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木拉浑身如同被寒冰冻结,冷气抑制不住的从他脚底蔓延出来。
背部靠门,他右手疯狂在边缘摸索,却几次打滑根本握不住门把手。
面前的妇人胸腔吱吱作响,如同老鼠在她喉咙中挣扎要窜出来,气管被挤的没有一丝残余,指着他的手从肩胛骨处开始扭动抽搐,几乎无法集中焦点。
“您、您还好吗?要不我去找人来……”迪木拉惊恐,手终于摸到把手,他一拧就要跑出去。
妇人的头像失去了颈椎的控制,左摇右晃,整个上半身在空气中大力的晃动着,像狂风中被吹的到处乱卷的树叶,无序而狂乱。
“把他找来!把那个女人找来,那个喝起来甜甜的女人。”在彻底干瘪之前,妇人说出这样一句话。
轰隆!雷声大作,闪电的光芒划破室内团积的黑暗。
原本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婴孩此刻被-干瘪成皮的女人盖在下面,像窝在被子里一般。
室内安静的可怕,迪木拉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试探,用脚戳了戳此时已经坍塌成一团、不成人形的妇人。
“还不快去!”
妇人尖利的声音响起,能够刺破耳膜的音调中婴孩破皮而出。
整个已经无法再说是妇人的皮囊像破洞的软烂牛胃,随着婴孩的伸出手脚,破烂成一片的她最后发出一顿咕噜咕噜水沸腾的声音,彻底宣告报废。
浑身沾满血液、骨骼融化物粘液的婴孩蠕动身躯,转向迪木拉。
“啊啊啊——”迪木拉直接被吓破胆,头也不回的跑出办公室。
协会里正在工作的两个普通成员诧异的看他,有些好奇的靠近角落里的办公室,就在他们将要看到的下一秒,门啪的一下迅速关上。
妇人一贯刻薄的声音传出:“都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他们赶快跑开。
“呼。”迪木拉站在协会大门口喘着粗气,几个拉生意的人力车夫朝他靠近。
正要挥手拒绝,其中一个车夫已经谄媚的搓着手跟他说:“大人,我昨天才送您,还记得吗?”
“你要是还想找之前那个女人的话我可以带您去,还能杀价哩。”
“你说什么?”
“就是您在门口地递过钱的那个女人,她专做皮-肉生意的,我知道她家的住址。”
迪木拉抬头直勾勾看他,又想到刚才如跗骨之蛆的恐惧,僵硬中点了点头。
老旧地下室边,母子俩正蹲坐着啃面包,女人大口猛吃,嘴巴里念叨着自己的孩子。
看儿子不回话,她没有斥责,耐心的一次次重复。
伴随一声吆喝,车夫在小巷口停下,站在巷子开口,他指着女人说:“大人,她正巧在这呢。”
才一看见迪木拉,女人脸上就显出惊喜的神色,将一直低着头沉默的儿子握住脸,强制性的抬起来,指着迪木拉,嘴里在说些什么。
迪木拉并没有看清楚。
但片刻之后,孩子突然紧咬嘴唇,朝着他的方向就鞠了一个躬。
一时间迪木拉不知道自己是该走上前去,还是快快的逃开。
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不应该看到这种画面。
他准备走,这时女人却将手上的面包递给孩子,自己三步并作两步从那里跑过来,跑到迪木拉的近前。
“大人上午好,”女人依旧怯生生的,她的发丝是黑色,瞳孔是黑色,即使站在迪木拉面前,两只脚也依旧并拢,像一只淋了雨的灰鹌鹑般不安“您是还有生意要找我吗?”
