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航宇接手货物后不久,江沪市的江宁路步行街上就发生了那起轰动一时的无差别杀人案。
有人说,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 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而这起本身与毒品没有直接关联的杀人案, 生动演绎了这种“蝴蝶效应”。它在毒贩圈中, 引发了一场滔天海啸。
法医推论,凶手李广强很有可能是因毒品摄入过量诱发了幻觉才杀的人。
由于此案影响恶劣,杀人犯又在伏法前便已身故。
面对群众“冤无头债无主”的愤怒与关注,上头敦促江沪市刑侦、缉毒等多部门立刻联合办案, 限时彻查毒品来源。
根据以往的调查,已掌握了许多线索的江沪警方很快便联手多地相关单位雷霆出击, 迅速破案,人赃并获。
在毒品界风光无限、却被警方火速锁定为罪恶源头的航宇贸易因大量现货毒品的囤积, 被逮了个正着。
这个被业内众人看好, 自认已能与华鼎万亿分庭抗礼的后起之秀,只得意了短短数月, 便猝然倒下。
不同于慕万亿的张扬,航宇贸易的实际控制人一向低调,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样貌与身份。
因此, 当一直深藏在航宇的幕后的儿科医生安康在警方如暴风般骤然的扫毒行动中伏法时。他的真实身份让华鼎万亿的众人也都深感意外。
一切似乎都已经进入了尾声。
但在许多人漫长的人生里,这不过是多米诺骨牌阵列中,倒塌的第一张牌。
……
航宇贸易消亡的本身, 便已极大程度地扰乱了国内毒品贸易的秩序。
而江沪市缉毒警察的严防死守, 更是重挫了多地毒品输入的链条。
警方的倾力打压, 极大程度地抑制了毒品市场的供给。
但讽刺的是,警方的这种强势虽然能遏制卖家的销售行为,却无法控制瘾君子们对毒品的需求。——对毒品强烈的买方需求依然客观存在着。
而市场上近乎畸形的供不应求,促使买方高价争购。毒品交易瞬间变成了卖方市场,而毒品的价格也理所应当地呈爆炸式的增长。
此刻,一直静待机会的华鼎万亿,再一次悄然地站到了舞台的中央。
慕万亿一伙人不仅大胆毒辣,且头脑灵光。
在布局之初,就对眼下毒品奇货可居的局面早有预料。
因此这一役,华鼎万亿不仅除掉了竞争对手。还借着禁毒力度大的东风,靠着早就暗暗囤积在手的另一批货,短时间大捞了一笔。
财富游戏本来就是个零和游戏。
不管是通过什么渠道所得的财富,其本身永远不会被销毁,只会被转移。
在航宇被警方消灭、捣毁后,华鼎万亿迅速接手了它的份额,重新成为了国内毒品行业中无人能够超越的超级巨头。
然而,即便航宇贸易最终并未对慕万亿造成实际的威胁和损害,但它的崛起却让慕万亿意识到了独家配方的稀缺性与重要性。
在干净利落地收拾完航宇后,因做戏出走华鼎,彻底洗白、隐迹“江湖”的二把手宋诗便在慕万亿的授意下,一边借着天汇娱乐拓展着本地人脉,一边在境外投资了多家配方实验室与贸易公司。
在研制新型毒品的配方同时,还有声有色地经营起了毒品的海外市场。
而尚未大规模流行,便已引起公安部极大关注的超级毒品“僵尸”,便是由天汇投资巨额研制了十余年,才获得的甜美果实。
林霍坚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个集聚了十几年心血的“僵尸”必定能够在全球市场上,蛮横地占据独属于它的一席之位。
看着面前怫然不悦的青年,他思索片刻,最终起身将自己进门时就已经顺手关上的病房,从内彻底反锁。
而后又极其谨慎地检查起房间的各个角落来。
沈听知道他是在查看房内是否有监听装备,垂下眼幽幽道:“别担心,我问过护士。为了保证病人的隐私,和慈的病房里从来不装监控。”
这事是昨晚他咬着嘴唇,头脑混沌地躺在楚淮南怀里时,资本家为了让他放松安心,贴耳告诉他的。
而在楚淮南走后,沈听咬牙切齿地又再次确认了一遍——房内确实没有安装任何监听、监控设备。
可林霍却仍没有停下检查的动作。他亲自彻底查过后,才安心地坐了回来:“小心驶得万年船。”说着推了推眼镜,而后进入正题:“你之前问过我关于僵尸的事情。”
沈听面色沉静地抬眼看向他。
林霍从宋辞专注的神情中判断出,这个总带着痞气、做什么都一副漫不经心死样子的懒散青年,显然对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兴趣浓重。
而蛰伏在二世祖面具下的沈听,轻轻勾了记嘴角。
真不容易,终于肯说了。
……
天汇娱乐十余年的发家史,被林霍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他着重说明了华鼎万亿为了长久垄断国内毒品市场,让宋诗表面上与组织有所分割,暗地里继续专注开拓海外市场和新型毒品配方研制的布局。
在这一段故事里,林霍甚至没提到航宇贸易。
因为已经处理掉的麻烦,无论曾经多么棘手,终究已成历史,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在详细跟沈听介绍了天汇的收入构成后,林霍又跟挑明了天汇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将僵尸批量投产,并让它在市场上快速流通。
天汇娱乐根本不是僵尸的中间商,它是僵尸的缔造者!
