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摸清了钱氏的意思,她死活也想不到,张家倒是“不计前嫌”愿意给沈家面子,给王氏的丈夫一条活路,条件则是让沈清月出面去求。
沈清月现在对沈家是什么态度,老夫人再清楚不过,她若要说动沈清月,可不得舍下一张老脸,做小伏低?天底下哪有祖母求孙女的道理!
老夫人脸都气绿了。
她是绝对不可能求沈清月,但此事不办不行,沈家族里有人入狱,对沈家而言也是耻辱。
老夫人将此事交给了沈世兴去办。
沈世兴还不算糊涂,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亲戚既是犯了事,本该受罚,叫清月去求人,没有这样的道理。不过亲戚一场的份上,儿子去说个情,成不成您都不要怪儿子。”
老夫人想说必须得成,又怕沈世兴一个不耐烦,说不求了,拿陈年旧事威胁三儿子的招数用多了就没效了,她总不好为了这点事成天装病闹腾,便只好道:“这事你只说是亲戚求到你头上的,将来人情也算你账上,你还有四个孩子,难道以后不托亲戚的情?”
沈世兴心里惦记着沈清妍的婚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便告退了。
他心里也想着给小女儿说一门好亲事,不求嫁个状元,也不求进士,是个家世清白的秀才就很好。
沈世兴一边琢磨一边走去了顾家。
他去的不巧,沈清月不在家里,出去处理铺子上的生意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沈世兴没计较,将事情交给罗妈妈之后,喝了一盏茶就回了沈家,去雁归轩里看两个姨娘。
沈清月忙到天黑才回来,她洗漱完进屋的时候,顾淮正坐在屋里。
丫鬟替她打了帘子,沈清月笑着走进去,问:“回了?厨房里在准备晚膳了。”
顾淮点一下头,春叶放下帘子就出去了,他继续道:“你今儿出去跑铺子的事了?”
沈清月坐在炕桌的另一边,道:“布料铺子和香铺都准备开了。罗妈妈的儿子辞了原先的事,替我管理小时雍坊南城的布铺,今儿出去就是跟他们一起去看新铺子的,基本上都定下了。”
顾淮不知道沈清月做生意的能力怎么样,但有罗妈妈在,总不会差的,他便问:“几时开?”
“三日后就开,找着货源了,可巧和顾家商队有些交往,不过不全从顾家手上拿货。另外两间开在别处的布铺和香料铺子我交给福临去办了,你知道了吗?”
顾淮“嗯”了一声,道:“福临今儿都与我说了。”
他下衙门的时候,福临正好办完事来接他,就同他讲了。
沈清月解释道:“你名下的铺子虽然离家远些,但地段也好。”
顾淮又问:“听福临说,你打算将顾家的所有麻布都买下来?”
沈清月道:“不止顾家的,别家的我也都要买。”
顾淮好奇地挑了一下眉毛,没问,沈清月也没说,他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想,这是她第一次亲手做生意,随她亏不亏损,以后再长经验就是。
于是这件事聊到这儿就止住了。
其实沈清月要买的东西远不止麻布而已,还有各类线香高香,她也让两间铺子里囤了不少。
沈清月短短几日,就花费了近万两银子,这一出动静着实有些大,京城就这么点地儿,商会里消息四处传,东顾的人也都知道了。
因是沈清月做的生意,好些人还以为是东顾透了什么消息给状元夫人,争相要跟着一起捡些便宜,有门道的人去顾家一问,才知道东顾的人也都发蒙呢,遂没有胡乱跟风。
顾三也好奇,私底下问过顾淮,沈清月在折腾什么。
顾淮没答,他也不知道沈清月在折腾什么,但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还有从前她赌她中状元的事……她的眼光好像很不错。
顾三在生意场上是老江湖了,他大概知道沈清月想做什么,无非是哄抬物价,但麻布是什么稀罕玩意,也值得她去囤?
现在都深秋了,谁穿这个?又绝对不可能有国丧,这玩意囤了真不赚钱的,
他便好意劝道:“她第一次做生意?没有门道很正常,你指点一二就是,若你没工夫,就让她找我夫人或者两个嫂子都成,可别自己胡来。生意和赌博是一个道理,出手重了,都要伤筋动骨。”
顾淮沉默着,沈清月不是狂妄自大的人,他从未见过她做没有把握的事。
自打他认识她以来,每一件事,她都谋划得滴水不漏。
顾淮道:“家里的事她管,我不管,随她。”
顾三皱眉道:“我也没说让你跟她吵架,只是让她有不懂的地方去问一问自家人。一家人礼尚往来,这不是很正常吗?”
