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昌和柳氏夫妻两个答应了要赔沈清月的嫁妆,沈世兴也没客气,就把所谓的“备份册子”留给了柳氏。
留下册子的时候,沈世兴还问道:“马上要下雪了,大嫂仔细再莫让册子受潮。”
柳氏脸上火辣辣的疼,沈世昌也很没脸,贪墨侄女的嫁妆,她把他的脸都丢光了!
老夫人脸色也很不好看,沈世兴点到即止,行了礼便出去了。
永宁堂里,老夫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道:“你们两个回去罢,月姐儿的嫁妆,一分都不能亏她的。”
沈世昌气冲冲地起身,作揖告退,柳氏还坐着,他黑着脸斥了一句:“还不回去?!”
柳氏自己抱着几摞册子起身,出了上房,站在门口的丫鬟们替她拿了册子,一道回了她的院子里。
沈世昌打发了丫鬟出去,和柳氏单独说话,气氛沉闷冷凝,谁也没先开口。
夫妻两个有段日子没有单独相处,没想到这一回会是因为这样的事关上门说话,沈世昌拳头硬的像铁,隐忍道:“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柳氏起初语塞,可她向来是个要强的人,根本不会服软,羞愧了一会儿,又恼了起来,便和沈世昌顶嘴,道:“家里开支老爷心里不清楚吗?百口人都张着嘴要吃饭,这个要钱,那个也要钱,按旧例使银子,根本就周全不了各方人情往来,我不贴银子,儿子们怎么体面?姑娘在婆家哪里有好日子过?!你怎么应付上峰?你怎么结交朋友?”
沈世昌开始还有些替柳氏想着,一听将他说成了吃软饭的,登时就怒了,拍桌道:“你不会跟我打商量吗?你变卖了月姐儿那么多嫁妆你还有理了!你自以为替我付出良多,到这时候不还是要我替你描补!”
柳氏一下子伤了心,她替沈家付出的还不够多吗?!她吼着道:“我嫁过来的时候嫁妆有多少,你现在再去看看我能用的嫁妆还有多少?!沈世昌,你没有良心啊你!”
夫妻二人吵的不可开交,柳氏嘴上不饶人,说话没有尖刻的很,沈世昌开始还能忍,偏偏柳氏说得急了,嘴上没把住门,道:“没有我,你们沈家有今天?你能坐到正六品文选司主事的位置上?!”
说完,柳氏自己都愣了,当初是她花银子替沈世昌四处活动塞银子,拿下了文选司主事的位置,也因为这件事,沈世昌很敬重她,即便她偶尔言语上有些刻薄,夫妻两人也还是相敬如宾。
沈世昌毫不意外地甩下一个响亮的耳光,“啪”得一声,把柳氏都打蒙了,她的头发都散了。他怒目而视,气得大喘气,脸色铁青,骇人的很。
柳氏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怨恨地看着沈世昌,她捂着脸,道:“你打我?你打我?你打我?!”
沈世昌冷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柳氏去拉他的袖子,被沈世昌拂开,摔在了地上。
沈世昌伸出并拢的两指,指着柳氏道:“若这件事你收不好尾,你就回家去罢!”
柳氏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世昌,抽泣着话都说不出来了,夫妻二十几载,谁能想到丈夫最后会这样对她!
沈世昌走后,王妈妈进来收拾残局,她落泪扶起柳氏,叹气道:“夫人这是何苦……您和老爷软和着说两句,补上去不就好了?闹得人财两空,哎……”
柳氏伏在桌上痛苦,她捶着桌子呜咽着道:“他什么不是靠我的?他还有脸指责我?我不甘心!”
王妈妈眼见劝不动,便道:“您只要把月姐儿嫁妆的事了了,好歹还有老夫人在,老爷不敢真的休了您,您快先料理下这事儿才是!”
柳氏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当下擦了眼泪,去看沈世兴的册子。
册子是旧册子,以前沈世兴房里没有用完的册子,但是字还透着墨香,哪里像放了十几年的样子?分明是才写不久的!
柳氏一看不对劲,便皱着眉翻看起来,册子上也盖着和旧册一样的“校验”楷体字的章子,她再一细看,银饰那边且还对的上号,再往后,原先的铜鎏金、镀金簪子,全部变成了赤金!只留下一两件鎏金和镀金的簪子,另有一些镶了珍珠的簪子,被改写成了南珠,还有玛瑙耳坠,变成了碧玺耳坠,价值一下子翻了好多倍。
翻完册子,她的脸色逐渐灰白,让她恐惧的不止是册子上的东西改变了,而是新册子上变得和旧册子上不同的每一样东西,正好都是被她做过手脚,看不清字迹的物件!
两份册子,除了部分物件的顺序不一样,所有的物件完全统一。
难道是出鬼了不成?沈世兴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柳氏僵着脸,将册子退给王妈妈,冷声道:“你看看,出内鬼了。”
王妈妈一看,也是大吃一惊,知情的也就四个人,不是她,难道是佳梅和佳兰两个丫头?
柳氏眯了眯眼,道:“不可能……她们不可能背叛我,她们没有必要投靠月姐儿。”
王妈妈看着两个丫头长大的,她当然也不信,她脸都吓白了,道:“难道是……闹鬼了?”
柳氏惊恐地在房里扫了一眼,“呸”了一声,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主仆二人冷静下来之后,柳氏苍白的脸上顶着五根手指印,愁眉不解,道:“肯定是出了内鬼。”
王妈妈也觉得,是有人泄了密,她咬着牙道:“怎么正巧三老爷就要松绿石的簪子,不是有人告密不会那么巧合!”