而其背后更有一只在国内横行已久的涉毒巨型猛兽——华鼎万亿。
这些都是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尚未获得的消息。
宛若电影般的故事,听得二世祖嘴巴微张,眉头紧皱。这是宋辞从小到大惊讶时惯用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我哥是个手握新型毒品配方的大毒枭?”说话时,望向林霍的脸上神采奕奕。
这是鲜少无须伪装的时刻。——沈听本人也因这重大发现而隐隐兴奋起来。
面对宋辞的追问,林霍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个“是”字。
虽然“毒枭”一词,在普通人眼里是个饱含贬义的词。
但无论是身在华鼎时、还是自立门户后,宋诗都认为自己是毒品界的一大枭雄。
“这也太他妈的帅了吧!”得到了肯定答复的青年人兴奋异常,“那我要是真的接过天汇,岂不是成了名副其实的二代毒枭?”他立刻被这个别扭的称呼逗笑了,“我本来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富二代,结果是个毒二代啊?”
三观不正的青年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黑亮的眼睛里沁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年轻的脸上是一股子盖不住的跃跃欲试。
他的态度让林霍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本来林霍还在隐隐担忧,担心一直被瞒得滴水不漏的宋辞会对宋诗制毒贩毒一事难以接受。
此刻,见他毫无挣扎、情绪高涨地接受了哥哥宋诗是个超级大毒枭的事实,还对自己即将参与犯罪一事表现得尤其积极。林霍长吁了一口气,彻底地放下心来。
见他叹气,宋辞也突然感慨道:“难怪贝隆要设局杀我哥和我。”还扎着输液针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殷红的血立马从手背淡青色的血管中倒流进了输液管里:“那个老家伙真正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天地汇!”
没空理会自己手背上的刺痛,沈听盯着林霍的脸迅速分析着对方的心理动向。
林霍坐在床前看着一脸愤恨的宋辞,垂着眼心道:当然,贝隆不择手段想要收入囊中的,是僵尸。
短暂却到位的愤懑情绪过后,沈听又顺势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你之前跟我说过,无论是我哥还是贝隆都是为了僵尸才极力拉拢楚振生的。”他略皱起眉头,露出费解的表情:“虽然远南在江沪市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大型企业。但楚振生在远南并不当权,如果天汇的主营业务是毒品,那我哥和贝隆肯定都不缺他的那点儿钱,又何必要上赶着争相笼络他呢?”
宋辞虽然初来乍到,却总能一语中的。
林霍缓缓道:“不是因为钱。”
“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但沈听决定装傻到底,让林霍亲口告诉他确切的理由。
“因为原料资源。”林霍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略微眯起,“你应该知道远南是靠什么起家的。”
只片刻,沈听的面上就浮现出获悉答案的恍然大悟,“远南医药”几个字从他形状优美的上下唇之间,清晰地吐露出来。
而他的内心更生出一种做移动靶练习时,枪枪正中红心的畅快感。Bingo!果然和他猜的一样。
远南集团的前身是远南医药。
虽然如今远南的投资方向涉猎很广,但医药依然是远南集团最重要的营收版块之一。
作为国内医药企业巨擘,远南坐拥着数目十分惊人的化工厂和各种原料实验室。
只要搭上楚振生,宋诗或贝隆便能轻而易举地订购到大量炼制毒品所需的化学原料。
而林霍其实早就料到贝隆这只老狐狸迟早会对宋辞下手。因为在上回见面时,宋辞的锋芒实在过盛。
而好不容易才把楚振生拉去自己阵营的贝隆,之所以会主动组那个茶局,也一定是因为非常忌惮宋辞才刚回国没多久,就能牢牢握住楚淮南这个王炸的手段。
以贝隆的性格,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针对宋辞,他必定会有所行动。
只是林霍怎么也没想到,贝隆反扑的动作竟然这么鲁莽。
在收到宋辞中毒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便放下墨西哥的生意,匆忙赶回过来。
正如宋辞前刻所说的那样,单凭一个皇朝天地汇,并不至于让贝隆和宋诗这对相安无事地合作了十几年的搭档争得你死我活。
贝隆真正想要的,是宋诗手里那份僵尸的完整配方。
而配方的去处,虽然宋诗从未讲明过。
但心思细腻又很了解宋诗的林霍早已经猜到。
那份被无数人觊觎的配方,应该是被老谋深算的宋诗提前放到了海外银行的保险箱里。除了宋诗本人以外,只有作为他继承人的宋辞和宋琪儿两人一起,才能获得打开保险柜的钥匙。
可贝隆居然在还没弄清楚情况时,就狗急跳墙地想要杀了作为人肉钥匙之一的宋辞,这一招着实算不上高明。
林霍这么想着,又默默地推了推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
与此同时,沈听也正思考着关于配方的事情。他舔了舔嘴唇坦荡地问:“所以僵尸的配方也已经在楚振生手上了吗?”
