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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任命

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 三傻二疯 7610 2024-10-05 08:56:13

三支飞玄真君二号来得恰恰是时候, 当时大火已经完全不可控制,虽然外面人山人海,但别说冲进去抢救飞玄真君, 甚至都挡不住火星火苗随风溅射,引燃四处的木制建筑。也就是此前刚下过几场雨空气尚且湿润,否则整个禁苑都要被大火点燃了。

等到三枚火箭匆匆送来, 穆祺立刻命人安放火箭校正方位, 同时亲自动手,将火箭头部换成实心的铁壳子——为了配合烟花效果, 原本在火箭上配备的只是容易破碎的薄铁片, 但现在改换弹道后用来轰开火场,这种破片炸弹一样的东西就很不合时宜了。薄铁片破碎会炸开金属风暴一样的漩涡, 搞不好会把不知何处的飞玄真君给直接扎成一只超大号的刺猬。

确定发射距离后,在旁边磨蹭的黄公公终于犹犹豫豫靠了过来:

“世子,这是不是……”

这玩意儿的威力他是知道的, 炸开火场当然毫无问题,但稍稍出点差错送飞玄真君上天也是毫无问题。总不能你们但管人驼不管人死,一发就给朝廷换个新皇帝吧?

世子盛气凌人的看他了一眼, 黄公公不敢再说话了。

做好最后的调试之后, 穆祺亲自点燃了火箭的引信,并喝令众人退后。随后暴烈响声震耳欲聋,一条火龙喷涌而出, 径直撞开沸腾蔓延的熊熊火海, 炸开了一片四散崩裂的空地。

不过,在这种仓促的临时调整中, 有些重要部件还是不好改动的。所以,在无数震撼惶恐的注目之下, 爆炸开的火箭噼啪作响异彩纷呈,自火场里冉冉升起了四个大字:

【真君万岁】

惊骇围观的众人:…………

·

漫天火焰上悬挂一个【真君万岁】,怎么看怎么有点疯疯癫癫的黑色幽默。但现在大概也没有人能欣赏这种高级的诙谐了;眼见火场终于被炸开出口,等候在外的锦衣卫心腹们发一声喊,赶紧捂住了口鼻冲进火场,四处搜寻火焰未灭的残垣断壁,大声呼喊着不知在何处的皇帝陛下。

大概飞玄真君真有什么天命在身上吧,连火德星君也要叹息一句格外的难杀。几个侍卫冲进东配殿后四处翻找,居然在侧殿坍塌的厕所里发现了真君的踪迹——从种种迹象判断,皇帝大概是在参云子法会的半中突然腹痛,所以悄悄离开了仪式到厕所中喷射库存,于是侥幸躲过了第一波的无差别大烧烤。为了吸附臭气掩盖声响,宫中厕所都存有大缸的清水木炭,这些玩意儿恰恰中和了后续火场的高温和毒气,居然保住了真君的一条老命。

不过也只是保住一条老命而已,侍卫在一片狼籍的厕所中翻找许久,终于在坍塌的土墙后找出了已经被埋得半死不活的飞玄真君,又惊又吓又被高温炙烤,基本人也差不多要蹬腿了。等大家七手八脚的将还光着屁股的皇帝刨出来,强撑着一口气的飞玄真君左右看了一眼,随即将头一歪,直接失去了意识。

皇帝死了大家的乌纱都是岌岌可危;但既然皇帝还有一口油气,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多了。惊魂稍定的重臣们立刻定下心神,与几位大太监及锦衣卫陆指挥使商议了一句,立刻让人将皇帝护送到禁苑中尚且安全的宫室,并迅速派人快马驰奔太医院,将当值的太医统统抓来顶数,又安排人手盯住京中的防卫,竭力弹压住局势——“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场的未必有几个是忠臣,但大家现在都是皇权这根绳上挣不脱的蚂蚱,不设法稳住当下这危在旦夕千钧一发的的形势,所有人搞不好都得一起升天!

