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丢在大门边,司命的外袍、靴子后跟着的是本体的鞋,就连长裤都丢在旁边,看得出匆忙的痕迹。此处根本没开灯,光线只能在黑暗中隐晦地窥视这一切。
升腾的蒸汽蔓延在浴室内,百叶窗半拉但无人在意。
司命只余下贴身的打底衬衣,他坐在鸭子头小板凳上,左手高举莲蓬头,右手则圈住周也防止滑落,两人的手交叠着。
由于冲洗,周也的关节处不可避免地泛红,两条无法感知到的腿因为良好的养护依旧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此刻搭在浴缸边。
偏温的热水顺着周也的黑发一直滑向睫毛,由于他是仰躺在浴缸内,连眼窝都拢着不断滴落的水珠,带着玉戒的左手有规律地敲着,右手随意地垂落在旁。
“好脏。”举着莲蓬头呆坐好半天,司命呢喃出声。
周也微微偏头,他的发紧紧压在司命手臂上,被分为两个部分的感知此刻却如此一致,他缓缓睁开眼睛,纯黑到不透光的眼眸此刻不再是一贯示人的温和,本就淡薄的唇冷淡的下压着,满是厌倦和不耐。
凝视打量司命片刻后,他用左手玩弄起司命的唇,食指轻轻抚游离,最后落在唇角。
在控制下,司命逐渐露出一个带着温柔眼神的笑,天生五官带来的高傲感完全消失殆尽,仿佛眼前人是他最珍视喜爱的存在。
周也满意地收回手指,如同照镜子般嘴角也升起笑意,压下脑中不断翻滚被脏东西触碰的记忆。
这一趟梳洗足足浪费三个小时。司命抱着裹在浴巾里的本体出来时,好几块地方都被擦得发红。
由于陈惜朝挣扎时还触碰到了戒指,那枚玉指也被丢在浴室,取而代之的是两枚银戒,周也戴到无名指遮盖伤疤,另外一枚用丝线穿着挂在司命胸前备用。
坐到二楼的床上等吹干头发时,周也仔细端详无名指上的痕迹,却怎么也捉摸不透究竟是什么。
文字、纹样、还是单纯的伤疤?
司命也凑过来握住他的双手凝视,良久,他突然翻身下床,到客厅拿回那本小说,展开其中一页指向一个词,他看不到塑料小花的翻译比本体更快察觉到相似之处。
那个词是“semper。”
这一段正是周也没有看到的后续剧情,那晚琳娜终究还是逃过了责罚。
她只使用了最简单的办法。将床单被褥一一还原后,脱掉公爵身上的衣服,又叫来十个最忠诚的仆人与两个姐妹。
十三个人脱掉最贴身的衣物编成一条长长的围巾挂到公爵身上,将那脖颈处的勒痕掩盖,随后手牵着手互相安慰着,与那尸体度过一晚。
第二天当侍卫推门进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少女惊慌大叫和捂住身体的画面,他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十分尴尬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老天啊!我真不敢想象里面到底有多少女孩。”他对自己的同伴说。
与他同行的男子都大笑,问他有没有看清哪个女孩子的胸或者腿,是否十分香艳。惹得这名刚刚加入侍卫的少年脸色羞红。
此时没有人想到接下来会是公爵死亡的消息,直到他们一行人都被送上断头台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少女不是因为闯入大叫,而是被死亡的公爵骇得大叫。
鉴定官几乎没用什么时间就判定了马上疯,公爵父亲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没有将此事公开,公爵母亲不想自己儿子的遗产分给几个外人,于是当尸体被运出房间后几名少女连后续情况是怎样都不知道。
附近的人也只是隐隐听闻公爵死于寻欢作乐。
琳娜虽然对自己的方法十分有信心,但看到因为恐惧无法入眠的妹妹们还是感到极为愧疚,她将两个还不满16岁的女孩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一边唱着摇篮曲,一边在心里道歉。
“露露、黛西...是我害了你们。”
无意之中,她将这句话脱之于口,正不知道如何反应的时候,两个女孩挣脱她的怀抱,随后都张开双手,一左一右地紧紧反拥住她。
“姐姐,我们会[semper-永远]支持你。”
“因为是你先保护了我们。”
原来两个女孩早在13岁时就应该出嫁,是琳娜父母晓之以理,又以死相逼,才让她们有了到淑女学院学习,了解世界的机会。
看到这一页,周也在心里记下这个词的含义,随后将书本合上。破钟此时已经响起晚十点的钟声,他还有一个承诺需要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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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随着长久的等待,一直待在一号店中的仲六终于看到柜台后的门打开。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两人身上的衣服都与下午不同,周也手上的戒指换过。
