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葡萄般透亮的眼睛转了转, 徐西桐岔开话题:“这是哆啦A梦的妹妹哆啦美,其实最开始哆啦A梦也是黄色的,可是它的耳朵被老鼠咬掉了, 于是哆啦A梦在海边哭了三天三夜, 眼泪冲掉了它身上的黄色油漆,它就变成了蓝色的了。”
“现编的?”任东抬了一下眉。
“我是哆啦A梦十级钻粉。”徐西桐抱着手臂说道。
*
徐西桐把参加文学大赛获得一等奖的事告诉了周桂芬,周桂芬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拿奖金呢?不是说有三千块奖金。”
“稿费单说是半年内寄过来。”徐西桐垂下眼解释道。
“那不还是骗钱的。”周桂芬自以为是地说道。
时至今日, 周桂芬仍然强势地认为自己没有错, 徐西桐对取得她认可这件事不再报有希望。
冬天很快过去, 一眨眼他们迎来了高二下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北觉二中即将迎来庄重而盛大的三十年校庆。为此,校文艺部策划了很多节目,引得同学们踊跃参加。
徐西桐正在解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导数题,怎么研究也没有解题思路, 最后沮丧地趴在桌上。
“你怎么了, 娜娜?”陈羽洁刚从思政楼回到座位上。
徐西桐手里拿着一只笔,她下巴撑在桌上, 碳水墨迹不知道什么时候甩到鼻尖上, 干嚎了一声:“我以后有小孩了, 一定不逼他学数学, 考不上大学我就带他去流浪。”
“爱妃有这悟性,朕深感欣慰。”陈羽洁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她这辈子也无法和数学和解。
陈羽洁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简陋的传单拍到徐西桐面前:“有没有兴趣一起报名参加校庆的鲜花队?”
徐西桐转头看了一眼,语气恹恹:“没兴趣。”
“一起去试试嘛,而且这只是报名后面老师还要筛选的, 试试又不用钱,”陈羽洁抱着徐西桐的胳膊撒起了娇, “听说演出那天有好看的衣服穿,你不想让喜欢的人在舞台上看到你最美的一面嘛,三十年校庆就这么一生一次,最重要的是,青春也就这么一次,别留遗憾。”
分不清是喜欢的人……还是陈羽洁提到的青春就这么一次别留遗憾,应该是两者都有,徐西桐内心开始动摇,她语气纠结:“你让我考虑一下。”
做完课间操后,徐西桐挽着陈羽洁的胳膊走进教室,教室里面男生女生打闹成一片,闹哄哄的。
她们从后门进去,徐西桐老远就看见任东和孔武两个脑袋凑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徐西桐走了过去,发现孔武拿着手机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美女的照片壁纸,他指着上面一位身材性感,涂了大红唇模特问道:“怎么样,这位美女好看吧?”
任东正在忙自己的事,闻言瞥了一眼,不耐烦地评价:“一般。”
他不是不知道孔武在看什么,光盯着人家的胸去看了。
“那你说哪个好看?”孔武猛地一拍桌子,竟然质疑他的品味。
任东一把夺过孔武的手机,拇指按着右键快速往后翻,孔武手机里存了那么多美女的壁纸,他居然像在翻数学书上一样,脸上波澜不惊。
任东翻着停了一下,“哐”地一声把手机丢孔武桌上,像完成任务般: “这个吧。”
徐西桐刚伸长脖子凑前看,男生穿着黑色卫衣懒散地坐在椅子上,背完全往后靠松弛得不行,似有心灵感应似的,他头也未抬,伸出一只骨节清晰分明的手把小姑娘的脑袋给推了回去,发出轻微的嗤笑声:
“小孩看什么看?”
徐西桐不开心了,瞪着他们:“你才小孩,我审美肯定比你们好,我才知道什么叫美女。”
徐西桐这么一说,孔武和任东对视一眼紧接着大笑起来,任东笑得伏在桌上,连肩膀都在颤抖,他抬起头一脸笑意,语气戏谑:
“你一丫头片子懂什么?”
