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窥见任东的伤痛和脆弱以后, 两个人变得更加亲密了。徐西桐发现任东对她更好了,不,他以前对她是好, 现在是处处纵着她, 怎么说,就算她说回家的这条路是向西边的,实际是往东, 他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嗯, 向西。”
周一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体育老师让大家跑完操后宣布自由活动,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体委拉了一筐体育器材出现,学生们纷纷涌上去拿自己想练的器材,他自己怀里先抱了一个足球,冲一众男生招手组队踢足球。
任东和徐西桐站在一块, 日光有点晒, 他抬手挡着小姑娘的额头,阴影在眼前落了下来。
大黑皮体委走过来, 露出一口白牙:“任东, 踢一场?早听说你踢球很厉害, 一直想跟你踢一场。”
“嗯。”任东漫不经心地应道。
不远处的陈羽洁正弯腰拿羽毛球拍, 示意她过来,徐西桐热情地挥手回应,她向前跑了两步扭头跟任东说:
“我去打羽毛球。”
任东看着徐西桐一蹦一跳的,开口:“嗯,注意别摔了。”
“我又不是猪。”
徐西桐皱眉, 刚说完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到,一抬脸, 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面透着戏谑。
徐西桐跟陈羽洁来到羽毛球场,起先是羽洁在教她发球姿势,她有模有样地跟着学。
“你看啊,这样握住拍,食指抵住球拍,把球抵在跟前,手往上抄。”陈羽洁耐心地讲解着。
徐西桐学着她的姿势,想到什么开口:“羽洁,你们专业的好厉害,球拍随手往地上一抄,跟粘竿似的,球就跳到球拍上了,不像我们菜鸟只能天天弯腰捡球。”
“那个啊,很简单的,下次教你。”陈羽洁笑着说道。
徐西桐正要点头说好,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一边的陈松北眼睛一亮:
“诶,你怎么在这?”
陈羽洁顺着徐西桐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陈松北站在一边,一脸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们,不由得攥紧了球拍手柄,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容:
“对啊,仙道彰你怎么在这,不会是逃课出来打篮球吧?”
陈松北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了,好像千万缕阳光都洒在他脸上,他回答:“还真不是,老师换课了,所以我们的体育课凑巧跟你们一块上了。”
“来打一局?”陈松北邀请道。
“好哇。”徐西桐和陈羽洁先后应道。
陈松北一路小跑到隔壁借了对球拍,又叫了班上的一个男生,一起男女混合双打。组队时,徐西桐想起之前跟陌生人打球被敲诈的事,突然不寒而栗起来,她偏头跟陈松北说:
“我跟你一组吧,我怕打到别人。”
“什么意思?跟我一队就不怕打到我吗?”陈松北反问道。
徐西桐没想到陈松北语气这么严肃,她着急忙慌地解释,忽而对上一双玩笑的眼睛松了一口气,开口:
“没想到你这么正经的人还会开玩笑。”
比赛正式开始,这场男女混合双打可谓打得酣畅淋漓,徐西桐发现陈松北虽然不是专业的,但竟然可以跟羽洁对抗。
几个回合下来,陈羽洁额头沁出薄薄的一层汗,眼睛里隐隐透出兴奋之色。
他果然谦逊又低调,不是碰巧跟他打这一场,陈羽洁还不知道他这么强。
有一个实力强劲地的队友做自己的后场,徐西桐感动轻松又快乐,她打网前球,接不到的球有陈松北在身后垫着。
陈羽洁拿着羽毛球,反手拿球拍,打了个很轻的网前球,她这种技巧球一般很难接,徐西桐立刻冲上去,拍子轻轻一挥,球向对方是上空弹过去,她意外地接到了陈羽洁的网前球。
一来一回,对方打了一个很急的远球,徐西桐向上一跃,拍子没挨到球,身后的白色身影跳得更高,帮她拦下了这个球打了回去,对面的男生没接到这个球!
“耶!”徐西桐喘着气,白皙的脸颊淌着红晕,她转头看向陈松北,“啪”地一声,两人默契地击了个掌。
站在对面的陈羽洁笑着朝陈松北竖了个大拇指。
与此同时,足球被队友射偏,任东在球场上离得最近,他向前奔跑着去追球,一颗黑白的球滚到球场的边缘。
任东小跑过去,一抬头看见了这一幕,徐西桐穿着白色运动服,露出的小腿圆润,她回头跳起来跟同样穿着白色系衣服的陈松北击了个掌。她扎着高马尾灯笼辫,金色的光照在徐西桐脸上,可以到她额前细碎的绒毛,笑容明媚。
她的笑容。
比天上的太阳还亮。
却不是因为他。
心口像是什么压着一般,烦躁又沉闷,任东眯了眯眼,几乎烦躁地把视线从两人身上收回视线。
班上的男生站在不远处在不停地催他:“快把球踢过来啊?你在犹豫什么?”
