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季,京城一场骤雨如注,仿佛倒川。沈家院子里卢橘挂果,金灿灿若弹珠一般。亦有几棵甘蕉花开,仿佛枝吐白莲。
一场雨后,空气清新,天气也凉爽了许多。
自柳氏递了消息给周夫人,周夫人得知之后,果然大怒,不过她心里惦记着周学谦举业之事,胸中憋着一口气,没有发出来。她心想沈清月是知道分寸的女孩儿,到底也不敢做出越矩之事,遂只按兵不动在家,实际上已经烦闷了好几天了。
柳氏见周夫人没有动静,同心腹王妈妈道:“这周夫人怎么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
王妈妈迟疑着道:“周夫人不会是正好看上了月姐儿?花厅那次牡丹的事儿,还有周夫人请月姐儿帮忙修补顾绣,许是她因此对月姐儿高看一眼?”
柳氏捏紧了手里的一直钗,肃然摇头道:“不可能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也是个好强好面子的,她这辈子都看不上月姐儿。”
王妈妈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清月的年纪越来越大了,眼看着说亲在即,要真跟周学谦定了婚事,遇上周夫人这样的厉害婆母,有些事柳氏恐怕不好糊弄过去。
柳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她冷着脸问:“这个月的旺儿印子钱收回来了多少?”
王妈妈道:“统共有八百两。”
柳氏面色一沉,道:“怎么这么少?”
沈家近来没少宴客,苏老夫人来这儿也花费了不少银子,都是从公中账里出的,可是公中的银子,根本就不足矣支撑沈家这样的开销,都是柳氏自己暗地里补贴的。
王妈妈道:“不少了,夏天快过去,淡季要来了,过几个月才真会少一些。”
平均下来,柳氏手里一年能拿到近万两的印子钱,着实不少。
沈家花钱如流水,柳氏收紧了手指,骨节捏的发白,她心里有些慌了,目光冷幽幽的,吐了一口闷气出来,道:“老三媳妇还没动静?真是个蠢货,你去找人透个信儿给她,点拨点拨她。”
王妈妈应下了,立刻转身出去,找人将周学谦相中了沈清月的事儿传了出去。
吴氏一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慌张得很,周家就一个独子,周老爷升迁在即,周学谦相貌好,读书也好,若是娶了沈清月,也太便宜她了!而且沈清月一旦得势,还不得打压沈清妍和康哥儿!
沈清妍躲在吴氏的门外,听到了吴氏跟心腹丫鬟说此事,一个没忍住,莽撞地冲进去,道:“娘,怎么可能!周表哥怎么会看上月姐儿!”
吴氏没好气地瞪了沈清妍一眼,道:“怎么这般没规矩?”
沈清妍噘着嘴走过去,坐在垫着竹席的罗汉床上,撒娇道:“这不是在娘跟前吗?”
吴氏拉着沈清妍的手,嗔道:“行了,别跟我耍嘴皮子。这事儿你别操心,还轮不到你管。”
沈清妍不乐意,道:“怎么轮不到我操心?慧姐儿喜欢周表哥,我替她操心还不行吗?”
吴氏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已经在月姐儿手上吃了几次亏了,你要是再胡来,你祖母要送你去庄子上,我可管不了你了!”
沈清妍怕得一哆嗦,靠在吴氏怀里,带着哭腔道:“我不去庄子上!娘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就只听两耳朵。”
吴氏这才缓和了语气,抚着沈清妍的头发,哄着她道:“你年纪还小,你两个姐姐没说亲,一时还轮不到你,而且周家老太太能活几年还不好说,你别动这个心思了,等明年的时候,我肯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沈清妍红了脸,道:“好端端说这个干嘛!”
吴氏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要老实些,这些话我本不该跟你说的!”
