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知道蔡氏的丫鬟抓保胎药的事之后,料想当年贴身伺候蔡氏的人肯定知道实情,她想拿到证据,便着人去打听从前伺候蔡氏的下人都去了哪里。
这一打听,吴氏愈发听出端倪了,若蔡氏比实际上早孕了两个多月,那她当年去庄子上住的时候,正好是开始显怀的时候,蔡氏要不是怕人瞧出来,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住?
吴氏还听说,蔡氏后来打发了身边的仆人,只留了个何妈妈照顾,当年那个帮她抓药的丫鬟,也配了人。
何妈妈就是沈清月的身边的哑巴妈妈,她已经死了,其他的人吴氏找不到,却知道还剩下个红儿在庄子上,她便立刻着人去庄子上查问。
红儿一家子在庄子上住了十几年,很好打听,只不过吴氏去的晚了,红儿一家子正好回老家去了,佃的田也暂时央了人帮忙照顾。
吴氏拿不到红儿,却听派出去的人说,庄子上年纪大的妇人说蔡氏当年生孩子古怪着呢,都没找稳婆,就顺产下来了,早产的孩子,能不要稳婆?
除非何妈妈有接生经验!
吴氏就不信这个邪,她虽拿不到红儿,但蔡氏在沈家就开始吃保胎药、蔡氏无缘无故打发了下人、蔡氏生孩子没请稳婆,这几样是有人证的,沈世兴焉能不信?!
她又想起苏老夫人住在沈家的时候,给她的一些暗示,这些难道不都说明了沈清月出身有问题吗?!
沈清妍这些日都伺候在吴氏身边,她倒是长进很快,一边端着给吴氏吃的保胎药,一边道:“娘,要不还是等红儿从老家回来,拿了她拷问,这些毕竟是人说,虽说三个人说辞能证明同一件事,不大会出意外,可万一呢,您再等等罢!”
吴氏失了宠,沈世兴待她冷淡不说,也开始冷落两个孩子,尤其是康哥儿,她很是着急的,眼下听沈清妍这么一劝,的确冷静了很多,就道:“你说的有道理……”
她话还没说完,丫鬟秋草急急忙忙送了一封信进来,是东昌府吴家送来的家书。
秋草是将信藏在怀里带进来的,她神色慌张地道:“夫人,这信是奴婢出去给您抓药的时候,有人塞给奴婢的,像是东昌府来的人,特意等了奴婢很久,后来匆忙交代下一句话就跑了。”
秋蕊和秋草都是吴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东昌府的人也认得,极有可能是吴家叫人认了秋草的画像,奔上京来悄悄传信。
吴氏因为沈家的管制,许久没有同娘家人联系过了,她一听说有信传来,急急忙忙就夺过来看,她迅速地浏览完,险些昏死过去,死死地捏着信,靠在窗框上哭得撕心裂肺。
吴鸿飞果然牵扯进了徇私舞弊的事当中,吴家抄家了,吴家上上下下全部下狱,吴氏的哥哥千辛万苦,托了人送信给吴氏,求她救一救吴家。
吴氏只是不算精明,却不是蠢,她知道抄家意味着什么,莫说沈世兴了,便是沈老太爷在世,也救不了吴家。
兔死狐悲,沈清妍纵是打小没怎么见过外祖家的人,也还是哭了起来,母女两个抱在一处痛哭流涕。
吴氏满腔怒火,目眦欲裂,她需要一个人去恨,她捏着拳头道:“都是沈清月!都是她!若非她这个煞星祸根,我与吴家不至于沦落到此等地步,都是她克了我!我要她的命!”
沈清妍现在在家里都不敢抬头与人说话,沈清慧四处去交往应酬,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日还要在沈世兴和老夫人跟前装巧卖乖,她的心里也恨极了,当下也不劝了,愤恨道:“娘,咱们这就去找父亲!”
“不,你不要去,我自己去。”
吴氏随意穿了件干净衣裳,叫丫鬟给她梳了个头,捡了两根簪子胡乱簪上,披着羽缎独自就赶去了万勤轩。
万勤轩里,沈世兴瞧着外边儿的雪来了兴致,正挥笔作画,抬头之间,就看见了吴氏莽撞的身影。
沈世兴搁下笔,瞧着吴氏的肚子,走过去严肃地道:“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你的丫鬟呢?”说完,他就准备叫廊下的丫鬟送吴氏回去。
吴氏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扫了两个丫鬟一眼,就道:“都给我滚远一点。”
沈世兴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吴氏,挥了挥手叫丫鬟都退下,他板着脸问她:“你又想做什么?!你便是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吴氏冷笑一声,道:“我只说完一件事就走,老爷用不着赶我。”
沈世兴也至于和吴氏争这一两句话,便甩了甩袖子道:“快说。”
吴氏有些讥讽地看着沈世兴,道:“老爷可知道,月姐儿根本不是早产!蔡氏还在沈家的时候,就开始吃保胎药了,老爷您可真是枉费了一片慈心,白白替奸夫淫妇养了十几年的好女儿!”