你在犹豫什么。
任东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眼神变化,猛地把球踢了回去,他没什么兴致地应道:
“不踢了。”
说完任东抬手胡乱撸了一把额前的头发,头发倒上前,隐隐露出一个美人尖。他头不回地走出球场,丝毫不顾身后体委大喊大叫的挽留。
体育课结束后,任东和徐西桐并肩走在一起,他们从操场穿回教学楼,一路上,任东没说什么话,异常沉默。徐西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反正一向都是她话比较密,早习惯他的话少,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说今天打的羽毛球巨爽,出了很多汗,但是和大家又打得很开心。
“我万万没想到陈松北居然是个男高,你不知道他多厉害——”徐西桐因为运动量过脸颊微微泛红。
而这微微泛红的脸落在任东眼中又是一番滋味,他倏然打断徐西桐,语气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吃味:
“男高?你眼光也太差点了,他长得有我帅吗?”
呵,小时侯不是还叫他美人儿吗?还对他壁咚来着,也不负责,现在随便叫一个男生男高,说他是个阳光帅气的男高中生。任东脑子里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
任东从来不说自己帅,况且他一向帅而不自知,今天忽然跟人比外貌让徐西桐很诧异,她有些懵:
“你在说什么帅不帅的?男高,女高在我们羽毛球内是行话,代表打球的高技术。”
任东神色略显尴尬,但他仍坚持说:
“哦,那我也比他帅。”
晚上,任东没有去晚自习,他去台球厅待了一阵,把该算的账,没处理的事都处理完后,一个人兀自来到地下室拳击练习场,开灯,脱了体恤换上训练裤,戴上黑色的拳靶对着沙袋砰砰练习起来。
他一个人不眠不休地练了很久,脸颊,背部,健壮修长的大腿全淌着一层薄汗,小伍吹着口哨来地下室拿到这一幕的时候吓一跳,打趣道:
“哟,训练这么卖命,咋的明天拳击比赛有万元奖金啊?”
小伍顺道丢了瓶冰水给他,任东大刺刺地坐凳子上,躬着腰,随手拿起白毛巾擦脸上,身上的汗然后丢到一边,他浑身都是滚烫的,因为运动毛孔打开,整个人像被火灼烧一般。
任东仰头灌了大半瓶冰水,双肘撑在大腿上轻轻喘气,忽然开口:
“说来我自己都嫌幼稚,今天娜娜跟一个男生打羽毛球笑得很开心。”
“哟,吃醋了这是。”小伍在他旁边坐下,接话。
任东唇角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像是自嘲,也像是认命,喉结滚了滚:
“你说是就是吧,她的开心不是因为我,我心里确实不太舒服。”
“我想让她笑,是因为我。”
地下室里空气沉闷,任东像是被水淹的一只豹子,他拼命挣扎着,呼吸着,好像把胸腔里藏匿的所有倒出来才能活下去,他认真地说:
“我喜欢娜娜。”
小伍正喝着水,听到这些话“噗哧”一声把水全吐了出来,水珠还溅到了任东脸上。他没想到任东这么冷酷,情绪不外放的人喜欢上一个人后会完全袒露出真心,真诚得毫无保留。
像小狗一旦被驯服,会心甘情愿伸出脑袋让你随意蹂躏。
“抱歉啊,兄弟,你说的话太真诚了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要是女人,我肯定被你感动死,直接以身相许。”小伍语气激动。
任东重新拿起毛巾擦脸上的水珠,他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如果对象是你,这身还是别许了。”
说完他把毛巾扔小伍身上,抓起凳子上的衣服,一边套头穿进去一边往外走。
走出地下室,视线快阔,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任东站在俱乐部门前的石子地上,旁边的垃圾斗车臭气熏天,他看向不远处的天空,此时天已经将黑未黑,天与地的缝隙嵌着一条乌金色的飘带。
任东的心情似涨潮一般,满的,澎湃又激动,此刻他发了疯一样想见到娜娜,想确认那份心意。
他一路跑回学校,天乌暗得要坠下来似的,忽而下起了一场骤雨,雨点劈啦啪啦地砸在地上,铁皮房上,玻璃窗上,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路上的行人四处跑着纷纷避雨,马路上的车也开始变慢起来。
任东狂奔在马路上,雨点砸在他脸上,脖颈处,滴到锁骨里,头发变湿,就连眼睛是湿的,视线模糊不清。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狼狈,反而希望这场雨再下得彻底一点。
之前送娜娜从左川回北觉的那个遍布火烧云的傍晚,或许更早,那场在心里将下未下的急骤的雨,终于淋到他身上。
*
晚自习,值日老师不在。刚好徐西桐的前桌生病请假,她便让陈松北来她们班做作业,刚好可以跟他请教数学题。
见徐西桐时常要塞纸条给陈松北或者他转过身来讲解,陈羽洁主动说:“陈松北,我跟你换位置吧。”
陈松北笑着说:“方便吗?”