——这么说吧,上一个在火场中升天的还是前朝建文皇帝。而从建文旧臣的遭遇看,他们还不如跳进火场一起走了呢。

送到了禁苑西北的一处僻静别院之后,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终于连滚带爬的来了。几个老头顶着一众巨佬灼灼闪耀的可怕眼神望闻问切,终于拼死拼活开好药方熬好了药,由李再芳亲手灌了下去。

大概是受伤并不算重,服药之后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飞玄真君便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见皇帝已经醒来,等候多时的诸位大佬终于可以放下一半的心,而预备了许久的那副眼泪也随之奔涌而出,各个伏地哀戚悲不自胜,要在圣上眼前亲自表演自己的拳拳忠爱之心了。

大概是被哭声惊扰,飞玄真君终于缓缓侧过头来,张口呼唤:

“啊,啊啊!”

正在尽心哭泣的诸位大佬:?!

大家茫然抬起头来,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皇帝霍然睁大的眼!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赫赫片刻,面色亦随之扭曲,仿佛是惊恐骇异不敢相信。但他酝酿许久,还是只有几声短促而模糊的急躁呼唤,根本无法分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仅如此,当焦躁亢奋达到极点时,皇帝双手也随之抽搐颤抖,根本不可控制。众人慌作一团,赶紧上前按住真君胡乱挥舞的手脚,随后找来太医再灌入一碗汤药。等到皇帝好容易安静下来,以陆文孚为首的近臣立刻找上了太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圣上怎会如此?!”

太医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好容易才敷衍出了一篇医理,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火毒攻心一时难以克当,实在不是寻常医术可以驱逐的,以现下的情形看,性命是一时无碍的,至于其他……

“罪臣医术委实浅薄,恐怕延误时机。”太医哭丧着脸道:“还请朝廷另访名医,不要耽误了大事才是!”

都已经自称“罪臣”,看来是实在无可奈何了。但众人大眼瞪小眼,却全是一脸懵逼——“求访名医”?现在京中哪里还有别的名医?如果要以诏令求取天下杏林圣手,则必然激发不可预测的变故:以大安的惯例而论,朝廷公然下诏求医,基本就是明示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危在旦夕,要大家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个无大不大的责任没人敢担也没人可以担,于是偌大屋中满殿朱紫簇拥,此时竟都不觉安静了一刹那。

而在这恐怖而诡异的安静中,唯一一个有资格控制局势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刚刚才镇静下来的皇帝再次激动出声,拼命挥动他颤抖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平日里都是飞玄真君的解语花问心虫,但此时显然没有人能猜透这模糊到根本不可分辨的呼喊。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还是李再芳小心上前:

“皇爷是要喝水么……”

飞玄真君压根没有理他:

“啊啊啊!啊啊啊!”

李再芳仓皇失措,懵逼得言语不能。即使是皇帝最心腹的大太监,这时也只有瞠目结舌、无能力了。

眼见四面已经乱成一团,安静缩在大佬身后的穆国公世子终于忍耐不住,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相较于关心则乱,情绪已经在大起大落中近乎崩溃的诸位重臣,一直冷眼旁观的世子倒是迅速发现了端倪:皇帝估计是被土墙砸中后脑搞出了什么血肿,同时压迫到了运动神经语言中枢,乃至于失去了精准调动肌肉的能力;但从具体表现来看,血肿的问题不算严重,飞玄真君的思维还是相当清楚的,控制小规模的肌肉群应该不难。

怎么说呢,作为本朝的传奇耐烧王,飞玄真君的运气确实是好得有点离谱了

有了这么个把握,他立刻震声开口,声音洪亮:

“慌什么?!陛下现在心里还是清楚的,只是说不出来话罢了!诸位哭来哭去昼哭到明,就能哭出灵丹妙药不成?当务之急,还是要看陛下是什么意思!”

一句大喝镇住了上下几十人的场子,世子毅然转过身来,语气铿锵:

“陛下如今开不了口,但想必明白臣的意思。臣伏祈陛下明示,如若同意臣的话,便请只‘啊’一声;若不同意臣的话,便请‘啊啊’两声,不要乱了顺序。”

说罢,他屏息凝神,等待指示;而皇帝也迫不及待,赶紧发表了自己的意愿:

“啊!”

世子松了口气:

“……那就好。不过,以现在的局面,只能答‘是’、‘否’两字,似乎还不够。臣请陛下的示下,是否可以尝试别的法子?”

“啊!”

