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厚重云层遮挡,模糊了原本清晰的蓝色,只有偶尔的闪电划破夜空,让这个城市恍惚间延续了数秒的白昼。
阴沉天幕下的港口满是工人的嗓音和机器运转时的嘈杂声,无尽潮水发出的回响声遗落在背后。
两艘巨型船只入港,船头站着几个穿着古服的老者,都是饱经沧桑依旧精神抖擞的模样,此时正瞭望远处。
骤然一道闪电滑落,照亮昏暗烟气缭绕的会议室。
一张上年纪的古朴老桌铺设奢靡的兽皮桌布,桌面用银制餐具乘着一些需要耗时耗利才能制作的餐点,不一定美味,但说出制作过程一定能收获赞叹羡艳。
数十个满脑肠肥的协会高层松散坐着,有几位几乎把精致的雪松木椅压的变形,侍者们战战兢兢的立在后面。
没有动刀叉,酒瓶都紧闭,他们难得不是为享乐而聚会。
“老陈啊,我们顶住压力将你引入协会,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坐在首位的示意倒上酒水,以一种压低的声调问。
“现在事情已经绝无转机!必须要趁着那两个家伙没有将消息公之于众,抢先扼杀在摇篮之中。”等不及被称为老陈的陈惜朝父亲回答,就有人激动开口。
“他们不一定知道矿产的事!”这一位坐在首位身侧。
“啧啧,如果不是为矿产来的,一个银发贵族凭什么为平民出手,难不成你真相信他是为了帮助朋友?”
“哼!反正我已经派出两队天赋者,把人解决自然什么事情都没了,哪怕银发解决了那些天赋者,要谈条件,大不了到时候我那部分多给一点他。”
“这样会不会不好?”
“哪里不好。”刚刚表示已经派人前往的男人语气强硬反问。
“显得我们太过直接了一些,以前不是都会谈一谈出售之类,再......下手。”这位端着酒杯,此刻有些局促的将酒一饮而尽,显然察觉到自己的话是有些不应景,很快不再出声。
“殊途同归,既然如此,就这样办吧。”首位拍板定下,其他人不再质疑,转头喝起酒来。
“周也是真的不知......”坐在末尾的陈惜朝忍不住反驳,虽然挂有副会长的牌子,他其实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会议。
“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坐在他身边的父亲发出一声冷笑“他是个平民,这本就是一个该死的理由。”
“你为玩乐杀死的平民又何止一个两个。”
“我......”陈惜朝本能的要反驳,可惜脑海中闪现的只有周也,到今日,他感兴趣还活着的平民,只有一个而已。
他无法反驳。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关注,比如杀死那个黑发之后,如何笼络银发贵族的问题。”
“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跟他交好,不要觉得丢脸,他是比你更优越的存在,最好能请他喝上几次酒,哪怕他意图看你出丑也没关系。。”
“凭什么,我也是贵族,”陈惜朝手握紧“那都是些为巴结人,一心只想往上爬的平民才会自甘去做的,我绝对不可能去做这种下-贱事情!”
“在更高一层的贵族眼中,我们和平民没有区别。”
“但他是无辜平民,他难道活该吗?”
“是的,他活该。”旁边听见这父子对话的一位贵族插话,脸上还带着笑意,像是自己说了句趣话,举杯朝陈父致意。
陈父赶忙回敬。
陈惜朝的嘴张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一种比被碾进土里还要难受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想要大喊,甚至抓几个人来杀,但这里不是他可以放肆的地方,他无处发泄。
骤然起身,他朝着周家的方向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下周也。
首先是他不愿意低声下气讨好贵族,其次,同时最重要的是周也真的很善良。
他如此对自己说,脚下都快上几分。
“老陈,你这孩子......”身后的宴会还在继续,只是有人带着笑意这么说一句。
“以后他就懂了。”
“懂了!”
塑料小花此刻落在纯白空间的桌面,正和周也一起看着一张纸质地图。
“所以这个橙色的都是协会,灰色的是平民区。”
“真聪明。”周也赞许的点点头,伸出手去摸摸塑料小花的叶片,随后用笔将最左边松散的橙色画下一个x。
“橙色面积好大,都住着贵族吗?”
“只是归他们所有的意思。”
右边的橙色也被画下x。
“既然不住,那归他们所有,有什么意义?”