柳氏情不自禁地点头,她的表情又凝重起来,道:“先不急着查人,这些东西,怎么赔得起才好!”
怪只怪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改什么旧册子,现在册子上的字迹早糊得不能看了,她若再说新册子有鬼,老夫人和沈世昌还能信她吗?若传出去,她的名声可是彻底丢了!将来下人们,还有小辈们都怎么看她!
可若是按新册子的赔嫁妆,她手上可就真的拿不出一分银子了,她这些年放印子钱存下来的大几千两银子,就要全部赔给了沈清月,还真是替她费心保管十几年,最后反倒要自己掏腰包!
王妈妈知道柳氏在纠结什么,苦口婆心道:“事已至此,您还是先赔了罢!否则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您让姑奶奶和爷们儿怎么做人啊!”
柳氏如何不知道?她垂着泪,无力地让王妈妈让旺儿把钱收回来,她亲自算了新册嫁妆的价值,又去清点库房的东西,赔给沈世兴。
沈世兴此时心里还很忐忑,他回了万勤轩,正好沈清月在等他,他就问她:“月姐儿,前五个物件对了,后边的若是对不上,恐怕他们不会认的罢?”
沈清月一笑,道:“未必,若不认,再想别的法子。”
她自己过手了七年的嫁妆单子,上面的每一件东西她能不记得?不说所有的顺序都记得,但是有什么物件,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柳氏看了那份册子,便是拿旧册出来对,也对不出什么端倪,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份儿!
沈世兴心里忐忑,柳氏真会蠢到认栽?他不确定,眼下转了话题,道:“既然你懂得打理,我这边库房还有些东西,你也拿去。”
沈清月点了头,跟着沈世兴去了书房后边的倒座房。
沈世兴的库房锁的死死的,经常不开,一进去,一股子灰尘味儿,沈清月忍不住用帕子捂面,她放眼看过去,有些物件很齐整,像是很久没有动过,有些动过的东西堆得很没有章法,乱七八糟。
沈清月道:“父亲您从来也不打理一下?”
沈世兴面红道:“你母亲那个性子,我不喜欢她动我的东西,我又懒得操心这些事儿,就一直放这儿了。”
沈清月无语,她走到放册子的柜子面前,打开了册子,正好看到沈世兴从前送她的几根簪子,明明都送给她了,册子也没划去,若等个三五年,沈世兴忘了这事儿,指不定还要算到哪个丫鬟头上。
她拿着册子道:“父亲,这几只簪子,您一会子记得下册。”
沈世兴笑着道:“知道了。”
沈清月扶额……难怪老夫人有理由把她生母的嫁妆给柳氏打理,沈世兴这样,不丢东西真的是祖坟冒青烟。
沈世兴指着一个紧锁的大木箱子,道:“这就是了,一会子我让丫鬟给你搬过去。”
沈清月用旁边的钥匙打开箱子看了一眼,东西相当简单,和另一份嫁妆天壤之别,她翻看了一下,还有一些留下来的书册一类,她顿时生了兴趣,她没有见过生母,很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有书册留下,实在是太好了。
她没急着立刻就看,关上箱子,锁门离开,和沈世兴往书房去。
沈世兴好像回忆起什么,有些伤感,眼角有些濡湿。
沈清月问道:“父亲,我记得您这儿好像有母亲的画像,可否给女儿看一看?”
小的时候她偷偷见过沈世兴看一个女人的画像,她胆子小,没敢多问,现在回想起来,父亲该是在看蔡氏的画像。
沈世兴忽然哽咽了,道:“没了,被吴氏给撕了。”
沈清月心头一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又问道:“那您……给我讲讲母亲的事,我想听。”
沈世兴沉默良久,没有拒绝,他坐在桌前,痴痴地道:“你母亲是很好的女子,她很有才情,人很单纯善良……”
他说了些空泛的夸赞之词,没有一件具体的事,沈清月无从判断她的生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觉着索然无味,便离开了万勤轩。
后来的几天,嫁妆风波终究是传了出去,不过传的很隐晦,下人没敢把话说死,只是话里话外有那个意思,吴氏和赵氏也闹得厉害,老夫人不堪烦扰,柳氏也因赔嫁妆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管家的事,暂时落在了方氏头上,沈清月和沈清舟两个,也就正好跟着她学管家,天亮就去,天黑才歇下。
方氏讲话总是轻声细语,她同两个姑娘讲道理的时候还浅浅地笑着,言语入耳,令人如沐春风。
沈清月虽然早就懂得方氏说的东西,也依旧耐心听着。
方氏有意教考二人,将沈家的账册给她们看。
沈清舟学的浅薄,还看不懂什么,沈清月翻了几页,却是慢慢看不出了不对劲,沈家的开支一年比一年大,这不算什么,凭她的管家经验来看,这账册记得根本不对,就好比苏夫人来的牡丹宴,牡丹的开支就没记上去,其他菜品酒水,实际价钱也明显比账面上的大,难道都是柳氏自己贴上去的?
沈清月回忆了重生回来之后的一些事,一一对应着看了,柳氏还真的贴了不少钱,可照她这么个贴法,柳家要不是有金山银山,她怎么贴得起?
柳氏管家这么多年,嫁妆早该贴完了。
就算柳氏是动用了她生母的嫁妆,也是不够的,柳氏的钱,到底从哪里来的?
沈清月对柳氏背后干的营生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