“那便请李公公拿一本《三字经》来。”世子道:“陛下博闻广识,想必能记得三字经的顺序。我等在此与陛下约定,陛下左手敲打床铺几下,便是三字经中第几页,右手敲打床铺几下,便是第几页中的第几列,最后牙齿敲打几下,便是第几列的第几个字。如此依次排序,便可以慢慢说出想说的话,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当然是麻烦之至的办法,但到了现在还求什么?皇帝当即表态:

“啊!”

皇帝终于有了与外界沟通的办法,左右众人无不长长舒气。殿阁中百般齐备,李再芳马上便去取了御用的大字本《三字经》来,在一众大臣面前摊开,恭敬询问:

“皇爷要说什么?”

先是左手敲击,再是右手敲击,最后牙齿格格作响。在场的大半是饱学鸿儒,仅仅稍微默数,就已经还原出了皇帝的话:

“里”、“十”、“真”

李时珍?

穆祺心中微微一愣,却见李再芳慌忙下拜:

“奴婢这就派人八百里加急,即刻把李时珍请回来!”

还是环境最能教育人,到了这个时候,飞玄真君既不再折腾什么“好雨知时节”的字谜,也管不得什么先请罪后宽恕的皇权颜面了,估计现在就是叫人硬抬,也得叫人把李时珍给抬进京城来!

眼见生命安全有了保障,真君终于喘出一口浊气,有心思关注其他的要紧事了。

他再次敲打床铺:

“引”、“判”、“逆”。

李再芳立即看向陆文孚。皇帝最信任的奶兄弟则向前一步,躬身回话:

“圣上说得不错,以现下的证据看,当是尹王谋逆,干犯天条。臣已经叫人将尹王及同党扣在了诏狱,正要再行搜捕。只是还要请陛下的旨意,是否尽快封锁城门,隔绝消息?”

无逸殿中也有逃出来的宫人,亲口指认是参云子带来的什么“力士”在四处泼洒油膏纵火焚宫。虽然目的尚且不明,但引荐参云子的尹王绝对逃不脱嫌疑,陆文孚眼疾手快,直接便捣了叛贼的老巢。

飞玄真君迅速“啊”了一声,表示大力的赞同。也就是现在老道士实在是憋不出两句话来,否则非得从床上蹦起三尺来高,叫人把尹王住处的耗子都一一登记入册严加拷问不可!

简短说完了处置逆党的方略,陆文孚又汇报了无逸殿起火之后京中的种种变动,并就重大的事项逐一请示皇帝。

本朝的规制极为森严,兵权的调动是叠床架屋繁琐不堪,没有皇权的准许天王老子也调不动一兵一卒。所以今天任凭禁苑烧得风生水起热闹不堪,大半个京城的兵力都只能驻扎不动隔空观望,最多派一点编外人员勉强维持秩序而已。如今要调动人手实行宵禁,就非得飞玄真君一个命令一个命令的亲自确认不可。这样来回走了几遍流程,真君累得手指都要抽筋了,却依然秃噜着嘴啊啊的反复认可,绝不肯松口给臣下以便宜行事无需请示的权力。

满朝的重臣默不作声的在旁边等待,虽然心中颇有嘀咕,却暗自确认了同一个事实——当今圣上的神志依旧是清醒的;他仍然是那个顽固、刻薄的、视权力如性命的老壁灯,绝不会因为一场火灾而改变。

……怎么说呢,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之后,依然还能接触到这熟悉的阴阳怪气与恶毒刻薄,居然莫名的叫人安心呢。

等到陆文孚汇报完最后的事项老实退下,挤挤挨挨的殿阁中出现了一丝诡异的沉默。如果说先前急于处理各项扑面而来的要事大事,众人惊慌失措,一时还来不及考虑后续。那么现在局势已经稍稍平稳,所有人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一松,某些自然而然的想法也就渐渐浮上了水面:

以大安的体制,皇权一日都不能空缺的。如今皇帝摆明了已经无法履行职责,朝局又为之奈何?

