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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京城的春天,真好啊。……

帝台艳宦 青草糕 3131 2024-06-07 10:10:02

戚卓容巡查完赌坊, 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让司徒马和拾肆等人先行回去,清理一下东厂内的细作,只要给她留一匹马就好。

司徒马看起来欲言又止, 似乎对她很不放心的样子,但看她今天一直都怪怪的,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戚卓容来到了白塔寺。

寺门已闭,她敲了片刻, 才有一个小沙弥来开门,“呀”了一声:“施主, 是你。”

戚卓容颔首:“请问住持可在?”

“在的, 施主请随小僧来。”小沙弥引着她走到殿外, 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有施主找。”

住持本在佛前诵经,闻声未动,戚卓容便耐心等着。直到住持诵完, 转过身来,朝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施主夜晚前来, 有何贵干?”

“在下戚卓容,白日里手下查案办事,对贵寺多有叨扰, 特来致歉。”

住持微微一笑:“原来是施主,配合朝廷办案,施主无需介怀。”

小沙弥悄悄退下了。

戚卓容走入殿内, 仰头望着面前金灿灿的大佛,若有所思道:“不知在下可否敬香?”

“只要心诚,人人皆可敬香。”

“手上沾了血, 也可以么?”

住持又念了句佛号,道:“佛度众生,众生亦需自度。”

戚卓容翘了翘嘴角:“曾有人说过我有佛缘,大师,这话你信么?”

“施主有一颗玲珑慧心,然此心在红尘,不在世外。施主又何必自苦,徒增烦恼。”

“大师说的是。”戚卓容笑道,“一生修佛念禅,终究不适合我。”

她在佛前拜了一拜,心中默念了几句经文,而后直起身来,道:“香,我便不敬了。我心有污秽,实在不宜说与佛祖听。今夜多谢大师开解。”

她退出了大殿,在主持的目光中独自往外走去。

门口的小沙弥“咦”了一声:“施主这么快就走了吗?”

“是啊。”戚卓容翻身上马,弯唇一笑,“俗世中人,总是有做不完的事。”

圆月皎洁,月色铺在树丛之间,如同一片轻飘的柔雾。

她在这柔雾之中回到东厂,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脸肃容的拾肆:“督主,属下已查了一遍厂内的人手,又筛出三个可疑人员,目前还没有惊动,请督主示下。”

“杀了。”戚卓容言简意赅,“东厂里,不需要有二心的人。”

“是!”

“还有一事。”

“督主请说。”

“本督行事,自有本督的分寸,但厂中其他人,严禁以自恃身份,欺上瞒下,借本督名义做出惊扰无辜百姓之事。”

拾肆一凛:“有人犯事了?”

“尚未。”戚卓容说,“只是让你先提醒他们一句罢了。以后若有违背厂令之人,格杀勿论。”

“是!”

戚卓容让他先退下去,自己则来到了地下厂狱之中。

狱卒为她打开大门,她穿过幽暗的长廊,在最深处的刑房外站定。

廊上的火把照不清陈子固的脸,她只能从侧面看到他歪垂的头和紧拧的眉。他手掌上的铁钉仍旧钉在刑架上,但血迹已经干涸,周边泛出一圈诡异的暗色。

开锁的声音惊醒了困倦浅眠的人,陈子固茫然了片刻,才终于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戚督主?”一天了,他连口水都没喝过,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戚卓容手持火把,凑近了去照他的脸。陈子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往后躲避,然后就听她轻嗤一声,说:“也不过如此。”

她将火把插在了刑架边,这回终于可以清清楚楚、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陈子固被她看得浑身发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怎、怎么了?小人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没有瞒着的!”

“确实没有。”戚卓容点头,“我这次来,不想和你聊赌坊,我们聊点别的。”

“聊什么?”陈子固呆了呆。

戚卓容斜倚在墙上,问他:“江婉娘此人,你可记得?”

陈子固茫然地望着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谁?”他试探着问,“是……是被小人买过的女子吗?”

戚卓容定定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好笑,最后竟然真的笑出了声。她扶着墙,一边笑得连肩膀都在颤抖,一边从刑具里取了把带倒刺的铁鞭,朝他走来。

陈子固大惊失色,慌乱道:“督主!督主!小人马上就想起来了!”他脑门冒汗,情急之下灵光一现,脱口而出:“江婉娘!是江家那个悬梁自尽的小娘子!”

然而那一鞭还是狠狠抽在了他的身上。

陈子固顿时一声惨嚎,皮肉翻卷绽开在空气里,血滴将衣袍与身体紧紧黏在一处。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陈子固痛得死去活来,恨不能在地上缩成一团,可他偏偏被铁链绑在这刑架之上,稍微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也无暇多想,只知一味地喊:“是小人当时猪油蒙了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强逼那良家妇女!小人不是人!真不是人啊!督主,小人已经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命,小人必当做牛做马报答,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去孝敬江家二老,跪在地上磕头道歉!总之求您,留小人一命啊!”

又是一鞭狠狠落下,这一回,陈子固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他双眼紧闭,浑身抽搐,口里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了。

“她是被你逼死,你却连她是谁都记不清……这世上的女子,对你们这群人来说,都是什么?是物件吗?就贱得连草芥也不如吗!”她嘶吼道,“你可知她本来是怎样一个女子,她那样柔弱、那样胆小,平生最怕疼痛,可你竟能将她逼成那样,逼得她别无选择,生生将自己吊死!”

