三好三人众的反扑之下,他的大腿中了一枪,摔下了战马,幸亏被自己的奉公武士护住。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大胜。我和细川真之检视完首级,初步统计了军功,便安排人打扫战场,然后率军回营。受伤的敌我双方武士,被简单的包扎一番,裹着草席抬上板车运往城内,接受大夫的治疗。
佐胁良之、三好长治等人,待遇自然不同于一般的武士。良之的伤倒是不太重,主要是行动不便,他坐在我军特制的担架上,一脸不在乎的表情,笑着和旁边坐在马上的前田利家谈论战况。三好长治也是腿上受伤,比佐胁良之更轻一些,可以说基本不影响行动。不过他一向养尊处优,见到自己陷入重围,身边的马廻众纷纷战死,就立刻向阿波众投降了,因而保住了一条性命。
回到城中,久米义丰已经准备好酒宴,地点设在二之丸底层的大厅。我和细川真之并排坐在上首,一边招呼众人,一边接受众人的恭贺。
趁着间隙,我问细川真之:“关于三好长治殿下的处理,真之殿下有什么意见?”
“不是要解送往歧阜,交给弹正殿下吗?”细川真之反问道。
“的确是的,”我点了点头,三好家是信长交给我的攻略目标,如今捉住了三好长治,自然要交给信长处理,“可是,军报却是由我们来写,语气和用词之间,说不定就能影响到他的结局。”
听我这么说,细川真之陷入了思索。
从血缘关系来看,三好长治是他的弟弟,可是这个弟弟一直把他当傀儡,若不是大形殿护着,他说不定早已死去多时。但如今形势反了过来,大形殿就该护着三好长治了吧?
如果要处理这个弟弟,他和当初的长治、存保一样,也必须考虑到大形殿的想法和情绪。
这时候,门前的近侍前来报告:“禀报主公、淡路殿,大形殿和少主前来求见!”
“什么?”细川真之明显吃了一惊。
不仅是他,连我也愣了一下。近侍说的少主,大概就是真之的养子六郎吧?他才两个月,自然是被大形殿抱来的。但这个场合,大形殿过来做什么呢?实在是不适合啊!
想必细川真之也是这般想法,他马上命令近侍:“转告大形殿,就说我宴后马上去见她!”
可是,大形殿却已经自顾自的走进了大厅。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款款而来,依然是那样光彩照人。厅中的众人一时都慢慢停止了宴饮和喧哗,各自躬着背脊,向这位颇有传奇色彩的夫人致礼。
她走到我们两人面前,跪坐下去,把六郎轻轻的放在身边,支着双手向我们低了低头:“听说两位大获全胜,六郎特地前来向两位恭贺……”
“母亲大人!”细川真之无奈的喊了一声。六郎这么小,知道什么事情?怎么能够恭贺?
“另外,听说犬子彦二郎被两位俘虏了……”大形殿又低了低头,“恳请两位能够体谅我作为母亲的心情,饶过犬子的性命。”
她的消息倒是挺灵通,大概是本丸的侍女告诉她的吧?我暗暗想着。
“关于这件事情……”细川真之皱起了眉头,“彦二郎是阿波三好家的家主,身份极高,如何处理,要看弹正殿下的意思,我是无法决断的。”
“是这样吗?”大形殿显得有点失望。她把目光投向了我,眼中既有一丝乞求,也有一丝妩媚:“淡路殿——”
“我的立场,和真之殿下是相同的。”我回答道,感觉有点受不了她的目光。
如果不是考虑细川真之的立场,我倒无意为难三好长治。以如今的形势来看,阿波三好家已经朝不保夕,凭三好长治的能力和魄力,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对我没有什么威胁,放了他还能够显示我的大度。
而且,我也想照顾大形殿的心情。无论如何,她为我生了一个孩子,对于我来说,这是很大的情份。
“既然这样……”大形殿咬了咬嘴唇,“稍后妾身再拜访淡路殿吧!”