这样的问题不能不解决,但显然又是无可匹敌的超级地雷,谁碰谁就粉身碎骨。在一片尴尬与古怪的寂静中,还是扶病而来的夏阁老挺身而出,慨然承担了下来。

“陛下有恙,皇子们必然挂念。臣等已经命人去城外请裕王与景王了。”夏阁老喘气道:“不过,既然圣躬违和,总要有人替陛下看着朝政,看着列祖列宗的江山。高皇帝有言在先,国家总是仰赖嫡长;臣伏祈陛下降旨,命裕王监国理政。”

监国两个字一出来,飞玄真君的脸立刻就变木了。君子不可一日无权,但凡他还能开口说一句话,此时哪怕是病得七歪八倒立刻要蹬腿,都一定得强撑着一口气爬起来阴阳夏衍的祖宗十八代;非得叫满朝重臣体会体会他朱家的语言艺术不可。只可惜现在嘴是实在张不开了,再多的妙语连珠也只能憋在肚子里,只能狠狠瞪夏阁老一眼而已。

夏阁老垂眉顺目,神色略无动摇,人家本来就是快退休的人了,当然不怕一个病皇帝的癫狂;再说了,他说这句话也不是私心,纯粹是看在这几十年的俸禄上为你们老朱家再拼一次老命而已——皇权空缺朝纲紊乱,真当不会有人趁虚而入么?别忘了,景泰皇帝可就是在病重时被叫门天子夺的权!

皇帝陛下,你也不想被人吃绝户吧?

事到如今也没啥可选的了,好歹裕王软弱温厚,想来还不至于一上来就抢班夺权;在如此大事面前,飞玄真君终究理智尚存,还不敢效法他的金孙摆宗,虽然已经愤懑得两眼翻白,仍然短促的‘啊’了一声,同意了这迫不得已的举措。

不过,在这迫不得已的让步之后,凌厉的反击迅猛而来;皇帝长长吸气,随后奋力敲打手指,噼里啪啦好似雨点爆响,以发电报的速度开始疯狂输出——

首先就是制度上的巨大变动,飞玄真君惊怒之余迅速设立防线,绝不允许儿子染指皇权最后的底线:

“军国大政仍须秉朕之训示而行;由内阁面呈。”

这是握紧重大事务决定权;随后开始调动人事:

“夏衍病,闫分宜权领其职。”

裕王亲近清流而疏远闫党,只有扶持闫分宜坐稳首辅,才能勉强制衡他的宝贝儿子。

当然,夏阁老的重病的确是事实,但因病致仕也该是三辞三请,给足慰留的颜面;如今直接点破,毫不留情;未尝没有私加报复的意思。但夏阁老早有准备,现在基本也是无所谓了,只是闭目休息而已。唯有闫分宜猝不及防,听到李再芳宣读旨意后险些激动得浑身颤抖——原本以为天书事件之后自己再无问鼎阁魁的可能,想不到兜兜转转天随人愿,这首辅的宝座居然凭空掉了下来!

奶奶的,这下不得不狠狠致敬传奇方士参云子了!

太伟大了火德星君!不枉自己辛苦舔这么一场,这泼天的富贵终于是轮到他闫分宜头上!

闫分宜二话不说,立刻下拜谢恩大表忠心,三秒速通扬尘舞蹈痛哭流涕的流程,然后又麻溜站起迅速闭嘴,一整套小连招丝滑如流水,丝毫没有耽搁眼下的大事——趁着手指头没有抽筋,皇帝还要敲两道旨意出来呢。

显而易见,现在能被飞玄真君搜肠刮肚挤出来的人事任命,样样都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心腹,也是皇权最后的一层保障,多年积攒的真正底牌。在任命闫阁老为首辅牵扯政务之后,皇帝又命陆文孚总掌宿卫,全权查办尹王的逆案,暂时将京中防卫全部抓在手里;随后又扩张了东厂的权限,让自小的亲随黄尚纲全力调动人手监视上下,防备一切异动。随后——随后他目光灼灼,在众人之中来回绕了一圈,再次敲打手指。

李再芳已经熟能生巧,翻阅几页之后,大声翻译了出来:

“‘木’、‘其’、‘掌’、‘机’、‘书’——”

他顺着读了一遍,霍然睁大了眼睛:

“穆祺掌机枢?!”

——说实话,即使今天大事频仍饱受刺激,这一句话也绝对算是众多刺激中相当有影响力的那个,原本已经接近麻木的文武大臣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是瞬间就转过头来,三百六十度的盯着同样是一脸懵逼的穆国公世子:

——啊,让这种人来掌握机要?

