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恨陈峰恨得要杀人分尸,并将这可怕的想法,付诸实际行动呢?
为了这个问题,陈聪冥思苦想了一整夜。
根据资料显示,被害人陈峰是个弃婴,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又终身未娶,因此他的亲缘关系非常简单。
但职业的特殊性,令他的社会关系相对复杂。作为一名长期活跃在一线的刑事警察,陈峰和亡命之徒结仇的概率远远超过普通人。
倘若从陈峰的社会关系入手调查,那需要查的案子多如牛毛,短期之内,是很难理出头绪的。
因而,陈聪及他的同事们,决定从李广强这条线入手,试图寻找案件侦查的突破口。
陈聪避重就轻地说:“目前看来,被害人陈峰和李广强唯一的交集是十五年前李广强随机杀死的那一名警察,是陈峰的好友兼同事。除此之外,两人及两人的关系网应该没有重叠点。”
“那李广强还有没有亲属和朋友呢?”
这正是刑侦支队目前正在重点侦查的部分。
陈聪见桃木瞬间就抓住了重点,便也不再保留,叹了口气说:“刚刚的电话,就是在说这个。今天一早,我们队里的同事,复查了当年李广强的案卷。他父母死的早,十八岁之前,李广强一直和比他大了十几岁的堂兄住在一起。那个堂兄也是他未成年时的法定监护人。
李广强早年结过一次婚,但因为好赌还染上了毒瘾,没几年就离了。老婆改嫁后,就再没和他联系过。在他离婚后没多久,李广强的堂兄觉得他心术不正,有辱家门,便也和他断绝了往来。李广强在老家混不下去,于是在2000年年底,辗转来到江沪市讨生活。
他有一个儿子,叫李宋元,00年和他一起来的江沪市,案发那年,还在读书,是静和区某体育学院的学生。李广强出事时,李宋元才二十岁出头,算起来,今年少说也有三十好几了。我们队的同事在知道李广强有一个儿子以后,就立即联络了李宋元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
但资料显示,李宋元的户籍为注销状态。注销的申报日期是在09年的4月底,也就是说,这个李宋元在十一年前,也已经被宣告死亡了。这样一来,李广强直系亲属作案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而李广强这个人性格比较孤僻,平时不太爱和人来往,朋友本身就不多。加上好赌又吸毒,欠了一屁股债,但凡和他有点交情的,都被他借遍了。当年案发后,在走访他生前的人际关系时,还有不少人向调查的警察抱怨,说借给他的钱都要不回来了。因此指望他的朋友为他杀人,不太现实。”
陈聪无不遗憾地接着说:“陈峰方面我们也细查了。他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几年前就办了内退的手续。做刑警的,要说没人记恨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经手的案件数目繁多,得罪的犯罪分子能从江沪市城东排到城西……”
陈聪又下意识地开始抓自己的头发了。
熬了一夜重新定的调查方向,似乎也是条死胡同。
这回,案件的调查真的陷入僵局了……
在陈聪把自己的发顶抓秃前,桃木突然又问:“你刚刚说李宋元09年被注销了户籍。他死亡的原因是什么?”
陈聪一愣。通常,派出所的户籍资料,只会显示死亡状态,却并不会记录导致死亡的详细原因。
“这个我们没有细查,我马上打电话让人联系他的户籍所在地问一问!”
查案方面,陈聪向来分秒必争。他立刻拨通电话,让潘小竹联系李宋元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再详细了解下这个李宋元,到底是怎么死的。
电话刚打完,桃木又立刻追问:“发帖人和媒体消息的来源有查吗?”
陈聪本有心给这个年轻队长一个下马威,却突然觉得自己被带跑了节奏。他不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于是直率地说:“队长,我觉得你刚刚说的第一和第二个方向,都和案件关系不大。网上的造谣帖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媒体捕风捉影也不过是出于职业需要。虽然泄露案件详情的大嘴巴是挺欠打。但在这个当口,我不认为有必要分散警力,再去追查这些。”
桃木知道陈聪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引导性地反问道:“你看过那些分析帖后,难道没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是不对劲,哪哪儿都不对!就是些狗屁不通、哗众取宠的东西……”
“不是,我是说分析帖的方向不对劲。”
“?”陈聪一脸的不解。
桃木神色冷冽:“凶手留下的字条,重点是‘黑警在人间’。我关注了一些案件相关的帖子。最开始,大家的讨论也都集中在“黑警”上,分析帖也大都是在编造被害人被杀的隐情,或一些此案相关的内幕消息。而除了大部分看热闹的之外,也有部分网友争相跟帖,分享自己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的‘黑警事件’。那个时候,舆论的发酵方向还是比较自然的。”
“大量的网民在网上附和,说自己曾在现实生活里遇到过‘黑警’,这种舆论发酵方向叫自然?”
