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尊敬逝者的体贴心思,很叫人心生好感,周夫人和周学谦等人都赞许地看向她。
吴氏与钱氏二人倒是有些不自在,不过吴氏很快便转脸看着沈清月,企图挽回自己的嫡母形象,笑道:“就知道月姐儿是存了一片孝心。”她又看向赵氏,讥讽道:“弟妹下次可不要冤枉了我家月姐儿!”
赵氏险些仰倒。
挑刺儿的话分明是吴氏带来的绣师说的好吗!
不知道谁想冤枉沈清月!
赵氏正要回嘴,周夫人皱了皱眉头,不乐意这妯娌两个在她这儿闹将起来,便提高了声音,看着沈清月笑道:“月姐儿,你帮了姑姑这么大的忙,我倒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还不等沈清月回答,赵氏就嘴快道:“那不如问问月姐儿自己的意思。”
“……”
丫鬟春叶想造反捏死赵氏。
“……”
周夫人只想把这蠢妇给轰出去。
“……”
吴氏目露欣喜。
这下子好了,赵氏提都提了,周夫人便是想自己拿主意谢沈清月,反而不好开口,沈清月就更难开口,要多了是贪心,不要和故意少要又是矫揉造作。
沈正章与周学谦也忧愁地看着沈清月,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顾淮捏着茶杯,面色淡然,嘴角微抿了一下。
气氛僵得化不开,但事已至此,周夫人只得笑问:“月姐儿可有什么喜欢和想要的东西?”
除了看戏的两位,所有人都替沈清月揪紧了心。
沈清月盈盈福身,婉约笑道:“听说台州府海鲜丰盛,倒是不知道姑姑可有带一些海货到京城来?”
这当然有,台州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很多东西不易保存,腌制好的干货是最好食用的食物,周家人带了不少上路,还准备了一些送去了沈家厨房。
周夫人道:“有,还有很多,你想要多少?”
“几斤便足以。”
“这个容易,一会儿我叫人送你院子里去。”周夫人又替沈清月说了句话:“台州府海鲜很好,我带的保存的也很好,你拿去尝一尝新鲜也不错。”
赵氏冷哼一声,讥笑道:“倒是没听说月姐儿喜欢吃海货?”
沈清月却低头道:“我的确不爱海鲜,不过我母亲喜欢。”
吴氏愣了一下,她喜欢?
她可不喜欢,腥臭之物,有什么好吃的。
吴氏抬着下巴笑道:“月姐儿怕是记错了吧,我怎不知我何时爱上海鲜了?”
借她的名头博孝顺名声,没那么好的事儿!
周夫人绞着帕子,面色有一丝尴尬,这吴氏真的是一点都不给沈清月留颜面,不过沈清月也是傻孩子,怎么正好撞吴氏的头上去了。
赵氏接了话道:“月姐儿,你这虚伪性子跟谁学的?沈家可没有这样的家风,你倒不如大大方方找你姑姑要些你想要的东西,你姑姑疼爱你,难道还能不给你?你这样装模作样,倒是显得长辈们不舍得疼你似的。”
浅浅的讥笑声中,沈清月却声音低柔地道:“生母忌日将至,听父亲说母亲生前惯爱海鲜,所以想祭给她,想必姑姑亲自从台州府带来的,必是精心挑选,比市面上卖的要好得多。祭给我娘亲,聊以慰藉当女儿的一点思念之情。”
她的声音很轻,不疾不徐地将嘴里的话吐出来,柔婉之中带着些许坚韧和隐忍,仿佛在克制着对亡故生母的想念,立显一片拳拳孝女心。
顾淮握着茶杯的手顿然收紧……他这才想起来,她是个没有母亲的小姑娘。
吴氏脸色登时黑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她才是沈清月名义上的嫡母,这死丫头片子好端端提死了的那个干嘛!反而显得她居心叵测!