……怎么说呢,要不是在一连串旨意中品出了那种熟悉之至的阴损尖刻不做人,大家还真要以为皇帝是被土墙砸得脑子不正常了。就算抛开穆国公世子种种的疯癫迷幻匪夷所思不谈(不过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品质的确也很难抛开),此人如今也不过刚刚十八!——让十七八岁的勋贵子弟掌握朝廷的机要政务,到底是他们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好吧他们也知道,在接连遭遇重创之后皇帝的心灵已经脆弱之至,急需要从人事任命中汲取安全感。而穆国公世子则无疑是这种安全感的最佳来源之一——自古功莫大于救驾,且不论往日的种种情分与忠心,单单为了兑现自己这一份泼天的救驾之功,世子也非得保全飞玄真君的权力不可。

至少在此时此刻,穆国公世子的利益与皇帝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扩张世子的力量就等于扩张皇帝的力量,所以皇帝绝对会撕下脸皮不顾一切的赏赐世子提拔世子,在内阁尽力构筑可靠的防线——

但不管怎么说,“掌机枢”还是太过分了吧?!

朝廷的用语非常的讲究。一般来说,如果“权知机务”,就有了参与机要会议的资格,但基本只能旁听,无故不得发言;设若进一级为“预机务”,就有了会议发言乃至起草票拟的权力;而再进一步的“掌机要”、“掌机枢”么,则可以设置会议的议程,随时更改票拟、单独面圣奏陈——简而言之,权限基本等同于内阁首辅、司礼监掌印,是整个官僚体系顶点中的顶点,无数文官爬了一辈子都摸不到的香饽饽。

而如今这可望而不可及的香饽饽从天而降,居然叫一个神经兮兮的癫公给捡去了!

那一刻的震撼真是无以言表,以至于久经考验的重臣们都难得的出现了罕见的失态,盯着穆祺两眼发直。而众多失态的老登中,则要属刚刚才狂喜谢恩的闫阁老的表情最为古怪、扭曲、乃至难以自抑——大概是这短时间的对比实在太过剧烈,方才的喜悦顷刻之间转化为惊骇与狂怒;而这天上地下的猛烈刺激汹涌澎湃,直接就把闫阁老干得道心破碎了!

老子跪舔皇帝之前要忍气吞声和别人分享权力,如今好容易跪舔出头了还要忍气吞声和别人分享权力,那老子他妈不是白舔了吗?!

不不不,仔细想来也不是白舔;先前分享权力的好歹是许少湖这种老谋深算辛苦爬上来的人精,如今分享权力的却只是一个莫名其妙文化水平接近于零的癫公——这么一想,妈的不是越混还越回去了吗?!

——天爷呀!这种档次的货色,这种脑子的癫公,居然也能和老子相提并论了!

天理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公道又在哪里?

在那一瞬间,破防的闫阁老心潮起伏悲愤万千,不能不回想起一度被世子创飞的恐怖,以及那份被迫分享权位的屈辱。

可惜,现在皇帝摆明已经进入了半癫狂的应激状态,一碰就炸好似地雷,胆敢反对者必遭天谴;所以无论胸中激荡如鼎沸,阁老始终不能开口喷出一句,憋来憋去只能怒目而视,向那幸进的小人发泄来自重臣的愤怒!

我们都是靠笔墨文章,靠青词丹药,靠跪舔辛苦爬上来的,凭什么十年磨砺的苦心舔功,比不上你这个疯批的一时侥幸?!

开挂佬滚出大安朝!!

这一份义正词严的愤怒凌厉逼人,倒把仍旧茫然的穆祺刺得微微一缩。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这一份旨意已经决计无法更改,而且似乎也对自己的筹谋大有裨益,断断不能随便让步。因此心下一定,立刻就挺直身板,反瞪了回去:

过时的老登鬼叫什么?你这种闭门造车的佞幸也配和我比吗?

顶住了闫分宜之后,世子又左右扫视,神色自若,目光同样灼灼逼人,绝不容满殿大臣有分毫的异样。

老道士下旨之前,你叫老子癫公,老子不挑你的理;现在老道士都下旨让我掌机要了,你该叫老子什么?

