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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暴露

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 三傻二疯 3471 2024-10-05 08:56:12

“蓟辽总督又送了山参来了?”

许府的管家深深低头, 不敢仰视:“是。说是还要托阁老在御前美言几句。”

未入宫门,先谒相府;蓟辽总督官场混迹数十年,绝不是只知道巴结圣上的孤臣。这一次派属官入京商议进献贺礼的仪注, 随身便带了不少鹿皮、山参之类东北的山货,上下馈送打点,绝无疏漏。

许少湖微微眯眼, 神色不动:“下一次再上门, 你就替我挡驾吧。别的也就罢了,山参这么贵重, 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好收?”

管家微微愕然, 还以为是主家照例装模作样,于是大胆劝说:“阁老, 外地的官员大老远带一点特产,也是一片诚心。再说,府中每日都要参汤, 没有这一笔进项也实在麻烦……”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很合管家数十年心腹忠仆的身份。但许阁老听到“参汤”两个字,却忽的神色微变, 语气骤然严厉

“什么诚心?你不如直说你拿了多少红包, 这般替外人说项!老夫清清白白做官,用不着体贴外人的心意!”

别的犹可,“清清白白”四个字当真把管家噎得两眼发直:清流最重名声, 吃相确实比闫党好上那么一点;但许阁老既然已经攀附进了中枢台阁的位置, 议论什么“清白”未免就太可笑了——再说,收外省督抚孝敬的事情, 是一个“清白”就可以回绝的么?

归根到底,冰敬炭敬四时节礼上下都有份;你不拿, 我不拿,东厂公公怎么拿?东厂公公不拿,司礼监怎么拿?司礼监不拿,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的圣上怎么拿?

你现在都敢拿着清白说事打破潜规则了,你将来要干什么那我简直想都不敢想!

官场做事要和光同尘,管家还想力秉忠贞劝主家一句。但许阁老哼了一声,拂袖转入静室,再不搭言了。

·

驱散下人之后,许阁老换上道袍,在香炉上又供了两注线香。待到清幽香气四散漂浮,阁老略微躁动的内心也随之平静。他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取出了这几日反复参详的天书,郑重翻开下一页。

相较于嗑金丹嗑到敏感多疑神经兮兮的真君,在宦海中磨砺数十年的官场大模型ai许阁老就要从容平和得多了。在被飞玄真君积年累月的pua之后中,阁老磨砺出了强韧而镇定的神经,他基本不会被天书的癫狂与吐槽破防,也从来不会为光怪陆离的未来而内耗,充分展现了重臣的素质。

所以说,锻炼锻炼神经总是有好处的。

在天书近日的章节中,许阁老就绝不在意什么反封建的疯话,他关注的只有实际——南直隶巡抚送上来的瑞兽搞出了瘟疫,将来必定要吃瓜落,必须尽早切断联系;蓟辽总督挺不了几年就得被硫磺和砒霜一波带走,没有必要费心在他身上搞投资。天书所说的别的未来都是虚的,只有切切实实的政治利益才是真的。这样运筹帷幄调运资源,在闫党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抢占先机;许阁老每天勤勤恳恳努力筹谋,搞斗争搞得非常开心。

今天也绝不例外,阁老摊平官员名册,满怀期待的翻开了天书:

【今天听到消息,清流托人到南方给老登预备礼物了,估计又是和闫党争奇斗艳,要在贺礼上一决胜负——以史实而论,夏衍夏首辅再过几个月便得告老了,下面的官员追求进步,卷起来也无可厚非。虽然筹备贺礼必然糜费无数,但这个罪责肯定是老登占大头,说实话也管不了。大概真要等到摄宗上位,才能把这样糜烂的风气清理一二了。】

许阁老眯起了眼睛。

……“摄宗”是谁?在朝政上用“摄”这个字,听起来不太对头啊。

【但私心而论,在送贺礼这件事情上,清流还是比闫党更恶心一些——当然,这里没有说闫党不恶心的意思。但闫党中的货色真捞实贪,无耻下贱,人人见了都要吐口唾沫;清流里的货色却常常善于伪装,作假居然能把自己都骗过去;那种虚伪中透着几分酸腐的神经做派,格外令人作呕。