周夫人眼眶微热,不知是在同谁道:“嫂子倒是小看月姐儿了。”
赵氏扯了扯嘴角,目光闪躲,吴氏的脸色更加难看。
沈正章和周学谦面色愤然,若非因在座的两位是长辈,他俩简直不能忍两个妇人这般欺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周夫人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朝着赵氏和吴氏高高地端起了茶杯,冷着脸看着她们,赶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吴氏和赵氏当然看得出周夫人要送客,也都没有脸皮再坐下,一同起身,向周夫人告了辞。
陶姑姑很识趣,一道走了。
顾淮不好多待,也起身告辞,周夫人叫周学谦去送他,又拦下沈正章,私下里交代他,道:“今日之事……你可要交代顾先生,勿要外传。”
周夫人毕竟借住沈家,若两位嫂子在她这里传了什么坏名声出去,她到底也要担待几分责任,她这刚来沈家借住没几天,根本不想白受这个委屈。
沈正章道:“姑姑放心,怀先一贯寡言少语,不是喜欢饶舌之人,他在沈家教书几年,尚未听他谈论过一桩沈家私事。”
周夫人面色松快了一些,又道:“还有修补绣作的事,我也不知道如何谢他,你替我拿个主意,是给银子还是……”
沈正章道:“我与怀先同窗一场,请他来帮忙,若给银子倒是不美,不如我替姑姑搜几本好书给他,再送他一些作画相关文具,传出去倒是一桩雅致美谈。”
周夫人笑着连连点头应允,待沈正章走了,才拉着沈清月的手,亲昵道:“月姐儿,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沈清月摇摇头,浅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周夫人挽着她往次间里去,问她:“月姐儿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沈清月抬眸道:“不是说好了要一些海货吗?”
周夫人失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实心?今儿可别跟姑姑客气,姑姑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谢谢你。”她语气一顿,继续道:“既你不会拿主意,便由我做一回主好了。”
沈清月再不推辞,提起笸箩,福一福身子告辞。
人都走干净了,周夫人略有些疲惫地靠在罗汉床上,沈家内宅真是乌烟瘴气……老宅得快快收拾出来才是,便是要修葺,也得等先住进去了,边住边修补扩建才好。
三夫人和四夫人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她们两个人生出来的女儿,还想配她的宝贝儿子学谦,周家是万万看不上的!
周夫人捧着修补好的绣作出神,沈家也不全然没有好姑娘,还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就是可惜了沈清月这丫头的命实在不好。
修补顾绣一事过后,京城下了一场骤雨,连续两日不止,待到云收雨停,雨过天晴,池塘和雁归轩水缸里的水面,都涨高了一些,添了些许波澜,天气似乎凉爽了一些,少了一缕夏日的燥热。
绿阴遮到廊檐,沈清月穿了件挑线裙,外罩湘妃色宝相花褙子,略施粉黛,容颜娇俏。
她领着丫鬟一道去了同心堂。
顾绣一事,恐怕传开了,她不好跟棋艺一样推说只是偶然赢得,还得去二伯母那边赔罪才是。
沈清月到了同心堂去找方氏,正好顾淮也在棋房里教沈清舟下棋。
她去找了方氏,进去便垂首屈膝,细声道:“二伯母,我来了……”
方氏身边只留了一个丫鬟,她笑吟吟地看着沈清月,嗔道:“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毕竟沈清月那样的绣技,还需要跟她学个什么!
沈清月红了脸,没有起身,诚诚恳恳地道:“侄女实在不知可以借什么之故来亲近伯母,便只好藏拙,以求伯母青睐。我自知此举不可取,不过侄女绝无旁的心思,还请伯母见谅……”
她此言倒是出自肺腑,前世就那样了此残生,真心之人寥寥无几,即便二伯母不能帮她任何事,她也想要亲近二伯母,而且还有四妹妹跛腿的事,一直横在她心头,一日不了,便牵挂一日。
方氏面容婉和,前两日的事,她早就听沈正章绘声绘色地说了,吴氏和赵氏怎么与沈清月针锋相对,如何为难欺辱一个小辈,她早就心中有数。
别说都是一家人,便不是一家人,但凡有些恻隐之心的人,都不看不下去这等事。
何况方氏向来是喜欢亲近沈清月的,不过从前这丫头怕了吴氏,不敢到她这儿来,她才不好主动伸以援手,沈清月清醒过来,知道如何择选前程,她其实欣慰居多。
方氏自认身为长辈,有教导之责,她起身扶起沈清月,温声道:“咱们是家人,你想来我这里,因着你与你哥哥妹妹们血脉相连之故,你想来就能来。”
沈清月眼睛泛酸,血脉相连四个字从前只是听说,却没有真心实意地感受过,如今倒是从二伯母口中切切实实地感知了一回。
两人静坐一会儿,方氏看了一下沈清月的绣技,又问她:“听说你棋也下得很好?”
沈清月道:“棋艺倒是不敢抬举自己,赢了表哥,却有运气在里边。”
方氏若要看她棋艺,必然是叫顾淮来考她,在他面前,她哪里敢称一个“好”字?
方氏果然又道:“听你哥哥说,你那日棋下得很好,虽然有些瑕疵,却也是天赋难得。”
正说着,沈正章进来给方氏请来,见了沈清月在,方才在外又隐约听到她们在谈论下棋的话,便道:“妹妹是在挂怀那日下棋走错的几步路吧?这不正好怀先在此,不如请教他去。”
方氏笑着,好像也很想看一看沈清月的棋艺。
沈清月不忍见他们两人惋惜,只能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