顾淮嘴上应了,心里却没打算说,类似的话他说过了,不用再重复给沈清月听。
顾家的几位太太也早等着沈清月上门来找她们,她们或多或者跟着娘家或者夫家打理过生意,生意上的事,比常人可是懂得多,想来指点沈清月,绰绰有余。
三太太都跟大太太打过招呼了,说沈清月来了,把人请她院子里去。大太太心想顾淮一向和顾三亲近,沈清月肯定会找老三媳妇,这声招呼倒是打的多余了。
有了这件事做牵扯,三太太二太太还有顾四又多了个一起说话的机会。
三太太一边心不在焉地做针线,一边道:“现在水路多通畅,大船一艘艘地运送货物进京,囤了那么些麻布也没有用。”
二太太只轻声道:“弟妹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的,你多担待就是了。”
顾四在旁边拨弄算盘,瞥了瞥嘴,心有不甘,她原先听说沈清月是个有些手段的人,心里有些福气,经此事一看,好像还不如她聪慧。
屋子里算盘噼里啪啦地响,显出几分清净。
沈清月忙得脚不沾地,她也贯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她,连轴转了两天,罗妈妈才跟她说沈家的事。
罗妈妈当然是偏心她的,就道:“夫人都嫁出来的,娘家的事少管。而且这事我一听就不像是三老爷肩上的事,一准儿是大房的主意。”
沈清月一听到张家的名头,就知道是永恩伯府打的主意,她笑了笑,心里自有计较,就让罗妈妈回绝了沈世兴。
罗妈妈高兴地应了。
沈清月手里还拿着两段手感大有不同的麻布,她前世就是做布料和刺绣生意,这会子终于干回老本行了。
她左手的麻布是粗布,是用盐水或淘米水浸泡过的,晒干后用银梳子刮梳,普通的人家买来做衣帽和鞋子,右手上的则是一段细麻布,经过和粗布一样的工序再捣舂,再用更密的银梳子刮梳,拿在手里十分软和,也适合用来做衣裳,但是价格比粗麻贵很多,显贵人家夏天就穿这种细麻布做的衣裳,凉爽又舒适。
沈清月的麻布生意做的很顺畅,她手里银子多,基本将京城里现有的麻布都收过来了,其他店铺里仅有些许平常售卖的库存而已。
顾淮也忙,《永成大典》修成在即,他连着几日回得很晚,有时候来不及回家,就睡在幕署里。
夫妻二人自上次“一荣俱荣”的谈话后,几乎没见上几面,即便见了,不是沈清月睡了,就是顾淮要起来上衙门去。
沈清月像是有意避开和顾淮独处交谈的机会,顾淮也感觉到了,她在躲他。
没两日,顾淮终于休沐了,他领着沈清月低调地去了一趟他的一位老师家里,随后又去了舒家,在外人眼里看来,不过是学生拜见座师。
两人又一次在马车里独处,前些日在家里,丫鬟虽然不贴身伺候,好歹也要常常进屋换茶水或者上膳食,这会儿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沈清月觉着有些不自在。
沈清月莫名身上生出些燥热,她脸上倒是平静,但绞着帕子的嫩滑的手,骨节冒着点儿青,青白交杂,像树上结出来的生涩果实,让某人很想咬一口。
顾淮挪开目光,淡声道:“帕子要绞坏了。”
沈清月低头一看,还真是……她脸颊微红,收起帕子,依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顾淮牙槽都发痒。
马车在舒家门口停下,顾淮先下车,照例要扶她,沈清月只搭了一下他的手臂,下了车很快就收回了手。
顾淮斜了她浅红的脸颊一眼,竟瞧见她脖子也红了……和新婚当日一样。
这小姑娘,就是瞧着胆子大,有谋算,男女之事上,她还很稚嫩。
顾淮抿唇笑了一下,也没有多言语,就与沈清月一道进府去了。
看她还能躲他到几时。
两个人从角门进去的,但来迎他们的人,却是舒家前院的大管事,到了二门上,也是老夫人眼前的得意妈妈来接待。
舒家人早盛装等着了,所有人都在花厅里期待沈清月的到来。
沈清月与顾淮二人如约而至。
他们夫妻二人早见过沈家的男人,但都没见过女眷,再见舒阁老等人,倒不多拘谨,只是沈清月进了暖阁里和女眷相见,有些腼腆,因为她们的眼光太热烈了。
舒家老夫人一见沈清月就哭得险些昏过去了,外孙女的这双眼睛,实在是太像她的女儿了,她膝下一个儿子,三个孙子,没有一个孩子继承了她的眼睛的模样,只有沈清月像极了舒行洁,也像极了她。
沈清月不知道怎么劝,坐在舒老夫人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一只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也不说话。
顾淮在外面和舒家的男人应酬,他的眼神时不时往暖阁里飘,心里还惦记着一会子要找了机会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