同样都是准备贺礼,奢侈无度搜刮钱财也就算了,但清流就是摆出一副清高脱俗盛世老白莲的样子,扭捏作态不肯认账。闫党送黄金送田地送名贵药材,送一切粗鄙却实用的东西;清流就得另辟蹊径,满足老登的精神需求。所以,他们送的大半是高雅而珍贵的古董,还得是底蕴深厚世面少见,绝不流于常俗的古董。

但世上哪里有这么多高雅又少见的古董?百般搜求不得,只能打死人的主意。在老登过寿的这几十年里,南摸金北移山两大门派大展拳脚,可把古坟祸害得不得安宁。就算不提什么保护文物,折腾死人也真是损了八辈子阴德;许老头附庸风雅狗屁不通,简直就是一团乱糟。

从后来的记录看,被霍霍得最惨应该的是埋在河北一带的中山靖王墓,三年前姓许的上贡给老登的玉蝉,就是中山靖王的贴身珍品。这样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整个墓估计已经是一团稀烂。】

许少湖抬了抬眉毛。

阁老心中装的是众正盈朝的九州万方,倒不至于为一点小小的阴德伤神。而清流闫党缠斗以来彼此骂战数十会合,尖酸刻薄阴狠毒辣,也绝不是只会无能狂怒的天书可以比拟,仅仅一点谩骂,当然无法破防。最令他挂心的,反而是其中对“玉蝉”的只言片语。

三年之前,清流闫党的交锋曾经臻至某个高峰,双方都不得不向飞玄真君大表忠心以展示地位。而这枚由下属进贡的玉蝉,则是许阁老进献圣上的关键胜负手之一——次宝虽名为蝉却没有经过什么雕琢,只是极品和田玉上天然的生出了长须与蝉翼的纹路,更奇的是天生一双眼睛殷红灿灿,浓郁颜色随着光线起伏荡漾,仿佛是千百年依旧鲜活的血液。

仅仅是这个成色卖相,便是绝佳的宝贝;更不必说玉蝉本身的含义。道教中将凡人成仙羽化比拟为野蝉蜕壳,而这天生天成亿万年不腐不坏的玉石蝉蜕,无疑便是道长即将抛弃腐坏的肉身飞升上界的预兆。

这样清雅脱俗又寓意深刻的嘉礼,其中又寄托了清流对主上修仙了道的殷殷期盼。如此贴心贴肠,怎么能不受道长的喜爱?某种意义上,这枚玉蝉甚至可以视为清流与皇帝之间的政治契物,许阁老以此向真君郑重保证,自己每日讲究的圣人礼法与清高自许都只是立人设的工具,绝不会读孔孟读昏了头杯葛圣上修仙大业;而皇帝亦投桃报李,时时刻刻在重臣面前把玩玉蝉,上下摩弄爱不释手,展露对清流的善意。

近年以来,圣上更听闻方士秘术,常常在打坐中口衔玉石,生津取静强固筋骨。许阁老也投其所好,打算让下属寻觅一片用青玉制成的树叶献上,也算是与先前的玉蝉彼此搭配的好物。

若真如天书所说,玉蝉乃是中山靖王的随葬品;那别的也就罢了,恐怕这口衔玉石的方术,就实在……

许阁老不动声色的翻过了一页,打算让手下去细查一查这玉蝉的来历。要是实在有些尴尬,掩饰了也就是了。全天下的古董有多少不是从墓里来的呢?只要不嚷嚷得太过,陛下也不会留心的。

……最多以后不要进嘴嘛,这又算什么大事?

他再翻了一页:

【当然,贴身宝贝归贴身宝贝,具体贴的是那个身就不好说了。中山靖王其实并不喜欢玉石,随葬于棺中的玉器应该是入殓时的礼器。汉代有以金玉堵塞死者七窍的风俗,但大多用的只是细小的碎金碎玉,怎么会用这种足有猕猴桃大小的玉蝉呢?