“是,因为可以借题发挥,所以一些对警察、对公权不满的群体,会尤为积极地掺和进来。他们针砭时事,甚至抹黑警察的形象,这都很自然。”
卢安分局刑侦支队因杠精众多,一直以来都是警局内部辩论赛里雷打不动的冠军小组。而陈聪更是杠精堆中的翘楚。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他从不向任何势力低头,包括他的顶头上司。
“我一点都不认为这个讨论方向自然。别的地方我不清楚,但江沪市的警察,不说个个是楷模,也绝不像网上说的那么不堪!这么多网民对警察,尤其是对刑警报有恶意,还纷纷表示自己遇到过黑警,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凶手字条上的重点是后半句,‘黑警在人间’。网民围绕‘黑警’这个关键词展开讨论,非常合理。至于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对刑警报有恶意,还在网上公开表示自己就遇到过黑警。那是因为在现实中,能切实和刑事警察直接接触的,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是在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那这些人,当然就会觉得帮助受害方伸张正义的刑警,是损害了自己利益的黑警了。被刑警依法处理后,还感谢警察处理得好,打心眼里认为自己的确不是个东西的,说实话,这种圣人,不大会违法犯罪,还被逮个正着。”
桃木话锋一转:“但是,在指纹信息被媒体报道后。不到半个小时,网上的讨论方向就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他拿起放在一边的平板电脑,打开相关文件夹后,将屏幕转向陈聪:“这是我在相关帖子被删除之前,截图整理的一部分。很明显,在媒体放出消息后,有热度的帖子几乎都是在讨论,十五年前远南集团上任董事长楚振棠雇凶杀妻,而后又联合警方将凶手灭口的事情。”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眉头微微一皱:“这很不寻常。”
“有什么不寻常的?”
陈聪认为,这不过是那一群吃饱了撑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网友们,没事儿脑补出的一出“豪门恩怨”大戏。
“我刚刚说过,抛尸现场的字条重点在‘黑警’两个字。而后来媒体放出的消息则是‘抛尸案现场有一枚指纹,属于死了十五年的杀人犯李广强’。但在媒体公布指纹信息后,那些突然热度暴涨的所谓推理帖,围绕的重点既不是“尚在人间的黑警”也不是“不该在人间的指纹”。铺天盖地的谣言帖,竟然不约而同地全部偏题了。
这些帖子虽然在语言风格、行文方式上迥然不同,但不外乎都聚焦在十五年前远南前董事长楚振棠雇凶杀妻、杀情夫的豪门狗血情感纠纷上。可按照正常的推理逻辑,这个时候,当年死于意外的纪江宁和被李广强偶然选为目标的被害人,以及受害者家属楚振棠都不该成为舆论的焦点。”
桃木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陈聪,接着分析道:“况且,正常来说,比起翻十五年前的旧账,大众应该对发生在当下的案件关心更多。毕竟,在江沪市这种治安优良的大城市里,凶手居然敢杀人分尸,还闹市闪送抛尸,并公开与警方叫板。这样的案子,建国至今,前所未有。
而‘杀人’、‘分尸’这两个词,对平时接触不到亡命之徒的老百姓而言,血腥残忍。‘闪送’、‘闹市’又都和群众的生活息息相关。凶手这种丧心病狂、胆大妄为的行为,足够让普通群众人人自危。可这些关乎大众切身利益、与本案相关的讨论帖的热度,居然丝毫不敌那些翻十五年前旧账的谣言帖。何况,还是些毫无依据,胡乱往受害方身上泼脏水的低级造谣帖。我认为这很不寻常。”
陈聪被说服了,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
桃木又立刻点开另外一个文件夹,几张截图并排占据了整个屏幕。
“仔细看,这些动辄千万浏览量的谣言帖,其发帖人在同一个id下,竟然都只发了一张帖。这一切都足以说明,是有人在蓄意炒作这些帖子的热度,试图操控舆论方向。”
听了这一番分析,陈聪也觉得这些帖子确实有些奇怪,也的确存在人为操控热度的可能性。
可他还是想不通,即使有人在拼命炒作谣言帖的热度,那又如何呢?网上哗众取宠的人多了去了。听说在远南旗下的直播平台上,还有奇葩主播通过直播吃屎,来博关注,赚吆喝。
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有可能在十五分钟内走红,每个人也都有可能只出名十五分钟。
但什么时候观察网络舆论走向,也成了他们刑警要干的活了?
桃木看出了陈聪的费解。感觉在对牛弹琴的他,略微叹了一口气。
“这样吧,我们先来谈第二点。”
陈聪怀疑自己被暗暗鄙视了一番,但他没有证据,于是只好乖乖闭嘴,听桃木继续分析。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跟不上眼前这位看起来很年轻,却好像比想象中靠谱许多的队长的脑回路。
“你之前说,觉得没有必要追查媒体关于‘指纹属于李广强’这一消息的来源。似乎已经认定,这个消息一定是警方内部的同事向媒体透露的。”
“指纹结果刚出来没多久,媒体就收到了消息。除了警方内部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以外,还有谁有可能……”陈聪本想说,还有谁有可能去通知媒体。
但看着桃木冷肃的脸色,他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你的意思是!”
桃木的眼睛里隐约浮现出一种异色的光彩,他的语速平缓,声音却是冷的:“能够在警方内部没人泄密的情况下,将指纹信息通知给媒体的,还有凶手。”
除了警方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对纸条上留下的指纹信息了如指掌。
那个人,就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