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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十里烟柳,莺啼东风。……

帝台艳宦 青草糕 3227 2024-06-07 10:10:02

三司的人被急匆匆叫来, 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等到后一听经过,不由个个震在当场。而姗姗来迟的吴知庐刚迈进御书房, 就见到了跪在地上不停求饶的冯都尉,脚步一顿, 得知钱鹊已被处死之后,更是脸色大变。

他有心想挣扎几句, 可是看到陈敬冷酷无情的目光之后,心顿时如坠冰窟。

这场会审一直持续到半夜, 负责文书记录的官员写下来的纸足有一指节厚。案情已经十分明朗, 吴知庐贪图甘州总兵之位, 贿赂大太监钱鹊,二人里应外合, 策划向郭守达下毒。钱鹊得了好处,又唯恐事发,就背着吴知庐雇佣杀手, 假意暗杀皇帝,企图自己挡刀, 好趁机养伤,让刚回宫的戚卓容接手庆功宴之事。而吴知庐自从在朝堂上听了梁青露那一番“效忠大绍,绝不嫁人”言论之后, 对梁青露更是忌惮,因此趁着庆功宴推迟,得了空当, 买通冯都尉,将下毒之罪嫁祸给她,为此还与当铺老板串通, 污蔑梁青露曾典当玉雕换现钞。

一切铁证如山,不容置喙。

吴知庐被下了大狱,不日便要处斩,全家其余人丁悉数流放;而吴家三族也受到牵连,被罢免一切官职,驱逐出京。冯都尉为虎作伥,同样处斩。至于刑部黄尚书,办案疏漏,轻信人言,罚俸一年,自领二十大板,另罚抄大绍律法一遍。

听说吴知庐的夫人曾在当夜逃出府门,在大理寺门口击鼓鸣冤,引得不少百姓开窗偷听,据说她曾哭喊着说“此非吴家一家之罪,陈黄二家背盟败约、以邻为壑”,结果没说完就被官兵抓走了。

城外的甘州军士这才知道自己的总兵竟然死在了庆功宴上,一时之间群情激奋,个个恨不得冲进大牢生啖吴知庐血肉,多亏有梁青露在,好说歹说,才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与此同时,城中各大茶座酒楼,也流传起了一段“女儿红醉卧白骨关,塞上雪独赴春日宴”的说书故事,讲的是一名年轻女子替父从军,千嶂长烟,霜重鼓寒,一去三千里,归来两鬓霜,虽挣得满身军功,却故人尽逝,零落萧条。说书先生们个个口才极好,讲得一波三折,哀婉动人,座下听者无一不动容,连瓜子茶水都忘了用。待三三两两走出茶楼,又听说了这桩郭总兵遭毒杀、梁将军险被冤枉的大案,不由立刻代入,愤慨万分。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新出的说书故事和庆功宴毒杀案。吴知庐处斩的那日,挨山塞海,个个人都伸长了脖子要看他人头落地的样子,等到真的落了地,还不忘啐上一口,抹抹眼泪道:“可惜郭总兵这样的英雄了!”

京中备考的书生们也早已有所耳闻,聚在书铺里,一边心不在焉地看书,一边小声议论着此案,脸上都露出愤懑之色:“险些就要被吴知庐那狗贼抢了总兵之位了!”

“是啊,若他真成了,甘州危矣!大绍危矣!”

“从前我看不惯梁将军以女子之身出入行伍,如今看来,还不如把这个总兵之位给她呢!至少她行得正、坐得直!”

“说到这个,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京中近来很红火的那个说书故事,讲的就是女将军。”

“这有何奇怪,梁将军刚出名的时候,我就听过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了。有什么说她生得貌如夜叉,两拳如斗的,还有说她是妖精化身,专门蛊惑敌军的,可真把人笑死了。”

“我知这位兄台言下之意。只是这故事最早传开的时候,郭总兵的案子还没有结果呢。如今撞到一起,应该只是巧合罢了。”

“故事虽是故事,但听了也不免叫人感伤。诸位想想,故事中的女将军戎马一生,老来却孑然一身,属实可怜。这梁将军前些年丧父,后来又为国受伤,此生无后,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凯旋回朝,孰知还会遭同僚陷害,连亲近的父亲旧部都丧命了!唉,时也命也!这京城勾心斗角,不适合她,我看她还是在甘州自在些!梁家世代忠勇,也算是成全了美名!”

“各位讲了这许久,可要用些茶水解解乏?”芥阳端着一盘茶水走出来,虽半幅面纱覆了容貌,但也可见一双眼睛温婉可亲。

书生们忙道:“打扰掌柜了。”

“听见几位方才在谈论梁将军,你们都见过她么?”芥阳眨了眨眼道,“我听了那么久的传闻,一直心中仰慕,却没有机会得见呢。”

“我曾在路上见过一面。”一名书生道,“长得虽非花容月貌,但自有一番英姿风骨在,确实是巾帼英雄,令我等望而生敬,自愧弗如啊。你若想见也不难,过几日甘州军就要走了,听说届时司礼监掌印会率礼队代皇上出城相送,你只要提前在城门口占好位子,就一定可以见到的。”

芥阳笑道:“原来还可以这样,那我必是得早早得去,不能被人抢了位子。”

甘州军离京那日,万人空巷。芥阳一夜未眠,宵禁一解就即刻奔向城门,即便如此,还是差点被挤出人群。最后踩住了一块石头,死死抱住一根酒肆招展的旗杆,这才没有被汹涌的人群挤走。

