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秋荷端着盛水的木盆进来,“小姐怎么了?”
宁雪滢坐起身,被卷帘外的日光刺了一下眼,她揉揉发酸的肩胛摇摇头,“没什么,几时了?”
“看天色,怎么也要辰时了。奴婢服侍小姐梳洗,然后用饭。”
宁雪滢拍拍脸蛋,拿起刷牙子和竹筒,“今早不想吃米饭。”
“船家烙了玉米饼子,就些甜粥也不错。”
宁雪滢点点头,在梳洗后挑帘走出船舱,沐浴在和煦暖光中。越往南行,气候越温暖潮湿,除了夜里在船舱中有些难捱,多数时候都是舒服的。
没一会儿,她注意到一个背脊宽厚的船员提着水桶来到二层擦拭甲板。
船员面庞有些僵,却是一身的牛劲,得了船主几次赞赏。
“好好好,这趟雇你上船是对的。”
“干这行几年了?”
“新手啊,难怪不娴熟,但好在勤快,回头我额外给你加些钱,以后就在我的船上干吧。”
清风徐徐,新手船员穿着个粗布坎肩儿,露出健壮的小麦色双臂,身形魁梧,宽肩窄腰,让同船的年轻姑娘们忍不住注目。
新手船员除了长相差些,其余都是顶顶的好,手臂上外露的肌肉,富有力量感。
宁雪滢端过老板娘烙的饼,吩咐秋荷先给影卫们送去。
五十来个影卫分布在客船的各个角落,随时保护着宁雪滢的安危。
秋荷端起一摞饼,蹦蹦跳跳地跑开。
深知眼前的女子是这趟船的“金主”,老板娘为宁雪滢舀了一碗红豆粥,指了指二层位置最好的船舱,“夫人去那间屋子里吃吧,是个库房,里面没存物品,视野好,还安静,不会有人打扰的。”
宁雪滢道了谢,带着青橘一同走向那间房。
明亮整洁的库房不算大,摆着一副桌椅。
几名影卫默默来到库房附近,查看周围的情景。
可没等宁雪滢坐稳,库房外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喊声,焦急惊恐,是客船的舵手,“漏水了,船体漏水了!”
一瞬间,船客们惊慌失措。
客船上有备用的一只只小木船,船主组织着船客向下跳。
宁雪滢和青橘被影卫们拉着跑到栏杆处,短短的一段路,被跑来跑去的船客们撞了几次肩。
一名影卫确认大船下停泊着一只小船,拉过宁雪滢,将之抱起,“事急从权,属下失礼了,请夫人先跳!”
宁雪滢扭头看向慌乱的人群,“秋荷呢?秋荷还没回来。”
“夫人和青橘姑娘先跳,属下去寻秋荷姑娘!”话落,另一名影卫冲入人群。
这种时候慌乱最是要不得,宁雪滢沉住气,捏起鼻子示意抱起她的影卫松手。
影卫点点头,慢慢松开手,眼看着宁雪滢坠进水中,又立即抱起青橘抛下栏杆,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其余影卫紧跟其后。
噗通噗通如下水饺。
落水的人们互帮互助,纷纷爬上周围的小船。
宁雪滢被最近一只小船上的两名男子拉了上去,湿漉漉的跌坐在木船中,她顾不得仪态和湿衣,趴在船边递出手,“青橘,拉住我!”
而她没注意的是,拉她上船的两人中,有一人就是那名肌肉健硕的新手船员,只见他挤开宁雪滢,朝青橘递出手。
男子更有力气,青橘凫了几下水,靠近小船,刚想要借新手船员的拉力上去时,那船员忽然收回手,以湿布捂住了宁雪滢的口鼻,另一人滑动起船桨,在混乱中远离了已经倾斜的客船。
青橘大惊,“喂!喂!”
她扑腾着,鼻腔进水,好在背后划来一只船,有人将她捞了上去。
青橘擤擤鼻子,指着划远的小船大嚷道:“那只小船怎么回事?把我家夫人拐跑了!”
场面极度混乱,每只小船一旦装满人员,就会急速划走,为的是远离越来越倾斜的客船。
大家伙只顾着逃亡和捞人,哪有精力顾得上其他。
青橘扭头张望着自家的影卫,焦急万分。
影卫们见状相继跳进水中,快速凫游,奈何水里都是人,阻挡了前行。而那只小船上的船夫,毫无顾虑地划行着,伤了不少落水的人。
划远的小船上,宁雪滢挣扎不已,手脚并用,无意发觉那新手船员的脸皮翘起个边儿,她猛地一扯,瞠大美目。
是季懿行!
被撤掉薄如蝉翼的面具,季懿行用双腿夹住宁雪滢,防止她逃跑,又脱下坎肩儿蒙住自己的口鼻,以防被人认出来,可还是让青橘张望到了。
“是逃犯!逃犯挟持了我家夫人!”
季懿行磨磨牙,催促起同船的船夫,“趁着伯府影卫没追过来,快点划!”