这就不得不提到中山靖王的特殊爱好了——从主墓室中发掘出的青铜大唧唧来看(没错,是从本人墓室发掘的,所以与妻妾什么都没有关系!),中山王不愧为姓刘的豪杰,继承了历代西汉先帝的光荣传统,那是可攻可受,前后都能来得;这些青铜大唧唧,有的中空可灌热水,有的遍布螺纹,有的还能用机关收缩;穷尽巧思工艺细致,必定是亲身反复体验,才有这样的技术飞跃。

只不过嘛,青铜大唧唧用久了,下面难免松弛;合理猜测的话,正因为下面比较松弛,才必须要以玉蝉来弥补这一部分。当然啦,这样的处理也算是歪打正着——肠道腐烂后肠液与胃液顺流而下浸润玉蝉,在腐蚀了玉石表面的疏水结构后,墓中的朱砂才能点染玉蝉的眼睛,留下那种不可磨灭的红色……】

许阁老的手僵住了。他直勾勾盯着天书中“松弛”两个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但一秒钟后,久经训练的大脑还是忠实的向他反映了准确的消息。于是许阁老丝毫不耽搁功夫,两只眼珠向上一翻,直接栽倒了下去。

果然是官场训练出的大模型ai,绝对不是嗑金丹嗑出了躁郁症的老登可比。就算受惊晕倒,也要体面呢。

·

体面归体面,许阁老毕竟不是老登与闫分宜那般的天选丹药圣体,这数月的金丹磕的他气血沸腾脏腑绞痛,身子骨委实大不如前。这一次在密室内受刺激独自晕倒,病势其实极为凶险,要是没有人及时发现,怕还是有不忍言之事。

最终救了许阁老性命的,还是西苑的一次临时宴会。早先朝政屡起风波,搅动上下人心不安,很不利于科考前的局面,飞玄真君为安抚人心,这几日屡屡召见筹备科考的官员及致仕在家的老臣,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

这样的宴席基本就是沉闷无聊的,行礼如仪,除了飞玄真君与几位司礼监的能开一开小灶之外,其余人只能在凉风中享用光禄寺预备的茶汤。光禄寺与翰林院太医院齐名,在京中号称“十可笑”,办的宴席非常之有名;用高情商的说法,是“颇有祖宗遗风”,“不忘高祖创业苦”,用低情商的说法……喔,不能用低情商的说法,没看到憋出“贼僧”两个字的翰林院已经被皇帝关了禁闭了么?

所以,高情商的老臣们只能愁眉苦脸,在奉承皇帝之余还要卖力调动所剩无几的老牙,与送上来的冷茶、干饭、老瘦肉做殊死的搏斗

老臣们好歹有口汤水喝,被拉来站岗的勋贵子弟就只能啃啃干面饼。穆祺迎着冷风咽死面,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乱响,听到身后老登休息的亭子里丝竹阵阵,食物香风起伏飘荡,真是愤懑不可遏制,索性点开日志,一通乱写。

等他心满意足写完收工,却觉耳边一片寂静,再也没有了那悦耳悠扬的音乐声。他茫然的移过视线,忽听哧拉一声巨响,笼罩着亭台的轻纱被猛然扯下,长袍飘飘的老登手里攥着数尺长了轻纱踏步而出,脸上青筋暴起,一双眼睛瞪得血红。很快,这双鼓得青蛙还大的眼睛便一眼盯住了守卫在外不知所措的穆国公世子;然后——然后真君的脸色骤然扭曲,忽的歪过头来,哇一声吐了个搜肠刮肚!

穆祺:??!!!

老子有这么难看吗?

不至于吧!

在他茫然之余,哇哇呕吐的皇帝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挣脱身后太监的手,发出了大概是此生最为狂暴的吼叫:

“叫许少湖来!叫许少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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