她急得想反驳,可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徐西桐只好愤愤地看了一眼笑得东倒西歪的两个男生转身回座位上课了。课堂上,徐西桐在心里把任东骂了八百遍。她竟然没有被他当成女生看,还说自己是小孩,丫头片子?
想到这,徐西桐转头对同桌陈羽洁悄声说:“羽洁,我跟你一起去参加鲜花队吧。”
“好!”陈羽洁激动得猛地一拍桌子,在课堂上喊了出来。
教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陈羽洁暗道糟了,数学老师看了过来,把粉笔丢在讲台上,点名:“来,你当着全班的同学面说说,好什么?”
陈羽洁站起来,尴尬地笑了两声:“我说老师您题解得特别好。”
*
徐西桐和陈羽洁一起报名校鲜花队,经过重重筛选最终成为鲜花队的一名成员。校庆在即,负责老师加紧了对她们的排练,每天中午,傍晚放学她们都要去大教室练习。
鲜花队的各个女生长得盘靓条顺,她们穿着最简单的白色体恤短袖和黑色短裤,统一扎成丸子头在教室训练。男生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放学就趴在教室外面偷看,结果被老师多次发现,用教鞭将他们严厉的赶跑。
男生们却对此乐此不疲。
也因为训练的关系,徐西桐和任东两人暂时也不一起放学回家,任东对此没有异议。基本上他一放学就走,从不逗留,更不会跟躁动期的男生们一起趴窗户偷看女生训练。
有一回,孔武拉住了他,冲任东挤眉弄眼:“哎,不去看妹子训练啊?”
任东低头睨了一眼孔武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孔武自觉放开,但他看不惯他这副酷哥模样,挑衅道:
“怎么,你禁欲啊?”
“老子□□正常得很。”任东直接堵了回去,脸色不太好看。
他好心建议道:“那么喜欢看,怎么不去澡堂子看?”
“也是哦。”孔武煞有介事地点头。
任东说完转身就走了,孔武反应过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喊:“我有病啊,我去澡堂子看大爷肚子上白花花的肉和褶子皮。”
中午放学,学生都陆续走光了,学校里空荡荡的,校广播在播放着《一千零一个愿望》,一道动听的女声响起“明天就像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想象”。
陈羽洁在空教室里拿着一束鲜花往天空上方抛,然后迅速转身,结果还是没接到,“啪”地一声鲜花掉在地上,她一脸沮丧地弯腰去捡,结果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松北。
陈羽洁立刻露出笑脸跑了出去,站在男生面前眼睛里闪着光:“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一份试卷给娜娜。”陈松北偏头往教室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陈羽洁顺势转过去头去寻找徐西桐,她背对着陈松北,脸上雀跃的表情也一并消失。
她找了一会儿跟陈松北说:“娜娜不在,可能去上厕所了,我帮你给她吧。”
“这样,那谢谢了。”陈松北把卷子递给陈羽洁。
陈松北在抬脸的一刻才真正看到陈羽洁,表情一怔,认真地夸赞道:“你这样还挺特别的。”
“是吗?”陈羽洁的眉眼立刻鲜活起来。
原来真的是这样,喜欢的人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让你的心情如过山车般忽上忽下。
为期半个月的训练很快结束,校庆来临前一天,任东和徐西桐晚上一起回家。
正值春夜,路边的柳树,石榴树接连抽出嫩芽,将蜿蜒的小道连成绿色的星星点点一片,徐西桐摘了一片嫩叶放在掌心往上抛了抛,她问任东:
“校庆你有没有参加什么,比如鼓号队之类的。”
任东摇了摇头:“没。”
“明天校庆你会翘掉吗?我明天有表演。”徐西桐抬起眼睫期待地看着他。
任东 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他穿着灰色卫衣,眼睛很亮很黑,就这么专注地看着徐西桐,好像只盛下她一个人。徐西桐心里方寸大乱,她想不到任东为什么会这样问,是试探她还是随便一问?