大部分平民都是这种灰扑扑的样子,从前在迪木拉的眼中,这些人也就是站在内城墙至高点向下时会看到的黑点罢了。
可现在她突然成了某种活着的东西,一个母亲,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平民,一滴微不足道的黑点。
“你愿意到协会来工作吗?”迪木拉说不清是自己的残忍还是恐惧占据上风。
“可以吗!”灰鹌鹑的眼睛亮晶晶。
“当然可以,只不过,”迪木拉犹豫“会很辛苦的,以后可能要经常出差,见不到儿子,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没关系的,大人,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灰鹌鹑流泪,说话结结巴巴,一副乡巴佬的样子“我感激不尽,我现在就能去工作。”
“那最好不过了!”迪木拉无可忍受的转身,看着站在远处等待他的车夫,他又突然转回。
翻遍了自己的兜,把里面无论是大面额的还是小面额的点数卡全部都掏出,一股脑的堆到女人手中。
“我坐车回去,你自己走过来吧。”
灰鹌鹑愣住,嘴巴先是几乎不受控制的大张开,等她看清楚手中点数卡的面值后脸色又恢复,甚至更加灰败。
她视线远远追逐已经走远的车,嘴唇颤抖,她的喉头颤动,几次女人想要大声询问地木拉,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踉跄一步。
“妈妈。”沉默寡言的男孩扶住险些摔倒的她。
“布兰,”灰鹌鹑蹲下,展开灰扑扑的羽翼将孩子揽入怀中“妈妈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人力车夫的脚力不快,路途上的声音都能纳入耳中,从路人的谈话中,迪木拉知道古物典当所现在的影响力正在急剧扩大,几乎成为内城的热点话题。
店铺只向持有认证卡的人开放,无数稀缺惹人眼红的物资只能看,不能获取,他将手插入兜里,探找周也给的那张卡,却什么都没找到。
好像是刚才一并递给女人了。
“先不回协会,带我去那个典当所。”
“好嘞。”
靠近典当所的二层小屋内,卜月的头靠在床头,用手撑着脸不让自己睡着,她身上的肌肤已接近透明,月能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持续向本体流入,
司命高大健硕的身躯,此刻如同归巢的幼崽一般窝在本体的怀中,他把头靠近本体的心脏,原本漂亮飘逸的银发现在失去光泽,枯草一样随意被他垫在身下。
他依旧在向本体传输能量。
诺则矗立在床边,他的双眼已经归于无神,体内本就稀少的能量,此刻已经到几乎只能维持生机的程度。
远比另外两个存活更久与现世有关联的马甲虚弱。
呼——无比平静,能量持续输入不被期待的一秒,周也睁开眼,意识瞬间进入纯白空间。
古树、沙盘、以及在空间内行动自如的马甲一一出现。
卜月第一个靠近周也,她体内的能量已经所剩无几,几乎全被月能覆盖,身上的皮肉被撑到开始隐隐泛起光芒,月蝶似乎在她薄薄一片的肌肤下四处游动,马上要破壳而出。
“看上去和污染兽快没有差别。”用卜月的视角,周也低头打量自己这具身体。
“怎么会?”本体摇头笑笑“你一如既往,只是能量消耗的有些过度。”
他推动空间里的轮椅,伸出手去抚摸卜月不复鲜亮的红发。
身后司命靠近,将头枕到本体的肩膀,疲惫的闭眼,就这样依靠着他。
本体回头,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具马甲内的能量实在太匮乏,导致诺身体内的意识已经陷入停滞,为了唤醒本体,他几乎不留任何一点。
“乖孩子。”周也想再说些什么,却陡然咳嗽起来,他咳的剧烈,几乎像血要从肺部涌出。
”真是可怜啊”小花在沙盘边用咏叹调般的语气大声感叹,两片花叶左右右摆“惊艳值这阵子一直没有怎么增加呢~”
“周周啊,是不是应该再努力一点呀,毕竟再这样下去,好像即使我不脱离你的身体,也要死掉了呢。”
“哈哈哈哈!”小花的笑声再次调成立体环绕音,似乎嚣张至极,如果他没有将那两片有些枯败的叶片往后藏的话。
除开本体,几个马甲都迅捷出手,卜月距离沙盘最近,一下就将小花抓到手中,揉扁揉圆,直叫它那两个塑料小点都露出痛苦的表情都不停止,同时将几点惊艳值伪装成能量逸散输入它体内。
“死?”周也看着被捕月捏在手中的小花轻轻笑,用手指戳它明显塑料质感的叶片,意外的,那竟然有种果冻质感。
“就算死也没关系吧,”他轻轻一句话落下,原本还在挣扎中的小花两个代表眼睛的圆点大睁“我总觉得你比我,还要怕我死掉呢。”
“不是吗,塑料小花。”
“当然不是,不对。不要叫我塑料小花!”