“放心吧,已经甩开了。”船夫转过陌生的脸,看向宁雪滢,勾唇一笑,“不知该唤你次辅夫人还是宁姑娘?”
额前碎发滴淌下一颗颗水珠,季懿行抬手擦拭,随之松开腿,将还在挣扎的宁雪滢按在怀里,眉眼锋利冷冽,“叫她宁姑娘。”
歪斜在男子怀里,四目交汇,宁雪滢停止无用的挣扎,只因视野里出现另一艘客船,像是在接应他们。
具体说,是接应他二人。
自己被季懿行一伙人绑架了。
前半个月在赶往码头的路上,她已看到了一张张通缉令,是在通缉越狱的季懿行以及协助他越狱的数十名锦衣卫。
新帝登基,有意削减锦衣卫的职权,甚至废黜这一衙署,约摸着是以秦菱为首的一部分锦衣卫成了惊弓之鸟。
他们最恨的人应该就是新帝和卫湛。
绑架她,是为了引出卫湛吧!
自己落在他们手里,哪有好果子吃!
宁雪滢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这种时候慌乱只会让对手更为猖狂。
在被季懿行带上客船后,她垂头低目,无视了船上的一道道视线。
季懿行瞥向为首的男人,挡在了宁雪滢面前,眼含警告:“秦菱,告诉你的人,不许打她的主意。她是我的。”
面具不怎么透气,秦菱一把撕去,越过季懿行看向衣衫紧贴的女子,故意舔了舔嘴,“放心,若是让她有了轻生的念头,还怎么引出卫湛?”
宁雪滢一阵恶寒,可此时她能“依仗”的人只有季懿行。
躲在季懿行的背后,她小声道:“我好冷,能给我一身干衣裳吗?”
季懿行摘下捂住口鼻的湿坎肩儿,罩在宁雪滢身上,拥着她走向一间船舱,“从此刻起,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即便逃亡在外成了亡命之徒,季懿行还是刻意放柔语气,为的是不吓到她。
她太柔桡,不禁吓。
满心满眼不甘的季懿行在终于与宁雪滢有了同处一室的机会后,用力扣住她的双肩问道:“他对你好吗?”
这个他,指的是卫湛。
宁雪滢立即推开面前的男人,紧拢身上的坎肩儿,佯装不知他们是亡命之徒,带着避嫌的口吻回道:“甚好,也祝郎君与夫人琴瑟和鸣。”
夫人?
季懿行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所指何人,“你不知我的遭遇?”
宁雪滢摇头,“身在后院,无人告知。”
“哪有什么夫人!”季懿行上前一步,将她困在墙壁与自己之间,似告知也似解释,“杜絮不过是卫湛安插的棋子,只为制造迎错亲的假象,掩人耳目!”
因浑身湿寒,宁雪滢有些迟钝,反复咀嚼着他刚刚的话。
杜絮是卫湛安插的棋子,只为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的目的呢?
置换她?
“我不信。”
季懿行抿抿唇,本就窝了一股火又添新火,可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杜絮是个男子,早就卷铺盖跑了,还拐走季府一个婢女!雪滢妹妹,你被诓骗了!卫湛从一开始想要的人就是你!”
客船随浪晃动,宁雪滢背靠墙壁稳住身子,联想起俞夫人的事,已无法坚信卫湛的初心。
可卫湛为何要设计这一切娶她进门?
很多事情解释不通。
头胀感袭来,她无力滑坐在地,环臂曲腿抱住自己,快要失去知觉。
季懿行蹲在地上,想要乘胜追击,却见她抖的厉害,立即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干爽的衣裳。
是一套尺寸偏小的男子衣衫,是他特意为宁雪滢准备的。
将衣衫塞在她手里,季懿行转过身,“我不看你,你快换上,别着凉。”
这个时候的确不能着凉,可也不能相信他不会随时转身,宁雪滢抱住衣衫左右瞧瞧,无可遮挡之处,“你能出去吗?”
季懿行握握拳,压抑着转头的冲动,“不能,你不能离开我十步之内。”
“那能借柜子一用吗?”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只要不离开这间房,季懿行不会过多限制她,“可以。”
宁雪滢抱着衣衫走到衣柜前,拉开门,将里面几件叠放整齐的衣衫拿出来,随后钻了进去,合上柜门。
可季懿行是武将,即便看不见,还是能通过耳力听见衣柜里传出窸窸窣窣的更衣声,甚至能听清她因空间狭小磕到手臂发出的微痛声。
微妙的情绪划过心头,让久燥的心稍稍得以滋润,季懿行想,在杀了卫湛后,他要带着她远离尘嚣世俗,归隐田园。
即便她不情愿,但他相信日久生情,何况他们在昔日的书信往来中对彼此已有了了解。
换好衣裳,宁雪滢窝在衣柜里快速将随身携带的银针藏进袖管。
出门在外,总要带些东西防身。
适才在小船上没有拿出来,是因对方是两个成年男子,她没有胜算。
银针也只有在与敌人单独对弈时,才能发挥出出其不意的效用。
希望自己能学以致用,刺对敌人的穴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