被他这样注视着,倒有一种深情的意味,徐西桐有些不敢直视他,清了清喉咙:“随口一问罢了,你不在当然没关系。”
徐西桐说完立刻走在最前面,避开了他的视线,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掌心的绿叶也被折成两半,忽地,身后传来任东简短的语调,没什么情绪:
“明天应该有事。”
“哦。”徐西桐有些失望地应道。
*
校庆这天,天高云淡,大雁穿过云层。教务处让洒水车和高压水枪进了学校,蒙在建筑上,地面上的煤灰被清扫干净,空气中呛人的气味短暂消失,整个校园变得焕然一新。
全校所有师生穿戴整齐站在运动场上看着开幕式,先是护旗队穿着齐整的校服升国旗。
结束后,校长在台上慷慨激昂发言,唾沫飞溅,任东在底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今天没有穿校服,班主任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套压箱底积灰的校服逼着他去厕所换,弄得他脖子,手臂直发痒,眼睛也有点红。
“怎么的,校长发言你听哭了啊。”孔武说道。
“这破学校形式主义还挺多。”任东抬手用力挠了一下脖子,修长的脖颈立刻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痕。
冗长的发言终于结束,声声礼花鼓锣喧天,学校的各方阵仪队依次出场。最先出场的是踢正步的方阵,一群朝气蓬勃的高中生挺直背脊,铿锵有力地喊着口号踢起了正步。
台下的师生纷纷鼓掌欢呼,气氛好不热闹。任东匆匆看了一眼,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他瞥了一眼站在最前排的班主任,拿出手机,按了查看,是马亮发来的信息:
【东哥,你什么时候来啊,台球厅又有人打架闹事。】
任东低头回:【打架就找报警,我又不是警察。】
马亮不死心地问道:【真不来啊,你那有事吗?】
此刻,鼓号队刚走完方阵,很快主持人的声音透过广播响起:“下面迎面走来的方阵是我校的鲜花队,请欣赏她们的表演。”
任东握着手机遥遥看了一眼,低下脖颈回复马亮:【嗯,重要。】
消息发出去后,任东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塞进兜里。
女生们穿着白衬衫,穿着灰色的齐膝百褶裙,干净又清爽地捧着红色的鲜花出场,她们右手举着花向半空中扬起换到左手,从远处看,半空中亮起了一道又一道整齐的彩虹。
台下的男生们气氛变得沸腾起来,纷纷尖叫起来,拥挤到队伍前方拿出手机想要拍照留念。
任东把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台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队伍中徐西桐。同样穿着白衬衫,灰百褶裙下是一双白皙的长腿,小腿圆润,她左右交换鲜花的时候,跟着队伍非常可爱地喊了句“哈!”,动作又飒又利落。
很快,方阵错开分成两队半弧形,徐西桐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第一个从半弧形的队伍走到最前面,她手里捧着鲜花冲着台下盈盈一笑,将大红色的鲜花往上一抛,同时转了个身,下半身的百褶裙旋转成好看的弧度,仰头精准地接到了鲜花,然后她跟变戏法似的,将手里的鲜花往一抽,花束竟然变成一杆花枪。
“哇哦。”台下响起一阵惊呼。
美得不可方物。
任东愣在原地,错愕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
他好像第一次正儿八经正视徐西桐,发现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重逢后,虽然有几次阴差阳错的接触让他心率不稳,但他只归结为男女有别产生的尴尬反应。
记忆里,她还是脸脏成小花猫的小破孩,一言而合地就把他逼到角落威胁他当她的竹马。
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一只扑棱的小飞蛾蜕变成翩跹轻盈的蝴蝶,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
身后的女生们也依次抛花,抽出花枪,整齐划一地表演。徐西桐站在最前端,左手背在腰后,右手耍着花枪,一杆长花枪似烟花一般不停地展开,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表演出一整套动作。
有谁不被她充满元气活力的笑容感染。
最后结束的时候,全队敬礼,徐西桐挺直腰背,黑色的马尾垂在肩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天鹅颈,手掌并在额头,敬了一个标准的礼,她在人群中发现了台下的任东,敬礼的同时冲他悄悄眨了眨眼,一双眼睛透着灵动和娇媚。
呼吸不受控制的停滞了一下,任东心似被人轻轻挠了一下,对方又狡黠地逃走,只剩下他一个人,呼吸急促,看着她喉咙发痒。
现场的氛围热烈又浓厚,掌声和欢呼声持续了很久,男生们更是高呼着台下表演者的名字,其中徐西桐的名字最热烈也最响,任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群狂热的男生推搡挤到最前排,他们震耳欲聋的声音嘶吼在任东耳边:
“徐西桐!”