沈世兴定在原地不动了,他扭过头,脸色阴沉的骇人,眼神冰冷阴狠,完完全全失了往日温雅,如同屠夫见了砧板上的猪肉,恨不得用砍刀狠狠地剁下去。
吴氏唬了一大跳,她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沈世兴,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又底气十足地道:“老爷,妾身说的是真的!此事可是有好几个人证!妾身并非胡言乱语!”
沈世兴眼睛都不眨一下,语气沉沉地问:“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框当”一声,沈世兴和吴氏看向了外边,沈清月不知道何时来了廊下,她手里捧着的汤也落在地上,砸得稀碎,滚烫的鸡汤散发着缭绕的白雾,金黄的汤汁飞溅在她裙子和鞋子上,也不知烫着她没有,她只是一脸恍然不觉疼痛,茫然而迷惘的样子。
沈世兴敛起情绪,快步走过去,握着沈清月的肩膀,温声道:“月姐儿,你别听她胡说,你是爹的孩子,你是爹的女儿,爹明明白白地知道!”
沈清月当然知道自己是沈世兴的女儿,她还知道,沈世兴至少负了蔡氏,至于他如何跟她的生母有了她,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难堪事了。
一个辜负了自己的发妻的男人,一个冷落了自己女儿十几年的父亲,沈清月没太敢将沈世兴想的太好。
沈清月皱了皱眉,拂开沈世兴的双手,故意漏出一丝委屈,道:“那为何……有人证?”
沈世兴急切地解释:“你别听这毒妇胡诌!没有所谓的人证,爹看着你出生的,你的身形和鼻子很像爹,认不错的。”
的确,沈清月的脸型和眉眼虽不似沈世兴那般看着清秀,但她的鼻子却很像他。
沈清月却反问沈世兴:“所以,祖母是因为误会了什么,才不喜欢女儿的吗?”
沈世兴一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闪躲的眼神里带着羞愧,他动了动嘴角,道:“没有的事,你祖母对你和其他姊妹是一样的,你不要多想。”
吴氏自顾冷哼,挑拨道:“老爷,您何苦自欺欺人!”
沈世兴一转脸,就换了个人似的,剜了吴氏一眼,道:“你给我闭嘴!”他又扭头看向沈清月的衣摆,平和地道:“你别听这些胡话污了耳朵,冰天雪地的,快回去换衣服。”
沈清月眼睛红红的。
沈世兴心口揪得很痛,他摆了摆手,柔声道:“快回去,爹以后再跟你说。”
沈清月礼都没有行就冒雪走了。
沈世兴对着她的背影喊:“把帽子戴上!”
沈清月没有听沈世兴的话,出了万勤轩,缓缓地往雁归轩去。
她听说吴氏来了,便刻意赶了过来,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实实在在、不留余地地印证了,她肯定是沈世兴和别的女子的女儿。
沈世兴当年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抬一个妾,却偏偏要和不能娶进门的女子搅和在一起,既害了蔡氏,也害了她一出生就背负着肮脏的名声。
沈清月为人子女,得一条性命本该是感激的,她纵有怨念,却也不忘沈世兴的养育之恩。
蔡氏又何其无辜,她短暂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别人。
沈清月踩在松软的雪上,寒风刮过脸颊,吹得她耳廓有点发疼,她看着路上的枯枝,模模糊糊勾勒出一张娟秀的侧脸,她就地跪下,拜了三拜,心里默念:我与您虽阴阳两隔,既有前世今生,便期待与您有缘重逢,以报大恩大德。
她起来拍干净手上的雪,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地上凹下去的痕迹,渐渐被霜雪覆盖,不留一点痕迹。
沈清月回去之后都还有些恍惚,她不太敢想自己的生母的事,沈世兴连枕边人都能这般对待,也不知道当初她的生母,是不是也是无辜之人。
难怪沈世兴从前总是冷待她了,只怕是一看到她,又是欢喜,又是羞愧,而她的主动接近,怕是让他高兴得忘了自己做过的错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次日天明的时候,都还在下。
沈清月听人说,雪下了一夜。
她还听丫鬟们都在说,吴氏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