“方便,我是学渣,在哪学不是学。”陈羽洁语气爽朗。
两人换了位置后,陈松北坐在旁边耐心地给徐西桐讲题,她正凝神听着,“啪”地一下,教室突然断电,几乎是同一时间,隔壁两个班发出嘈杂的声音,甚至能听到楼上同学欢呼停电而跺脚的声音,整座学校陷入沸腾。
“停电了!可以提前回家了。”
“你别急啊,老段正在去批发蜡烛的路上。”
“可以不用交作业了,吼吼。”
教室里乱哄哄的,甚至有人追逐打闹起来,徐西桐有些近视,她借着其他同学模糊的手机光跟陈松北说:
“我记得你是不是带了手电,能不能借我,我在走廊等你,教室太吵了。”
“好。”
整座学校陷入一片漆黑,装鬼的被鬼吓到的全挤在一起,有胆大的男生趁势抱着喜欢的女生,教室混乱不堪,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侧脸。
难言的气氛涌入空气中,像丝丝燃烧的烛火,挠着人的神经,肾上腺素涌上来,心里不敢做的事,现在也想试一试。
慌乱中,陈松北看着身旁的女生掌心出了一层汗。
走廊上,徐西桐打着手电站在走廊上解题,而陈松北靠在栏杆上吹风。
她用了好几种方法,谢天谢地,终于解出来了。
“我解出来了!”徐西桐兴奋地说。
陈松北凑过来看,与此同时,任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学校,他身上被淋湿了,黑漆漆的眼睫毛上还沾着水,他出声喊她:
“娜娜。”
徐西桐抬头走过去,这时有人拿着手电四处乱照,陈松北这边的脸在一瞬间暗下去。
她在任东面前,光刚好移到两人身上,视线陡然明朗,徐西桐碰了碰他的手臂发现他一身的水汽,十分冰凉。
“你怎么又回学校了?你看你,都淋湿了。”徐西桐拿出纸巾急忙擦他身上的雨水。
“嗯,想来。”任东看着她视线片刻不离。
这时,忽然隔壁班跑来一个女生,长相斯文安静,她站在陈松北面前还没讲话脸就先红了,她似乎鼓足了这一辈子的勇气,说话的声线都在抖:
“陈松北,我喜欢你,从转学到我们班第一天就喜欢你了,你人好脾气好,还这么优秀,好到常常让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但我——还是喜欢你。”
相当诚意的告白,女生说完之后连空气都凝滞了几秒,陈松北没有料到一个停电的夜晚会有人来跟自己告白,他认真思考了几分钟开口:
“我有喜欢的人了,抱歉,但也谢谢你给了我勇气。”
女生沮丧地离开了,一句话让气氛变得诡异又胶着起来,任东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似防御的兽,而陈松北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如同随时进攻的乌鸦。
似两头燃烧的引线,在不断“啪”“啪”快速燃烧着,在冲锋陷阵的同时又在较劲。
不知怎么的,任东心里起了一股莫名的慌乱,他攥住徐西桐的纤细的手臂,沉声开口:
“走了,娜娜。”
陈松北盯着两人即将离开的身影,男生修长的手霸道地拉着女生白藕似的手臂,独占意味明显。他心里起了一阵怒火,生平第一次出声挑衅别人:
“怎么,你就这么没种吗?”
下一秒,教室楼对面的县文体中心人工湖倏地升起了千百支烟花,烟火腾空而起,拖着灰色的烟雾线打了个转在眼前怦然炸开,瞬间点亮了漆黑的天,四散的火星子如同白昼流星一般,一颗接一颗地掉进了他们的眼睛,火光熊熊,也照亮了四个少年少女的表情。
徐西桐似懂非懂,隐隐明白了什么,任东始终拉紧她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如狂风骤雨,在隐忍什么。
而陈松北脸上是下定决心的表情,他决定跟徐西桐表白。
只有陈羽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看烟花或者说早就出来了,没人发现她,她像个局外人。
她伏在栏杆前,就站在陈松北身后,他一直没有发现她。
她脸上的表情落寞而自怜。
她比烟花还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