说完,她抱起六郎,准备转身离去。
她这样的一句话,立刻让我和细川真之陷入了尴尬的境地。细川真之大概不会愿意自己的母亲委身于人,考虑到他的这个想法,我自然也不能任由大形殿离去……这是逼着我和细川真之表态啊!而且还是当着家臣们的面。
“请大形殿稍等。”我无奈的招呼了一声。
“淡路殿,有什么话要说吗?”她微微的笑了起来。
“或许,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三好三人众才是罪魁祸首,”我转头望向细川真之,“真之殿下意下如何?”
细川真之叹了口气:“就依宣景殿下的意思吧!”
他这么说,等于是同意了我的说法,默认饶过三好长治。
“那么我就放心了!”大形殿露出开心的笑容,抱着六郎走出了大厅。
※※※
三好三人众阵亡、三好长治被俘的确切消息,很快在阿波国内传开。南部胜浦、那贺两郡的豪族最早反应过来,新开实纲、仁宇正广、东条实光、西条长冈、雀部重政、桑野义明等豪族纷纷往胜瑞城送来了人质,向细川真之表示臣服。然后是三好长治的笔头家老篠原长房,他希望我方能够交还阵亡武士的遗体和三好长治,具体条件可以商谈。前一个要求,除了三人众的首级要送信长过目、并且在京都示众外,其余都没有问题,但后一个要求我们不能答应,三好长治同样要交给信长处理。
两天之后,海部郡的海部友光也垂头丧气的来到了胜瑞城。因为他的海部郡被长宗我部元亲攻下了,他是前来请求我和细川真之出兵帮忙的。
“如果两位帮在下夺回领地,在下愿意交出人质,忠心服从两位!”他指天发誓道。
细川真之望向我:“宣景殿下意下如何?”
“再等等,先不忙。”我用手指揉着鬓角,感觉十分头疼。
事实上,我现在不仅头疼,而且还很纳闷。大约六天前,长宗我部突然出兵,翻过安芸郡东部的大片山地,攻入了阿波国的海部郡,吉良城的吉良亲贞、莲池城的池赖和居然都派出了不少援军和船只。不仅如此,一条家还突然翻脸了,率军攻入了我的高冈郡,而由于吉良亲贞和池赖和不在,佐竹家和津野家一时难以抵挡,郡中的形势已经是岌岌可危。
我很不明白,为什么吉良亲贞和池赖和会跟随长宗我部元亲。虽然我方和长宗我部家处于和睦状态,但还达不到派出援军的程度吧?而一条家的一条兼定,为什么又有了这么大的决心,不仅破弃了同盟,而且还兵戎相见?
另外,根据这个时代的常理,只有先统一本国,拿到守护或守护代的名义后,才有稳固的名份召集国内豪族出兵国外,以求扩张自家领地,而豪族们也能从中分得一杯羹。可是,如今长宗我部家已经被我打回原形,虽然担着一个守护代的名义,吾川、高冈两郡的豪族却是在我的治下,没有理由听从元亲的召唤攻击邻国。
“可以告诉我,长宗我部家是打着什么名义出阵的吗?”我问海部友光,心中隐隐感觉这个出兵理由才是关键。
“是打着为亲弟报仇的名义。”海部友光低了低头。
原来是这样啊……有这样的名义,的确可以出兵邻国了。而且,元亲的亲弟,自然就是亲贞的亲弟,而且还是池赖和的义弟,所以他们才会一起讨伐海部家。
不过,是为哪个弟弟报仇呢?除了亲贞和亲泰外,没听说元亲还有亲生的兄弟啊?
“真的有这回事吗?”我继续问道。
“是……”海部友光犹豫了片刻,才低头作出了回答,“今年三月的时候,手下的儿郎们袭击了一艘路过的海船,杀死了一个武士和他的随从,据说是土佐岛家的家主,因为患病前往有马温泉去疗养……当时在下并没有在意,可是前几天,长宗我部元亲却声称那是他的四弟,并且趁在下不在袭取了海部城。”
听他这样一说,我隐隐约约记起来了。元亲确实有这么一个弟弟,是他父亲国亲和岛家遗孀的私生子。由于岛家没有继承人,所以这个孩子就继承了家名,元服后取名叫做岛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