再将视线转向司命,这人的眼神是一贯的目中无人,似乎除开周也外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在意。
“仲老晚上好。”周也伸手朝着他打招呼。
“嗯,下午的事情我看到了,你辛苦。”仲六将大厅里的一张椅子拉开,示意周也推着轮椅入座。
“没事的,我其实什么都没做。”
司命看见他的示意,却没有过去,反而在柜台后停下,弯腰朝着周也小声说了句什么。
他的银发垂落在轮椅、周也的怀中,两人侧颈互相贴近着唇耳,距离贴近到仲六感觉他们在交换呼吸。
起初周也的脸上还带笑,听完后他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地合上,片刻后他主动侧身握紧身旁人的手,似乎在恳求。
司命被他如此依恋的姿态取悦,手回握周也,但迟迟没有退让的迹象。
良久,见司命没有丝毫反应,周也只能黯然松开手,眼中的光都变得灰暗一些。
似乎是在捍卫最后底线,他相对大声的说:“好吧...但是不管成不成功,你都答应过我的,至少帮帮仲老。”
“嗯。”
随后,周也拒绝司命的帮助,自己推着轮椅过来,颇显窘迫地说:“他已经答应了...但有一件事希望您也能帮帮我们,或者说是孩子们。”
“说吧,没事的。”仲六坐在桌边,原本已经安定的心又因为眼前这一幕变得波动起来。
“您还记得那颂戟、颂书吗?那两个孩子是我们在外城遇到的流民,因为父母意外离去,流离失所,现在暂时住在城外的典当所,但...”
说到句尾,周也尴尬的连手都纠结地握紧:“我没办法一直照顾他们,店里也不适合孩子们居住。司命担心再这样下去会耽误孩子们的启蒙,如果您方便的话,希望可以带他们去其他市入籍。”
只怕不是“司命担心”而是你吧。看着眼前善良的青年,仲六心中发出一声感叹,从那天初见的友善,到下午的宽恕之举,他已经完全相信周也的秉性。
更何况因为孩子们的帮助他才能遇到周也,求药一事也被解决。他知道周也是顾虑到了方方面面,他跟着银发二世祖是不会永远待在下城的,到时候这两个与他们有牵扯孩子自然就成报复目标。
“不管您能不能帮助我们,药的事情...”
“我知道,”仲六挥挥手打断周也的话“两个孩子的事情我接下了,但不是因为帮助你或者想要求药,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他们俩是好孩子,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
“你不欠我人情,知道吗?”
周也羞愧低头,睁开的双眼却泄露出一些狡黠,不得近身的强大天赋者怎么利用沙盘追踪呢?
自然是利用其它方便近身的弱者。
“你的性子要改,虽然不想承认,确实如同司命所说,太过善良。”仲老还在念叨。
“...我们先去取药吧。”周也小声。于是两人不再聊这个话题,来到展台边。
经过一番流程,将兜中的书尽数抵押换来近半身高的人参。仲六也是喜不自胜,他激动得脸色红润约,定好明日上门领走孩子们后,就一再的念叨周也。
从吃得饭少对身体不好到秋天应该多穿些滔滔不绝,最后还拉着周也小声说起司命。
周也起初温柔笑着认真倾听,不时点头,二十分钟后虽然依旧含着笑容,手却忍不住敲起轮椅架来。
“他虽然对你算是尽心尽力,但这种浅发贵族我老头子见多,说不定过几年就喜新厌...”
在他说话时,一道高大的阴影逐渐从脚下起覆盖他本人的影子。
“继续说。”司命深邃冷漠的双眼紧紧盯住眼前矮小的老头,明明嘴角微微上扬,但并没有带来任何笑意,反而增添了几分嘲弄之感“喜新厌什么?”
“没什么!”这样与他对视,仲六产生一种被巨兽锁定之感,下意识地避开锋芒回答。
“司命...”周也反而是表露抱歉表情的那一个,他推着轮椅将两人之间隔开“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回去啦,仲老再见。”
仲六只能目送两人传送离开。这时他才有闲心仔细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琢磨方才司命的神情,突然意识到他的位置根本不可能听见两人在交谈,天赋也不是聆听类型。
那么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他根本不允许周也对他有任何隐瞒和小秘密,因此才会下意识的跟来,小周的表情没有抗拒只是打圆场,这种事情说不定已经发生许多次。
“客人?”正沉寂思绪中,店中小二递上一张通体折射光线的如同棱镜般夺目的卡片“掌柜的要我给您的,可以凭借此卡随意在咱们店或者协会消费,另外还有一句话要转告。”
“是什么?”
“少讲闲话。”
额头青筋凸起,仲六感觉自己的拳头又在发痒。
接过那张卡,再次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仲六咬牙,他现在完全确定送走孩子们是出于司命的私心。
占有欲如此之强,连老头子多聊几句都容不下,也不知道小周遇到他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