小的时候,她记得婉娘也来他们家玩过几回,偶尔嬉闹时跌在地上,皮都没破,便会痛得默默流泪,最后还得她这个常年喝药的病人去哄。而罪魁祸首,她的哥哥,多半是会被亲娘揍一顿,然后押着去跟婉娘道歉。婉娘接了哥哥的饴糖,便破涕为笑,去拉他的手,引得她在旁边大声起哄。

那样单纯快乐的光景,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戚卓容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一个女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挂在了那三尺白绫之中。她也不知道,哥哥在江家墙头枯坐的那七个日夜,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从入殓到出殡,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陈子固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戚卓容通红的双眼,看到她眼中落下的大颗泪滴,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你和她……”

“是你!是你!”他忽然像疯了一样,仿佛忘了身上所有的伤口和疼痛,用力地挣扎起来,“是你找人偷袭的我!你是让我当了三年的傻子!戚卓容!你和江婉娘有私情!就为了个女人,就要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报复我!”

“陈子固。”她眼中最后一滴眼泪落尽,再抬起头来时,又是幽暗的笑意。

“你想干什么!杀了我吗?来啊,来啊!”陈子固自知活命无望,愈发癫狂起来,“你杀了我又如何,你这个阉狗,江婉娘她早就是我的人了!还未及笄的少女,别有一番——”

呲啦一声,铁鞭甩过,他的脸像是被一分为二,从左到右,沿着唇路生生撕开一个深可见骨的豁口,顿时血流如瀑。

下一瞬,戚卓容按住鞭把,拇指一勾,便从把身勾出一片薄薄的刀锋来,毫不犹豫地扎进了陈子固的身体。

陈子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畜生。”

然后她拔了出来,一下,一下,又一下,像是疯了一样,在他身上扎出数十个刀口。最后扎进他的心脏,手腕用力一旋,刀尖便发出了搅动一周的细碎声音。

陈子固仍是瞪大了眼睛,只是这一回,他的头重重垂了下去。

鼻腔被浓重的血腥味所包裹,手上滑腻得几乎握不住把。

戚卓容剧烈地喘起来,踉跄着倒退几步,扶住了审讯的桌案,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站得连火把的光都微弱了下去,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打开刑房的门走了出去。

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穿过长廊,踏上台阶,然后敲开了沉重的狱门。

狱外月光如洗,她满身血污,将门口的狱卒都吓了一大跳:“督主?”

“我无事。”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京城的春天,真好啊。

“给陈子固收尸,用白布包了,送到城西陈府去。”

狱卒们对视一眼,暗自心惊:“……是!”

戚卓容洗了手,净了面,更了衣,才终于回到宫中。

已是丑时,英极宫的窗户却还亮着。她一怔,尚未开口,门口的小太监便道:“陛下说,他在等戚公公。”

戚卓容推门而入,步入内殿,便见床边摆了一张小几,小皇帝散着头发,披着薄被,正低头批阅奏折。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乌黑的眼睛,倒映出满屋烛辉摇曳。

他搁下笔,皱了皱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儿?”

“刚杀了人,虽然换了身衣服,但怕还有味道,因此穿了件熏过香的。”戚卓容道,“陛下若不喜欢,下次就不熏了。”

“无妨。”小皇帝道,“司徒马回宫的时候,已经跟朕说了大概。你在外面留了这么久,又是去杀了谁?”

“陈子固。”

小皇帝一愣:“他的案子还未结,为何现在就杀了他?”

“臣累了,容臣延后再禀,行么?”

“好。这种人,死了就死了罢,反正证据都全了。”小皇帝温声道,“明日不用上朝,你多歇歇。”

戚卓容疑惑:“为何不上朝?”

小皇帝掩袖打了个呵欠:“只许他们告假,不许朕也罢朝么?反正近日也就这些事情,朕的奏折都批不完了,还上什么朝。明日、后日、大后日……等什么时候解决了,朕什么时候再上朝。”

他伸出手,戚卓容下意识地弯下腰,却见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戚卿,回去睡觉罢。”

戚卓容愣了一下,继而失笑。

“那帮老贼成天不上朝,在家睡觉享福,咱们要是再不睡,就要耗不过他们了。”小皇帝把奏折一合,卷着被子倒回床上,“朕也要睡了,戚卿,帮朕把蜡烛灭了。”

“好。”戚卓容笑着替他熄了烛火,英极宫中便落回一片黑暗。

“戚卿。”他小声唤她。

“怎么了,陛下?”

“如果受了伤的话,最好还是找太医处理一下,没什么丢人的。”小皇帝说。

戚卓容安静片刻,道:“臣知道了。”

她退出寝殿,回到自己屋中,点亮灯烛,然后站在铜镜前,转过了自己的脑袋。

铜镜中倒映出她刚换的青色外袍,背后一片洇开的深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泼上去的水渍。

她沉默着脱下了衣袍,解开裹胸的白布,露出瘦削的半身来。

尽管是春天,她屋中却还放了只火盆,她点燃了,将沾了血的白布丢进去。

而后她取出药箱,用铁镊在火上烤了烤,缓缓探入自己后背的伤口中。一前一后,两面镜子,她望着面前铜镜里后背的倒影,镊尖夹住那只被贴肉斩断的箭镞,一咬牙,拔了出来。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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