事实证明政斗这种东西靠的就是气势。在场不是没有霸凌小团队欺负世子年轻,私下里嘀嘀咕咕的要蛐蛐人;但被这凌厉目光来回一扫之后,基本也就是偃旗息鼓了。

·

连一刻也没有为重臣们的屈辱而哀悼,所有人立即望向了恭敬谢恩的世子。

秋风起而知草木落,在场的人大概都想从这个任命中窥伺出圣上的心意。但皇帝只是含糊嗯了一声,便困倦的半闭上了眼。这一天的风波动荡不宁,真君硬顶着心力布置好一切,现在已经有点撑不太住了。

世子默默无言,行礼之后便退回原处,束手侍立在后。李再芳则赶紧叫人誊写皇帝刚刚的指令,殿中一时寂静,唯有沙沙的书写之声。

眼见大事终于告成,局面渐趋安稳,等候半日的重臣们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不敢出声言语,却都在暗自活动久站后酸麻的腿脚。只有刚刚被硬生生顶回来了的闫阁老大不甘心,悄悄退后了一步,低声告诉同属闫党的左都御史欧阳进:

“这种黄口小儿也能手握大权,我看内阁就要大乱了!”

欧阳进近日才被提拔进京,大概还没有见识过穆国公世子的威力,本能的出声安慰:

“阁老过虑了。既然是黄口小儿,又能懂什么朝政?内阁必定还是以阁老为尊;我等亦唯阁老马首是瞻。”

闫阁老哼了一声,心下大觉熨帖。说实话,他也只是被穆祺这近乎飞升的速度刺激得大为破防,一时有些反应过激而已。但仔细想来,确实也不必杞忧。内阁理政朝廷争斗,是靠撒泼卖癫四处创人就能做到的么?区区小儿毫无根基,拿什么来施政揽权?只要让他进了内阁照章办事,不怕拿捏不了此人。

李再芳口述,黄尚纲执笔,顷刻间将旨意一挥而就,随后拿给诸位重臣过目。大事已定,其余人等自无异议,唯有穆国公世子看了一眼,忽然开口:

“依照太宗文皇帝的规制,这样的大事是不是得翰林院草诏?”

众人都愣了一愣,不觉微微皱眉。内阁拟旨后由翰林院草诏确实是太宗皇帝的规矩,但近日以来规制废弛,寻常诏令找个人也就写了。但平日里黑不提白不提也便罢了,在这样敏感而高度紧张的时刻,却绝对没有人敢在程序上犯半点差错!

有的事不上称没有二两,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设若将来有个万一被人质疑起诏书的合法性,在场所有人都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再芳当然也不敢拒绝,只是很有些为难:

“翰林院离得太远,少说也得两个时辰的功夫……”

如今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怎么能容得了两个时辰的耽搁?再说了,方才兵荒马乱成这样,禁苑内外早就封锁了,哪里还能有人进得来?

“喔,这不要紧。”世子平静道:“禁苑中刚好就有个翰林等着呢。就是前几日刚刚被陛下任命为翰林院编修的张太岳。”

李再芳:…………

“等等,这人只是个新科的进士吧?!”

先不说这张太岳是怎么会莫名其妙混到禁苑中来的;按惯例有资格草拟诏书的翰林院学士好歹也得熬个十几年的资历,你让一个新科进士来办这件事?

你自己飞升就算了,还要搞鸡犬升天那一套啊?

“寻常的新科进士当然不可以。”世子微笑道:“但陛下前几日不是才有旨意,特赐了编修们‘权知制诰’,可以草写圣旨的身份么?”

——妹想到吧?真君早就把bug堵死了!

世子停了一停,又道:

“当然,如果公公别有人选,我都听凭吩咐。”

李再芳说不出话来了。什么“别有人选”?真要是提出别的人选,那一旦诏令上有了什么差池,就得李公公自己承担全部责任了。身为久经考验的不粘锅,李公公迅速做出了决断:

“那一切就都听世子的安排。”

什么飞升不飞升拔葱不拔葱的,就是世子大展神通将那张太岳直接拉进内阁,又与他一个太监有何干系?横竖有闫阁老操心呢!

他扭过头去,立刻吩咐人持腰牌外出,迅速传张太岳觐见。

·

不得不操心的闫阁老与欧阳进全程都在围观,眼见世子三言两语便轻轻巧巧弄了个草写诏令的重大权力,两位同党面面相觑,心有灵犀的同时倒吸凉气,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

奶奶的,真要让此人施展开手腕,怕不是内阁将来都得姓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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