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德川家的处置问题,我在接回熊姬时就已经有了完整的盘算。按照我当时的盘算,如果德川家在两方之间保持中立,将保留三河、远江两国;如果他们投向秀吉,自然要给予减封或者除封的惩罚,而程度视其态度而定。因此,我很快令使番给秀景带去命令,让他向德川家派去劝降使者。
“降伏条件有三条,”我在营帐中铺开状纸,“第一,除三河国本处以外,其余领地予以没收;第二,家康本人和穴山信君率骏河国众留在秀景身边,跟随秀景继续讨伐羽良家,麾下三河军势交给石川数正、酒井忠次、平岩亲吉三人带回本国解散,远江国众向井伊宣直提交誓书,由宣直率领着从海路返回本国;第三,本家养女熊姬和德川家竹千代(秀忠)的婚约依然有效,如果德川家提出要求,可以把她交给德川家抚养……就是这样!”
“是。”使番恭敬的接过状纸,返回包围德川家的左翼秀景军团。
信景依然留在主营帐中。他听到我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很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信息:“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要把接下来的战事,都交给秀景叔父负责吗?”
“不错,”我点了点头,“事到如今,畿内自然是归了本家,羽良家能够掌握的,就只有播磨和但马两国了。这两国的那些豪族,都不会愿意跟随羽良家殉葬,肯定会纷纷向秀景降伏。然后,我将顺势把这两国封给秀景,由他镇守山阴、山阳地区,护卫畿内的西翼。”
“原来是这样,”信景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萧索,“秀景叔父劳苦功高,理当赐封这么大一块领地。”
我能够明白他的心情。依他的看法,对羽良家的最后一战,即使不是由我主持,也应该交给他的。然而,既然这两国要交给秀景,那么自然是由秀景主持了,以便于让他获得两国豪族的效忠。这种人事安排,是织田家和本家的重要传统之一。
“如今的羽良家,已经失去统领畿内的名分,不过是对抗本家的地方大名而已,自然不用我和你亲自出阵,”我笑着安抚信景道,“而且,你也有事情做的……目前北陆地方纷乱不已,就由你和义景率军前去,以本家的名义将之平定下来吧!”
“义景也去……也就是说,北陆地方要交给义景镇守咯?”信景立刻问道。
“是啊。”我点了点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北陆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远不能和畿内、关东相比,甚至比山岭起伏的山阴山阳地区还不如,也就比苦寒的东北好一点。然而,以义景的身份,也只有放在那里才不会对宗家构成威胁。若是放在畿内和关东,势力发展起来后,很可能就是另外一个镰仓公方。
“那么右翼的周景兄长和景政呢?”信景继续问道。
“他们也有任务,要替我镇抚畿内。特别是势力巨大、还没有降伏的根来寺,现在可以着手平定了……事后,周景会获得朝廷的高位叙封;景政如果表现好,可以得到伊势北部半国二十八万石,南部的三十万石则交给长野家,双方以安浓津城为界。”我回答信景说。
“其实我觉得,景政这次的表现已经很好了,”信景替景政争取道,“本家的军粮储备和情报收集,都是由他在负责;而如果不是他策反了中川、高山两家,右翼的战事也不会那么快结束。”
“你说得不错,”我笑着点了点头,“那么就这样了……等到德川家正式降伏后,我就马上返回京都。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吧!”
“是。一定不会让父亲大人失望!”信景点了点头。
※※※
摄津国的这场决战,消息传递得飞快,还没等我从池田城动身,朝廷的宣慰敕使已经到达军中。例行公式的见面之后,我宣布了对信景、秀景的任命,又传令备中的蒲生宣秀、岛津义久等人讨伐吉川家,然后和周景、景政等人返回畿内。
和上次平定京都不同,此次乃是得胜而归,代表着畿内的最终平定。因此,我在军中设置了盛大的仪仗,以蟹江备为先导,旌旗招展如林,莲池和上野两备作为扈从,分别护卫左右两翼。包括我本人在内的武将们,都换上了隆重的礼服,军士也尽皆簇簇一新,呈现出最庄严的军容姿态。这样一支队伍,自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沿途的民众纷纷从周边赶来,拜侯在我经过的大道旁边,敬畏的望着盛大的仪仗和庄严的军容,我则令前田利长等人准备了大量新铸的永贞通宝,如撒花一般散给这些民众,又准备了新铸的永贞小判和分判,赏赐给前来拜见的沿途豪族和寺社。
对于我的回返,朝廷也作了盛大的布置,从距离京都近二十公里的石清水八幡宫起,各路口上皆有公卿队列代表朝廷迎候。随着距离京都越来越近,主持之人的官阶也越来越高,从八幡宫的权中纳言山科言经,到久御山的权大纳言日野辉资,再到伏见署的内大臣今出川晴季,而到达京都城南宫时,已经是作为公卿之首的关白一条内基亲自主持郊迎。
一条内基的官位是左大臣,他在这里迎接,也就是代表着我很快就要擢升左大臣之职了。至于开幕,那也是水到渠成,我出征摄津前就已经和朝廷达成默契。当然,正式的将军宣下,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程序和礼仪等方面,都需要一段时间来筹备。
我在京都的住所,向来是上京区的相国寺。相国寺规模宏大,这次虽然来的人多了点,全部安排住下也完全不成问题。不过,为了清静一些,我没有住在相国寺本院,而是选择了作为此寺塔头别院的鹿苑寺,作为相国寺住持的西笑承兑,留在纪伊国的天海、前田玄以,兴福寺一乘院院家兼大和国守护筒井顺庆,延历寺青莲院门迹、第一百六十七代天台座主尊朝法亲王(伏见宮邦辅亲王之子),还有醍醐寺第八十代座主、真言宗大僧正义演(二条晴良与伏见宫位子女王之子、九条兼孝与二条昭实之弟,一度作为足利义昭的犹子),也被我召到了寺中。
“把诸位召集过来,是为了制定几项法度,”我拿出《吉良家永贞暂定法度》和天海、前田玄以等人在纪伊起草的《诸宗寺院预定法度》文书,分发给在座的众人,“如今天下即将平定,一切都要走上正轨。因此余希望借助诸位的智慧,把这两部文书完善一番,制定一部正式的武家法度和一部正式的寺院法度。此后,余还会奏请朝廷,制定一部公家法度,对朝廷的名器,各家的家格和官职,各武家的官职,门迹、院家和诸僧官的叙任,对应的器用、升进等予以规范。”
“这是长治久安的圣道啊!”西笑承兑双手合十,口中赞颂不已,“先圣孟子曾曰,‘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即此之谓也……我辈躬逢其时,得以参与其中,实乃无上的荣幸!”