“徐西桐!”
“她刚才是冲我笑吗?让我死在元气甜妹手里。”
徐西桐三个字不停震在耳边,像某串咒语似的,伏在了任东身上。人群拥挤混乱,有人撞到他的肩膀,谁又踩到了谁的鞋,他们每喊出一句她的名字,任东莫名感到不爽,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嫉妒的情绪,如山呼海啸般盈满整个心脏。
他怕自己克制不住,下一秒会叫这帮男的滚。
任东与台上的徐西桐视线交汇,在某一刹那,不确定哪分哪秒,或许更早,他听见自己心里某道坚硬的城墙在慢慢塌陷。
他想起前段时间孔武问他觉得什么样的女生好看,他从一堆壁纸中选了一个女的照片,孔武看了觉得疑惑这也不性感啊,便问道:“你选她的理由是?”
任东毫不犹豫地回答:“可爱,阳光,爱笑。”
*
校庆结束后,表演老师说标枪上的鲜花可以自留,女生们纷纷把鲜花摘了,有一个女生冲下舞台把手里的鲜花大胆地送给了喜欢的男生,其他人纷纷效仿。
徐西桐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大红弗朗花微微一笑,她把花藏到背后三两步小跑到操场,刚想把花送给任东,远远地看见有一位女生站在他旁边,递出一瓶饮料问他喝不喝。
“招蜂引蝶。”徐西桐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情跌落。
不想去找他了。
下一秒,徐西桐看到任东淡声拒绝,紧接着他朝自己走来,徐西桐站在阳光下心情一下子变好了,笑眯眯地等着他过来。
任东走在徐西桐,她刚想说话,忽然感觉鼻子一阵温热,血流直冲而下,男生眉头拧紧:
“你流鼻血了。”
徐西桐下意识地伸手,发现手指殷红一片,全是暗红的血,她下一跳,只能拼命地去伸手去抹,结果手上的血越来越多。
“仰头。”任东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他身上的校服早就脱了还给班主任了,情急之下,任东只好两手交错抻着衣服的一角,把身上的体恤给她擦干净鼻子上,手上的血迹。
止住血后,任东重新套上那件血腥气很重的衣服,他跑向其他同学,借来了纸巾让徐西桐塞住鼻子。
徐西桐和任东并肩走在校园的跑道上,任东顶着黑色的体恤走在路上,他前胸一片深色的血迹,一路上很多人观看议论,可他看起来毫不在意。
“对不起,你衣服都脏了,”徐西桐瓮声瓮气地说,“花也脏了,送不出去了。”
她辛苦排练了半个月,想的就是在青春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以及让任东看到她完美的模样,结果半道流鼻血。
“没事,你有想送的人吗?”任东语气听起来随意,实则有一份试探的意味。
徐西桐鼻子上塞着两个纸团,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
“有。”
徐西桐回答的是有,意思是她有想送的男生。
“那我替你保管”这句话哽在喉咙里,任东咽了咽喉咙,眼底的情绪黯然,最终又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