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 楚淮南收到了林有匪的信息。
因为流感严重, 路星河所在的剧组被迫放了为期两周的错峰假期。因此, 林有匪和路星河在几天前, 就都暂时回了江沪。
楚淮南本想约有日子没见的好友,一起吃晚餐。但林有匪一早就帮路星河约了其他的工作饭局, 于是只能改天再聚。
本来,路星河一整天都有行程。但由于和他一起合作拍摄的黄苒,因故取消了当天的工作。
因此,他的工作安排里便只剩了晚上的这个局。
说是局, 其实也不过就是和几个来江沪市参加活动的当红节目的制作人们, 一起吃个晚饭,顺便谈谈接下来综艺类节目的合作。
路星河虽然是偶像出身, 但自从主演了马大刚的作品并一炮而红后, 便在林有匪的建议下, 只接质量上乘的电影。
近年来综艺、真人秀盛行,许多没有代表作的艺人,也都靠节目吸了不少粉丝。
虽然林有匪不太在乎路星河有多少粉丝,但受现如今流量为王的风气影响, 顶流的艺人才更容易拿到更多的时尚资源。
林有匪还记得早些年,尚没大红的路星河曾跟他说过,对某些海外顶级的时尚资源“垂涎已久”。
“要不, 我给你买?”当初, 林有匪也曾忍不住想逗逗他。
但立刻就遭到了彼时还是小透明的路星河的严正抗议。
半红不紫的青年不服气, 气势如虹地扑上来掐他的脸, “什么?老子的资源还要靠你花钱买?想靠钱做我的金主啊!你想得美!老子贪图的只有你的美貌!哈哈哈!总有一天,VOGUE、ELLE、BAZAAR的封面都会被我承包!还有那些一线奢侈品牌的品牌挚友和亚太、不!全球代言人也都是我的!咱们走着瞧!”
这个小傻瓜一脸斗志满满的样子还在眼前,而林有匪从来舍不得让他失望。
去赴宴的一路上,路星河都没有和林有匪说话。
林有匪专心开车,他则默默地低着头,既不看手机,也没看窗外,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修得整齐干净的指甲,只是发呆。
等到了地方,林有匪才发现,除了先前约定好的几个人外,前来陪侍的还有几个本地娱乐公司新签的小艺人。有男有女,虽然都没见过,却是个顶个的好卖相。
人都到齐了,但主位空悬。
最后才进门的林有匪,在一群挺着大肚的中年人的“拥戴”下,自然地在主位落座。
路星河本来想坐得离他远点儿,但某人在桌底下牢牢握着他的手不肯松,他只得无声地瞪了对方一眼,而后紧抿着嘴唇,挨着林有匪的右手边入了座。
等到路星河坐下了,林有匪才发现坐在他俩对面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孩。对方大概没少听圈内他和路星河的八卦,一双灵动的眼睛频频目送秋波。
林有匪心无旁骛,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坐在他右手边,从出门到现在还没给过他好脸色的路星河身上。
面对对座一溜的美女帅哥,目不斜视的林有匪一边同几个重量级的节目制作人寒暄,一边时不时地给只顾着倒酒的路星河夹菜。
见对方还没吃几口菜,就已经喝完了两盅酒。素来好脾气的他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儿又没人灌你!你别总还没吃东西就猛喝酒。”
坐在林有匪左手边的,是某档国民度很高的真人秀的制作人姚添平。他见林有匪难得拉下了脸,连忙跟着附和:“是啊,林总说的没错,小路啊,你别急着喝酒啊!你看,我们都特别文明,谁也不会逼你喝酒的!”
路星河闻言,当即在心里冷笑,这话衬得谢添平特别像个着急给皇帝表忠心的太监。
除却那些生来衔着金汤匙的,在这个圈子里,有哪个新人的资源不是喝酒喝出来的?又有哪个当红的艺人不是拼酒拼出来的江山?
路星河一抬眼,见为了讨好这些信誓旦旦“文明、不劝酒”的制作人们,前来陪吃饭的几个小新人,都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不由更是齿冷,说得好听,也就是你们当着林有匪的面,不敢灌我酒吧?
路星河知道林有匪财大气粗,这些制作人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惠,都愿意给几分面子。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怄得慌。
以前和林有匪正经谈恋爱的时候,倒也没特别在意外头的人怎么想。可现在,反倒顾忌得多了。天知道这些人都把他当什么了?!
路星河气得牙疼,他一生气就忍不住喝得更多,越喝又越气,气得停不下来,就更要喝闷酒了,如此便形成了恶性循环。
好在,路星河属于喝酒不上脸的类型,而且酒量也很不错。想来,他的好酒量还是当年刚入行那会儿,被前经纪人带着在各种酒局上磨炼出来的。
早些年,在喝醉后,路星河还常给当时只是普通朋友的林有匪打电话,当然,电话里说的也都是些醉醺醺的胡话。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前夜究竟说了些什么,却总发现电话竟然还没挂!