晨光熹微中,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城门郎缓缓开启那一道厚重城门。城门之外,黑羽铁甲,持枪鹄立,威压之气迎面扑来,她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摸了摸心口。

井然整肃的军队之首,是一匹通体漆黑的烈马,唯有四蹄飒白如雪。它看着城内那么多人,忍不住喷了喷响鼻。马上的女子银盔缚黑衣,翎冠束云发,她伸手抚了抚马的脑袋,那马便安静了下去。

芥阳怔怔地望着。

她是家生的奴婢子,随着主人一道进了宫,从家宅迈入宫闱,但所见过的天空始终只有那么一方,她在遇到戚卓容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摆脱奴籍、自在生活的一刻,而在见到梁青露之前,她也没有想过世上原来有女子是可以以这种模样出现的。

京卫司的人早已将躁动的百姓拦在了路边,道路这头,是严阵以待的甘州军,道路那头,则缓缓行来一队人马。

戚卓容今日没有坐轿,也没有乘舆,直接骑马缓行而来,身后是长长的锦衣仪仗卫队。她内着三襕贴里,外罩深青色飞鱼服,日头逐渐高升,照得她两颊生光,眉目昳丽。有年轻女子呆呆地看着她,良久才反应过来,不由羞愧地红了脸颊,轻轻掩面哎呀了一声。

“梁大人。”她一夹马腹,行至梁青露面前,抬手行了个礼,笑道,“哦,该唤一声梁总兵了。”

梁青露也微微笑起来,朝她还了一礼:“戚掌印。”

“客气,客气。”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不好多聊,只能客套地说一些祝词,末了,戚卓容道,“陛下命咱家送梁总兵一程。”

“多谢陛下,那就有劳戚掌印了。”

梁青露调转马头,戚卓容身下马加快几步,踢踢踏踏跟上了她,二人并排往前行去,只听一阵甲胄摩擦声,军队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瞧见左后侧那个抱着旗杆的女子了么?”戚卓容平视前方,唇角含笑,微微动了一动,“近来京城传得热闹的说书故事,就是她的手笔。买通那些说书先生,花了不少银子呢。”

梁青露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名在人群中突兀高出一大截的女子,忍不住笑了笑。百姓顿时沸腾起来,欢呼之声不绝于耳。梁青露一惊,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不料百姓们欢呼得更起劲了。她无奈,回正了身子,低声道:“替我多谢她。”

朝廷最后还是提了她作总兵,虽有越级之嫌,但奈何她顶上实在是没有了人,不是死在了沙场,就是死在了京城,加之她近来在民间呼声很高,若是逆民心而行,只怕要大惹非议。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戚卓容的功劳。

梁青露与戚卓容遥遥行在队首,身后是行军有肃的甘州军士,再往后是赏心悦目的仪仗行队。出了城门,一时半会总算没人再盯,戚卓容轻叹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下一次见到师父,得是什么时候。”

梁青露:“边关守将,无事不可回朝。我们不见面,才说明这天下太平。”

“可我一个人,也会想师父的呢。”戚卓容有些郁郁。

“你已经长大了,身边也不只有我一个人了。”梁青露莞尔,“你比我想得厉害多了。早就不是师父保护你,而是你保护师父了。”

戚卓容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绕了绕手里缰绳道:“可毕竟也只有师父知道我的底细,那些人再信任,我也是不敢说的。”

“你既然要做大事,便迟早会有暴露的一天。”梁青露说,“我相信你可以为自己找到后路,也相信你能找到一个真正值得交付后背的人。不过,无论如何,天塌下来还有我呢。”她几乎是用气声和口型在说,“别人都是清君侧,只有我来清掌印侧。”

戚卓容抿了抿唇,忍住笑意:“虎符都在陛下手里,你手里帅印才能调多少兵。”

梁青露:“说的也是。那你尽量控制一下事态,让我用最少的兵力就解决问题。”

戚卓容唇角微勾,不说话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梁青露又问:“那日早朝,陛下擢我为甘州总兵,我自愿将虎符上交后,太后可有去找他索要?”

“有提过。但陛下染了风寒,稀里糊涂说不清楚话,太后问不出放在哪儿,只好嘱咐太医几句,不得不离开。”

“染了风寒?”梁青露诧异,“怪不得是派你来送我。”

“嗯,染了风寒。”戚卓容笑道,“为了躲太后,生生吹了一夜的风。”

梁青露默然片刻,道:“你倒是择了个明主。”

“再看吧。”戚卓容放远了目光,“他年纪轻轻,心思却深,现在需要我帮他打压世家,等我的作用没了,才知他是不是明主。”

队伍行至京畿地界,戚卓容勒了缰绳,朗声道:“咱家便送到这儿,往后的路,得需梁总兵自己走了。”

“谢掌印相送。”

戚卓容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弯腰从地上掬了一抔土,给她仔细地包进了锦帕里。

“陛下口谕,梁大人,此去三千里,你携这一份皇都土,须时刻谨记不忘国祚,不忘皇恩,不忘万民。”

“臣接旨。”梁青露也下了马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将它捧在了手心。

两人手指一触即离。

梁青露翻身上马,冲戚卓容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掌印留步。”

戚卓容道:“好。”

风中还残留着尚未褪尽的水雾,十里烟柳,莺啼东风。

她目送着梁青露远去,直到那长长的黑甲军队消失在了旷野之中,她才隐隐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闭了闭眼,上马,扬鞭一甩马臀,率人回城。

而梁青露,直到夜里停军暂歇之时,才终于悄悄从怀中取出了那方锦帕。

帕子里,是一枚裹满了泥土的麒麟玉雕。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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