林霍摇头。
“那么是在贝隆手里?”
“不是。”
“那在谁手上?”
林霍轻轻叹了一口气,佯装坦白地无奈道:“我不知道。”
他再次垂下眼,双手互握,两个大拇指交替着在虎口处画着圈:“对配方,宋先生一向谨慎。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那些配方究竟在哪里。”
“合着要想生产僵尸,还得先把我哥藏起来的配方给找出来?”
林霍颔首,无视宋辞因极度无语而翻的白眼,他低头看了下手表。一会儿有个在天汇有个会议,他该走了。
临走前,突然想起了宋琪儿的叮嘱,于是掏出手机道:“宋辞,你赶紧吃几个芒果。我要录个视频发给琪儿交差。”
见宋辞一脸震惊,他表情无奈地解释道:“琪儿说,她挑了半天的芒果得确定你有吃上才行。”
沈听闻言一愣,但这份迟疑几乎转瞬即逝。
“想一出是一出,我真是服了她了!”他极不耐烦地抿了抿嘴唇,抱怨道:“真麻烦!捧着果篮拍个照不就行了?我又不是猴子,凭什么要给她在线表演吃水果?”
林霍一言难尽地摇摇头,“不行,琪儿叮嘱过要现吃。要不,我给你拨个电话,你自己跟她商量?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你信不信,你要是真给她打这个电话,她能立马赶到。到时候就不是吃个芒果能解决的事情了。”
年仅十岁就已经一身公主病,且病入膏肓的作精宋琪儿耍起脾气来连宋诗都搞不定,更遑论林霍。
林霍不想招惹那个烦死人不偿命的小祖宗,耐着性子和至少还讲一点道理的宋辞沟通:“你就随便吃几个吧。琪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听无奈地拆了果篮。巴掌大的水仙芒、黄澄澄的小台芒在果篮中散发着可怕的香气。
小台芒甜而多汁,是宋辞的最爱。沈听硬着头皮一口气吃了四五个,而后又扬着手里啃了一小半的水仙芒,对着镜头隔空喊话:“小祖宗,你的芒果我收到了,味道很不错。你就放过林总吧,人好歹是长辈,被你逼成这样也挺可怜的!”
林霍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他出差了好几天,眼下刚回来,天汇里有不少事正等他处理。于是在拍完视频后,便离开了病房。
他前脚刚走,病床上的沈听便兀自拔了输液的针头,立刻跑到洗手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
与芒果接触最多的双手和唇舌此刻麻而痒。
喉咙更像块被笨钝的刨刀刨了层木花的三合板,毛糙地竖着无数根小刺。
虽然立刻用大量的清水冲洗了,但沈听的嘴唇却仍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因剧烈的呕吐,连脸颊和额头都泛着一抹非常态的红。
半个小时内,手背上针头大小的红疹便一路窜到了肩膀。腹部更绞痛得如同肠子和胃正在腹腔里进行械斗。
沈听按着阵发性胀痛的腹部,正考虑着要不要叫护士给他开点抗敏的氯雷他定,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忍着腹痛挂断了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终于避无可避地接了起来。
视频那头是楚淮南笑容碍眼的脸。
沈听不耐烦地拧着眉问:“有事吗?”
……
经过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
当这个可恶的资本家居然厚着脸皮语气暧昧地问他:“你很热吗?为什么脸这么红?嘴唇还有点肿。”后。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沈听狠狠地挂断了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