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播磨国边上的上月城,原本是赤松氏支族上月家的世代居所。到了嘉吉年间,赤松家谋杀将军足利义教,受到幕府和各大名的联合追讨,不仅赤松氏宗家灭亡,旧领播磨、備前、美作三国落入山名家手中,包括上月家这样的支族也大多覆灭。后来赤松家复兴,并且在应仁之乱后,由东军的细川政元做主,从西军山名家手中取回三国守护职和播磨国领地,而上月城就成为赤松、山名甚至尼子家争夺的重要据点,屡次遭受攻击,同时又屡次得到修缮。
直到二十年前,山名家逐渐收缩到因幡、但马两国,尼子家也失去对美作国的控制,上月城才初步安定下来,并且成为赤松政元之子赤松政范的居所,以之为据点统治西播磨的佐用、赤穂、揖东、揖西、穴粟五郡。而这二十年间,上月城又见证了赤松家的衰落,如今则成为尼子家试图复兴的根基。
尼子家的现任家督尼子胜久、笔头家老山中幸盛,都非常珍惜这座难得的坚城。他们为了防守城池,召集尼子家的所有旧部,凑起了大约三千人的军势,包括尼子胜久的嫡子尼子丰若丸,胜久的弟弟尼子氏久、尼子通久,尼子十旗中唯一还忠于尼子家的神西元通,都全部集中在了这座城内。这样规模的军势,用来守住城池,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可是,尼子家遇见的,偏偏是毛利家的大军,他们的攻城人数高达六万,是城中守军的整整二十倍。
山阳道总大将羽良秀吉,自然能够明白这座城的重要性。然而,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连他也无法对尼子家寄予太大的希望。在探明毛利家军势后,他立刻就向尼子胜久、山中幸盛两人送去书状,允许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弃城(上月城を棄て、共に撤退するよう)。而他本人凑起来的一万七千军势,也只到达了离城两公里外的高仓山,并且构筑大量工事,准备在后续的援军到来前,先抵挡住毛利家可能的攻击。
可是,尼子家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上月城,因而也没有响应秀吉的好意。在我出阵的时候,上月城那边传来情报,毛利家已经将上月城团团包围,以空堀和堑壕将尼子家困在了城中,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将尼子家的最后反抗力量彻底覆灭。
“形势非常不妙啊!”秀景感叹道,“就算我们能够逼宇喜多家回援,围城的军势依然高达五万。如果大殿后续的援军不能及时到达,尼子家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尼子家的守城军势,毕竟是临时从各地召集的。面对这样的场面,军心能够保证多久……这实在是不好说。”作为军奉行的蜂须贺正胜也说道。
“是啊!”我点了点头。秀景的考虑,是从整个战略上的形势出发;而蜂须贺正胜的考虑,则是以上月城守军的立场。在这两方面,尼子家的前景都非常不乐观。
就我本人来说,对尼子家的遭遇倒是有些同情,也非常敬佩山中幸盛的那番忠诚和坚韧,如果有机会能够帮到他们,我肯定不会吝啬。可是,身为曾经的山阴山阳两道十一国太守,尼子家有他们自己的骄傲,人脉也都在山阴和山阳,要兴复家业的话,只可能在这两道的地方选择据点,所以基本上是无法和我搭上线的。
“总之,先完成主家交付的使命吧……希望大家努力奋战,不要在宇喜多家的人面前坠了自己的名声。”
“是!”众人轰然应道。
“那么我就分配任务了,”我在帐中环视了一遍,“景胜、利定,你二人率蟹江备作为先阵,向宇喜多家的常山城进发,但是不要贸然攻城,就在城下等待主力到达。”
“是。”蜂须贺景胜和坪内利定应道。
“宣直,你率所部五百赤备骑兵在蟹江备周围活动。除了侦探敌情之外,不妨把声势弄大一点!”
“是,”井伊宣直领命,并且请示道,“那么,如果捉到宇喜多家的使番,该怎么处置呢?”
“如果捉到的话,询问之后就放掉,让他们继续完成任务!”我吩咐说。
“明白了。”井伊宣直露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他是真的明白了,于是欣慰的点了点头:“那么你去吧……讃岐的诸位,请跟随我的本阵一起行动。”
东讃岐守护代生驹家长、西讃岐守护代香川信景、东讃岐寒川家家主寒川元隣、中讃岐香西佳清的军代兼岳父羽床资载等人一起领命。
他们所部的军力,总人数在八千左右,差不多是整个讃岐国的全部军力。不过我主要仰仗的,还是直属的那七千人,除了撒出去的蟹江备和半支井伊备外,津岛备和五百亲卫马廽由我自领,三重备由宫田光次、城户一辉两人负责,淡路备由秀景单独指挥。其余的五千水军,我让它们返回宇多津港,准备接应后续的阿波、土佐和伊予三国军势。
由于目标是逼迫宇喜多家回军,我没有选择位于儿岛郡北面、离冈山城最近的儿岛海湾和儿岛湖作为登陆地点,而是在宇多津港对面的下津井凑上岸,直穿整个儿岛郡,慢慢逼近宇喜多直家的本处冈山城,以便给宇喜多家充足的反应时间。等到宇喜多忠家回军,我的第二批两万五千人军势差不多也完成了集结,然后视情形出动。如果只有宇喜多家的那一万人,他们就暂时留在宇多津港待命,以免加重出征備前的后勤压力;但是,如果毛利家也派来部分援军的话,他们就可以从儿岛湾登陆,直接前往冈山城下和主力汇合。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一定能够派上用场。可是,考虑到宇喜多直家的狡猾,我估计他肯定不甘心单独面对我的攻击,一定会想办法从備中高松城的毛利辉元处拉来部分援军,所以只能先做好准备,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而且,召集这么多人,我还有一个用意,那就是利用这次机会,将伊予国包括蒲生、蜂屋家配下的众豪族都整合起来。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得到伊予守护的役职,或者是南海探题的正式任命,所以从义理上来讲,我若要征召中伊予和南伊予的豪族,必须通过作为他们领主的蜂屋赖隆和蒲生贤秀,而他们则完全可以拒绝我的直接征召。但是这次是信长安排的任务,即使他们还没有对我完全心服,却一定不敢违背信长。而只要他们集合到我的麾下,有了听命于我的经历和并肩作战的情分,那么等到我获得胜利,并且给予他们公平的奖赏,他们就不会拒绝我之后的征召,从而渐渐纳入我的直接指挥之下。