作为勘合贸易正使,西笑承兑在畿内的影响力极大,各公家、武家和寺社都愿意和他交接。如今听到他这么表态,其余的人纷纷附和。倒是前田玄以作为本家重臣之一,向我提出了他的疑虑:“在座诸位都是出家之人,制定寺院法度理所应当;然而,武家法度的制定,是否该更加慎重呢?”
“无妨,”我笑着摆了摆手,“当初的永贞暂定法度,几乎是出自余一人之手,如今早已施行,因此只需要作一些补充。诸位是修行之人,立场较为超脱,我希望诸位能够拾遗补阙,特别是增加一些修身养性的内容。”
“原来如此,”前田玄以欠了欠身,“是臣下多虑了。”
“那么,对于这部预案,还请内府殿下提出您的意见,以供我等参详和修正。”天海接着说。
“建议倒是有一点,那就是关于各宗的地位,”我微微一笑,“在预案中,将天下佛门分为三类,一是奈良京时代的南都六宗,二是平安京时代的真言、天台两宗,三是镰仓幕府以来的武家佛门禅宗、百姓佛门法华宗和净土真宗,这种分类十分合适。然而,为什么要把法相宗单列呢?既然归于一类,自然是一体等同,哪怕此宗是南都六宗之首也不能例外。”
天海看了看在座的筒井顺庆,脸色有些奇怪:“法相宗的大本山,乃是大和国的兴福寺。自镰仓时代设置守护以来,大和国的历任守护,都是由兴福寺的一乘院筒井家、大乘院古市家这两大院家担任……有鉴于此,这一宗的诸般制度就必须格外分列,不能与其余五宗一般看待,毕竟这涉及到大和国的统领权。”
“这样不妥,”我摇了摇头,满脸都是不赞同的表情:“既然是佛门法度,就不能屈从与世俗的领权。否则的话,织田太政公为何要讨伐高野山?新义真言宗大本山根来寺现存的近二十万石寺领又如何处置?……如今佛门的种种堕落行径,正是由于领有大量寺领,从而养成骄奢淫逸的习惯,并且倚仗武力扰乱世俗啊!”
这番话说得非常在理,即使是天海也无从辩驳。而且,我记得他以前也曾经这样抨击过佛门,如今对筒井家让步,不过是因为筒井家立下大功,乃是本家麾下有数的大名罢了。
“内府殿下所言甚是。”天海果然这样表态说。倒是前田玄以欲言又止,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筒井顺庆。而筒井顺庆显然很有些紧张,脸色隐隐开始发白,既不愿表示赞成,却也不敢开口向我辩驳。
“至于筒井家嘛……”我略一沉吟,转头向筒井顺庆问道,“除开高野山、东大寺、药师寺、法隆寺、春日大社等寺社领地,大和国的总石高是三十余万石,而且还有部分没有赐封,属于织田家和羽良家的直领吧?”
“正是。”听我问他配下的石高,筒井顺庆总算松了口气。
“那么就请筒井家领受丹波一国,作为世俗大名延续下去如何?丹波国领地接近三十万石,比你目前的领地稍多一些,就作为余对你的补偿,”我向他笑了笑,“不瞒你说,有鉴于畿内这百年的动荡,除了忘忧院殿的母家入封河内国、负责幕府与朝廷的联络外,余不打算留下任何五万石以上的大名,而筒井家则是这其中唯一的特例。”
我把话说到这个程度,筒井家还有什么话说?对比历史上转封伊贺国,这已经是极大的优待了,筒井家既然能够屈从于秀吉,没理由不接受我的这番宽大。
“感谢内府殿下的好意,臣下恭领赐封。”筒井顺庆欠身回答。
“唔,”我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向天海问道,“此外,预案中以真言、天台两宗为诸门之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
“回左府殿下,真言、天台两宗乃是弘法大师、传教大师传下的法统,而且掌管着高野山和比叡山两大圣地,地位自当在其余各宗之上……如今佛门堕落,扰乱世俗,正当阐扬两位大师的遗泽,再造清静佛门。”天海回答说。
“你这番话,当年痛心于高野山之堕落而的觉鑁大师(江户时代谥号兴教大师)也说过,并且还离开高野山,开创了新义真言宗的根来寺一脉……然而,事到如今,根来寺比高野山如何?不仅没有拨乱反正,还豢养了远超高野山的庞大武力,插手畿内事务,比高野山和比叡山做得还过分些。”我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内府殿下既然决意解决寺领的问题,那么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天海平静的分辩道,“真言宗高野山的金刚峰寺座主、京都教王护国寺的东寺长者,天台宗比睿山延历寺的天台座主,毕竟是绵延近千年、传承过百代的佛门领袖……这一点,我等无法忽视,内府殿下也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