周也原本低下的头抬起,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塑料小花,但它的脸就是画上去,看不出什么变化,甚至反过来用问号眼好奇疑惑的看向周也。
这样对视一会,周也败下阵来,不再思索究竟是谁创造了这塑料小花,它的思维和想法到底来源于那里,他只是笑着说:“你是一朵小花,小花不用管什么意义。”
“你不能告诉我吗?”那塑料小花听见这话,知道是周也在敷衍它,失落起来。
周也重新投入画x事业中去。
”还有这里。”再度落下一笔,他喃喃自语。
楼下新装的门铃响动,似乎来的人很多,一声接一声,甚至有拍门声。
“喔,有客人来了。”周也放下手中的笔,正好将坐落在香山市内的全部协会据点划完。
他拿出那张被攥的褶皱不已的地图,仔细对比上面的x,点点头。
“我运气真好呢。”他用手捂住脸,轻轻笑起来“只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就全部排查完了协会的据点。”
“我的结论是,每一个,都该消失。”
画满x的地图从他掌心滑落,化为齑粉。
从纯白空间中退出,周也推动轮椅到大门前,隔着镂空的铁栅栏大门,他能看见此时外面已经聚拢十几个壮汉,手中都拿着武器。
见他出来,壮汉们顿时叫嚷起来。
“你个死了爹娘的,给老子滚出来!是因为要给你爹上坟,所以现在装死是不?!”领头的那个叫喊的尤为大声。
“见了爷爷们吓坏啦?”有前者的带头,其他人也不示弱。
“姓周的,主动把门打开,我会考虑让你死的痛快些。”
有人拿着刀子就开始砍门,砸的砰砰作响。
就在他们折腾的时候,以古物典当所为锚点,三道光柱开始逐渐显形,轰隆声中一道雷龙猛然袭向这街道中心的协会分会。
滔天烟雾升腾而上,苍蓝色的电光盘旋游走,炸响几乎让所有人心中一惊,随后惨叫不绝于耳。
而尘雾飘洒向这里,将周宅虚掩在内,宛如一头巨兽横亘其中。
在这冲天火光中,周也露出温和好欺的微笑,询问眼前的壮汉:“请问,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呢?”
随着他的话语,电光似乎在跳动。
刚刚还在叫嚣着的领头壮汉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随后又觉得这暴露出自己的胆量,他更加大声的叫骂起来:“你个贱-种,黑发黑眼的最下等平民,居然敢吓老子!”
他猛地一脚踢开已经被砍数十道的铁门,咬牙大喊着,扬起手中的斧头朝着眼前的病弱青年砍去。
眼看斧子已经靠近那瘦骨嶙峋的肩膀,却突然一偏,砍到轮椅上去,一朵塑料小花在那里。
他以为是自己眼睛看错,可再一眨眼,斧头已经到青年手上。
周也肤色青白,衣袖中漏出的手骨节毕显,那斧头大却如牛头,光是木仗就比两个手合起来厚。
看见这一幕壮汉被逗笑,毕竟这么瘦的人,就算抢走了他的武器,也根本无法使用,他来不及思考——狂笑着张开嘴,才裂开一点弧度,那被他嘲笑的残疾,就猛地一斧子袭来,破空声的落点是他的身体。
是坚硬的骨头与斧子碰撞的声音,壮汉随后就见献血喷涌而出,他想要用手去捂住,可整个人已经摔下身去。
他们在这个落后的小市已经生活太久,早已忘却天赋者能到什么程度,或许那天看见司命将人悬空举起就已经是他们想象的极限。
这一惨烈画面瞬间震慑所有人,他们不是没见过反抗的,可眼前这一幕合理吗?
一个下肢瘫痪的人,用一只手撑着身体,另外一只手抓着数倍于外表的巨斧,几乎是不停的对着一块烂肉劈砍。
他们甚至不愿承认自己曾经认识那烂肉。
幸好周也手中的斧子倒是对他们一视同仁。
陈惜朝赶来时就看到烂肉遍地的血腥画面,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满身鲜血肉浆的人是自己的天使吗?
他曾经是那么善良的原谅自己的冒犯,想到那一日如同被感化般的记忆,陈惜朝不顾一切的扑到周也身侧,用尽力气去拉扯心目中天使正在为恶的手。
“你不是这样的,周也,你还记得吗?你是救赎我的天使啊,你最善良了。”
“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想想以前的自己,那个善良纯真的周也。”
好吵。
“那个即使被伤害被误解也会原谅加害者的周也。”
“你是真正善良的天使,不惜委屈自己也要帮助他人,你还记得吗,变回去吧,求求你。”
周也转身,一斧子砍下。
终于不吵了。
周也用沾满粘稠液体的手擦拭额头留下的汗珠,顺便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前好像多重画面叠在一起,他看不分明。
许多杂乱尖利的话语充斥耳畔,大脑中原本存在的理智紧绷着,疼痛爆发,他脱力的丢下斧子捂住耳朵,轮椅倒在一边。
他紧闭双眼想要逃避一切,可即使闭上眼,他依然看见一个黑发黑眸的孩子。
闪回的画面中,他正用无比纯真的快乐的表情,拍打着一个猩红带血的肉球。
那球随着被拍击的动作,每接触一次地面,就往下渗透出更多可怖的丝状血液,阁楼之下,那血丝一鼓一鼓,每长出一颗心脏,就发出一句怨念的话语。
“我们出不去了......是你带的路。”
“都是你害的!”
“死吧,死吧,邪神!”
而阁楼之上,似乎是听见这些带着极度痛苦的话语,那孩子竟然露出了欣喜满足的笑容。
随后许许多多如同被嚼碎般的怨念画面猛烈袭来,几乎将原本有的记忆冲散,周也身体从蜷缩变成了彻底僵直,他完全无法动弹,浑身大汗淋漓,发着冷抖。
那最后的画面并不是连贯,几乎不能辨别都有谁,但那记忆里。
周也,绝对不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