其中,最明显的先例,就是讃岐国的各家豪族。虽然我在讃岐没有任何名份,可是从守护代到中小豪族,都已经习惯了我的直接指挥,并且对我派出的蒲生赋秀、浅野长政表现得极为尊重,仿佛是吉良家直属的豪族家臣似的——虽然他俩在名义上不过是我派驻鹈足郡宇多津港的代官,地位远不如领有数郡的香川信景、香西佳清和寒川元隣。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有些感慨。这两批军势,即使除开水军,总人数也达到了四万,已经和历史上统一四国岛后的长宗我部元亲齐平,也超出了北陆、山阳这两个方面力量的总和,而质量上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備前的宇喜多直家虽然狡猾,但毕竟只有一万多人。面对在这巨大的劣势,或许真如佐竹宣秀所言,宇喜多直家会迫不及待的撤回军势吧!那样的话,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全凭我自己的发挥。
那么,是不是该谋求逼降宇喜多直家,甚至接纳他的儿子宇喜多八郎?那可是一个从小就极度正直、毫无心机的人,可以全无保留的为主家效命,和他的父亲宇喜多直家完全是两个极端,简直都不敢想象是亲生的父子……
一名井伊赤备的使番身背母衣飞奔而来,在我的本阵之前停下。使番跳下战马,半跪在我和军奉行蜂须贺正胜的马前。
“禀报馆主!井伊大人的先头侦骑已经到达冈山城……根据附近豪族的口供,宇喜多直家已经于昨天离开,目前并不在城中!”
“什么?”我感到非常的惊讶。冈山城是備前国有数的坚城,而且还是宇喜多家目前的居城啊!虽说不一定能够挡住我方,但是坚持到主力回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宇喜多直家居然就跑了?
“城中目前的守将是何人?”蜂须贺正胜见我似乎在思考什么,代我向使番询问道。
“回馆主,回蜂须贺大人,目前是由户川通安担任城代!”使番回答道。
户川通安就是后来拜领秀吉偏讳的户川秀安,和冈家利、长船贞亲并称宇喜多三老,而且是最受信任的一个,去年平定備前后,领两万五千石,担任常山城主,并且统领宇喜多家水军(历史上第一次木津川之战时率水军随毛利家出阵)。以他作为城代,显然是说明宇喜多直家并没有放弃这座城。
对了,他既然是常山城主,目前却在担任冈山城代,那么儿岛郡的常山城……
“禀报馆主!”又一名使番赶了过来,这次是蟹江备的。他同样跳下战马,半跪在马前:“常山城城门大开,蜂须贺、坪内两位大人已经占据城池,没有发现任何敌人!”
“恭喜淡路殿!”同在本阵中心的香川信景笑道,“看来,听到淡路殿的威名,宇喜多和泉自知不敌,已经不战而逃、往附毛利家了!”
“信景殿下太抬举我了。”我笑着摇了摇头。以宇喜多直家的能力和执着,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所以其中肯定有什么内情。
想了想,我问井伊宣直派来的使番道:“昨天宇喜多直家离开时,有没有带上家眷?”
“回馆主,听说只有他自己,另外就是几十名马廽众亲卫。”使番回答。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那么你们回去,告诉蜂须贺和坪内两位,本阵将马上前往常山城驻扎,让它们仔细检查常山城内外,看是否有什么异常情况;井伊那边,让他收缩一下,主要监视西面的備中方向。如果有什么新的消息,立刻继续回报。”
“是。”两名使番一起应着,上马疾驰而去。而我的近侍则前往队列前后,向三重备、淡路备转告我即将前往常山城驻扎的决定。
等到我们到达,蜂须贺景胜和坪内利定已经在城门口迎候。他俩告诉我,城中几乎是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的异样,只是仓库和各种物资已经搬迁一空。
这倒不是问题,以水军的能力,跨海给一万五千军势提供补给,还是绰绰有余的。
“天守阁已经检查和清理完毕,没有任何的问题,请主公放心入住。”蜂须贺景胜进一步报告道。
“辛苦了。”我点了点头。
下午的时候,我在天守阁举行了出征備前以来的第一次评定。事后,我留下本家的诸位重臣,一起商量进一步的攻略。
“毫无疑问,宇喜多直家并没有放弃,”我首先申明了这个判断,“在离开居城后,他有两个去向,一是前往上月城和家中军势汇合,二是前往东面備中国的備中高松城,向毛利辉元本人求助。”
“主公说让宣直注意西面方向,是不是认为他是前往備中国了呢?”蜂须贺正胜问道。
“不错,”我让佐竹宣秀拿过地图,“毛利辉元所在的備中高松城,就处于備中国最东端的贺阳郡中,与冈山城只隔着国中的津高郡。与之相比,上月城距冈山城的距离,要远上两倍多,宇喜多直家没必要舍近求远,放着身边的援军不用。而他孤身离开冈山城,很可能是亲自去见毛利辉元,以表示自家的诚意,请求毛利家派出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