“我才不怕你死掉,你死我就去找下一个,下一个就好,总有人能带我回家的。”
“那你现在就可去找。”周也的手指轻轻敲击轮椅扶手,左眼亮起微光,黑色的圆亮起,令人惊讶的是,眼前这塑料小花在他的视野中竟然算异兽一类,是可被控制的。
“不要控制我!”塑料小花尖叫一声,瞬间冲向纯白墙壁,消失不见。
几个马甲凝视着它消失的地方,片刻后重新朝本体围拢。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解决本体身上残留的污染,虽然用惊艳值进行压制,但还占比还是很高。”
“我尝试过使用人参,但似乎因为……腿部闭塞的原因,没有办法抑制。"
“嗯,现在看来只有那个办法。”卜月补上。
“不要,”周也看着围拢在身边的马甲摇摇头,落在旁边的手攥紧“如果我把这些污染均分到你们身上,岂不是在伤害你们?”
“傻瓜,我就是你。”司命好笑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
“还不明白吗,等你恢复了,我立刻就能过去把那崽子手刃了,最多不过是需要先积攒一点惊艳值。”
“趁你一时不备,散播污染的家伙,根本就不足为虑。”
“只是我们的第一优先级别永远是你罢了。”卜月握住本体的手“我们一定要弄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你的腿,还有母亲......记忆,一切都以你为基础。”
“我知道。”周也点头,瞬间退出纯白空间,回归现实世界。
窗外的雨随风闯入室内,近乎打湿地面,顾不得它,周也首先朝卜月伸手,马甲立刻主动靠近他。
惊艳值转化成庞大而纯粹的能量通过本体,直接在她体内流转,瞬间压制本已占据上风的月能,她的体态恢复正常。
周也身上的蓝紫色顺两人之间流通的能量蔓延而上,使她原本火红的卷发染上一丝蓝紫,如同玫瑰混合紫罗兰。
抬手,她身上原本穿着的一条紧身长裙随动作幻化成宛如人鱼裙摆一般美艳的长纱裙。
她轻笑一声,脚不沾地的飘向艾西娜的房间,似乎未感知到任何痛苦。
司命半弯下身子,稍微发力,将本体抱着放置到旁边的轮椅上。
“要继续装作我重病的样子,”周也说话间,能量过渡到司命体内,怀抱他的人那双异色瞳孔颜色似乎加深许多“我不希望他们只是承担伤害我的后果。”
“连同你们的这一份,我会全部向他讨要。”他温柔的笑,抚摸司命柔顺的发梢。
为了让本体更加舒适的触碰,司命半蹲下来,他的眸光落在本体的腿上,那里不只有遭受污染的痕迹,更是增添许多伤痕。
他现在体质实在太差,轻轻触碰就能够造成明显的乌紫,连裹上厚重的衣物都无法防止。
司命头枕在本体的腿上,恨不得将这份痛苦也转移。
“走吧,卜月已经去通知艾西娜,接下来的开场必须由你执行。”
“知道了。”司命恋恋不舍的倒退至窗边,向后坠落骤然化身成一道银白闪电,从窗户直接闪烁而出,直奔协会大楼。
遥望他消失在雨中,周也推动轮椅靠近不时断线的诺。
在他的感知中,司命和卜月是信号良好,诺仿佛掉出安全区外根本找不到连接。
只能偶尔传来一些零碎的画面。
周也从轮椅边的口袋中掏出钥匙,摇晃两下,通过这个储存了些微能量的媒介,诺的双眼恢复点点神彩。
他单膝跪下,像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满脸后怕。
诺将本体紧紧搂到怀中,两边的记忆互通,在传回来的画面中,周也只看到大片的黑白,仿佛自己置身于永恒孤寂的大海找不到出路。
诺这边的意识很快回归于整体,一时间愤怒充斥他的胸腔。
“他们最不应该这样伤害你。”诺开口。
本体招手他示意靠近,依从他的动作,诺侧脸贴近他的手心,无生物基质底色的瞳孔显出放松的神色,下一秒庞大能量注入的痛苦让他瞳孔猛然一缩。
“他对我们的敌意已经如此明显。”周也没有顾及诺的感知,继续加大能量输出“接下来一段时间要辛苦你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诺紧闭上双眼,他极力紧绷着俊秀的脸,不曾发出一声抗拒。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