沈清妍轻哼一声,心里还是很不高兴,她现在跟沈清慧二人又和好了,沈清慧天天跟她念叨周学谦,她多少也往心里去了一些。
现在一听说周学谦想娶沈清月,她自然不大舒服,便是从前没有像沈清慧那样喜欢周家表哥,如今也生了几分去抢夺的心思。
吴氏安抚好了沈清妍,便打发了她走,临她走前还千万叮嘱女儿不要动小心思。
沈清妍当下答应了,转脸就去沈清慧说了,这回可不一样,她不是捏造事实,也没有把话说死,不管沈清慧倒时候怎么闹,也牵扯不到她身上。
沈清慧气恼不提,吴氏待沈清妍走后,便叫了院子里跟周家下人有往来的马婆子过来。
吴氏这些日子没少讨好苏老夫人,苏老夫人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她花银子打点的厨房。
苏老夫人也给了她几分好脸色。
吴氏便趁机会在苏老夫人跟前抱怨了几句继女不孝,还说一心想孝顺婆母,苦于嘴笨人傻,不知道从哪处下手。
苏老夫人吃人的嘴短,便提点了吴氏几句,她告诉吴氏:“继女毕竟是你继女,月姐儿那样的孩子,自打娘胎里出来就定了,你想养成多好的孩子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也不能亏待她,一定要让她看着风风光光,至于其他……你看着办就是。”
她还指点吴氏:“我听说你之前是因为月姐儿的事开罪了你婆母,这个也容易,你的婆母也是个好面子的人,月姐儿的婚事儿上,办得体面些,她自然不会冷脸对你了。月姐儿嫁的体面,你便是沈家的功臣。”
吴氏好似听出了端倪,她再想细问,苏老夫人却不说了,她也不敢一直追问,只将对方的这一段话放心里记牢牢的,又写了信催东昌府那边的动作快些。不过在此之前,她绝不能让沈清月入了周夫人的眼!
马婆子很快就进了吴氏的院子,之前周家搬家的时候,她领着丫鬟和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去帮了忙,因此认识一些周家的下人。
吴氏叫了人来,命马婆子替她去周家传话。
马婆子一听是和沈清月私送张轩德荷包有关的事儿,一脸犯难,道:“这……老夫人下命令说过,再不许人提的!”
吴氏沉着嘴角道:“又没叫你实实在在地把话说出去,你只说月姐儿之前总是跟在张郎君身后,但凡张郎君出现的地方就有她,这就够了,至于荷包的事儿,你稍微提一提,人家问你就说,不问你就不说,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
吴氏拿钱开路,一两银子递过去,白花花的银子,闪了马婆子的眼。
马婆子眉开眼笑地应了,道:“奴婢知道怎么说,奴婢先去问周家是不是要跟咱们家姑娘定亲,然后便提一提二姑娘从前跟张郎君近亲的事儿。至于荷包的事儿,奴婢稍稍透个口风,待周家的人问起了,奴婢就照实说,但是语气上要说的有深意一些,即便说的是实话,人家自然还会多想,但是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也算不得造谣。”
吴氏见马婆子这么上道,又淡声道:“还有呢?”
马婆子起初没会过意来,吴氏一敲打,便道:“这事儿跟夫人没有干系,只是咱们下人私底下说几句闲话。”
吴氏满意地笑了,打发了马婆子走。
马婆子当天下午就抽空去传了话给周家的下人,周夫人从台州府带到京城来的下人,都是她身边可靠的人,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一场大雨彻底停歇了。
雁归轩。
沈清月开着窗户,嗅着雨后淡淡的泥土芬芳味儿,她吩咐丫鬟还是拿上伞,带上糕点,陪着她一道去了万勤轩。
沈世兴今日正好休沐,整天都在家里,他见沈清月来了,连忙起身,笑道:“爹正有事要找你呢。”
沈清月一笑,放下糕点,问道:“父亲找女儿有什么事?”
沈世兴腹中有些饥饿,瞧着沈清月送来的“及时雨”,笑着走过去,道:“又做了糕点来?不是说让你别做吗?”
沈清月笑而不语,是丫鬟们做的,并非她做的。
沈世兴坐下吃了两块糯米糕,便道:“也不是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上次你拿去装裱的字画是哪一家铺子?我瞧着裱的很好看,我有几幅字画也想拿去装裱一下。”
沈清月淡笑道:“父亲拿给我,我替您拿去装裱,我常在那边买书,老板有时还给我些优惠。”
沈世兴吃了两块糕点,用淡雅绣花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和手指,道:“不麻烦吗?”
沈清月扬起嘴角回他:“替父亲跑腿,怎么会麻烦?”
她正好要去见胡掌柜,引罗妈妈进府,帮沈世兴走一趟,也免了她频频出府的闲话。
沈世兴心下一喜,便将三幅字画给了沈清月,还给了她十两银子,说多余的让她拿去买书看。
沈清月拿了字画,提前让丫鬟去吩咐外院的人备车,中午略歇了会儿就出府了。
与此同时,东昌府回了一封信也送到了吴氏的手里,吴氏看完信,笑意不止——沈清月不是要体面吗?她给她十分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