而电话那头的林有匪不知是醒得早,还是为了陪他,一晚上都没睡。总之,他总会在路星河醒来的第一时间,笑着对他说早安。
林有匪耐心又熨帖的态度,让路星河一度误以为对方是很习惯和朋友煲电话粥的类型。
可直到两人后来同居,他才发现林有匪其实是个非常高效的人。能一句话说完的事情,绝对不会分成两句。
至于黏黏糊糊地煲电话粥,这辈子,大概也就只有陪他在梦里疯过的那几回罢了。
而对于林有匪而言,他一向是不太愿意和醉鬼说话的。
在他看来,和醉到神志不清明的人说话,是件效率低下的事情。而效率低下便等同于浪费时间,浪费时间更与自杀无异。
当然,路星河除外。
私心来说,他还挺喜欢看路星河喝得迷迷糊糊的样子的。
以前,喝醉了的路星河特别黏人也特别乖,总让他想起两人互表心迹的那晚。
那天晚上,林有匪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突然接到了路星河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青年人大着舌头,气势汹汹地说:“林有匪,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那一刻,在胸膛中安眠了许多年的那颗心,突然鲜活起来,热得砰砰直跳。
但心细如尘的林有匪,很快便注意到了电话那头还有其他人细小的窃窃私语声。
刹那间,因突如其来的表白而上升到云彩中去的心情,骤而下坠。
可尽管如此,电话这头的林有匪却仍维持着表面的淡定与平静,温和地应:“好。”
听筒里果然爆发出众人起哄的大笑声。
路星河带着点鼻音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那就一言为定了。”
林有匪“嗯”了一声,而后微微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笑问:“你不是说,你是最会玩游戏的吗?怎么,也有输得要玩大冒险的时候?”
路星河在那头安静了一瞬。大概是信号不太好,温润的声音里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从听筒那边模模糊糊地传过来:“嗯,是输了。”
隔着电话,林有匪都能想象出青年人带着笑的促狭表情:“不过,我选的是真心话。”
……
刚开局不到四十分钟,就喝了七八两五十三度白酒的结果是,路星河在整个饭局上话都特别少。——他喝酒不上脸,耍酒疯也分场合,往往喝得越醉,在人前话就越少。
倒是另一个娱乐公司带来助兴的几个新人,在喝了近半斤白酒后都自来熟地热络起来。
那个一直盯着林有匪猛瞧的年轻人也是歌手出身,长相周正,声音绵软。见自己“眉来”了半天,林有匪却连一点“眼去”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有些委屈。
借着酒精壮胆,他端起酒杯朝林有匪笑道:“林总,听说您对音乐也很有研究,还承包了星河哥上一张专辑的词曲创作呢。您看,我也是歌手出身,还是创作型的那种哦。不知道我下一张EP里的主打歌,能不能请您帮忙指导指导?”
林有匪对谁都很客气,他含着笑看了一眼对方娱乐公司的老板。可这个老板自己也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根本顾不上这边。
没人解围的林有匪便佯装为难地转头去看路星河的脸色。
路星河冷着脸,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小盅的酒,举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杯底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闹出好大的一声响。
林有匪知道他喝醉了。
可那双黑亮的眼睛却清明得过分。眼睛的主人盯着对面面露尴尬的新人,一字一顿地说:“抱歉了,他的指导,是我专属的。”
“专属”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昨夜咬在肩上的那一排牙印,有点疼又有点痒,让林有匪礼貌而生疏、如同带了张假面的温和表情,登时生动了几分。
散局时,司机已经在外头等。
路星河醉得走不了直线却不肯让林有匪扶。
林有匪生怕附近有狗仔跟拍,一出门就态度强硬地用外套把路星河给兜头罩住了。
等到他半拉半哄,好不容易把人弄上了车。
刚刚还只是不让他碰的路星河,突然一挥手,对着他的脸就是重重的一记耳光。
林有匪不是第一次挨对方的打。但脸上突如其来地挨了这么一下,还是让他猝不及防地懵了一下。
坐在前排的司机没眼看,僵直地伸着脖子,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方向盘,默默伸手把前后排间特别定制的格挡板给升了上来,全程连大气都不敢出。
路星河动了手,却丝毫不觉得理亏,打着酒嗝怒气冲冲地问:“喂!林有匪!你说!刚刚坐在你对面的那个娘娘腔,嗝,他老冲着你眨什么眼睛?是抽筋了吗?”
林有匪用手背揉着发红的脸颊,好脾气地哄着:“应该是吧,我看抽筋抽得挺严重。”
喝醉酒,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路星河,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贴上来用笔挺的鼻尖磨着林有匪的耳朵,满是酒气的吐息喷在刚挨了一巴掌的脸颊上,热得发烫。
这是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了。
可最不吃鞭子、糖果那一套的林有匪,偏偏就愿意吃路星河的枣。他伸手擒住虚虚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双腕子,抵不住诱惑地探身去吻对方形状饱满的嘴唇。
却又被当胸狠狠一拐子推开了。
这个醉鬼还挺记仇,磨着牙冷道:“我刚又想起来,你还冲他笑了!你说!有什么好笑的?说给我听听?让我也笑笑!”说着又气急败坏地抬起腿,重重地踹了林有匪一脚。
林有匪没敢躲,生怕自己躲了,对方收不住力气再踹门框上,小腿上又要青一大片,到时候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等路星河踹得高兴了,他才弱弱地辩道:“我没对他笑呀。”
“我看到了!”
面对路星河的一言堂,林有匪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他从善如流地马上认错:“好吧,你说了算。宝贝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路星河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长腿一跨便面对面地坐在了林有匪的腿上,又伸长胳膊不客气地环住他的脖子。温热的手臂内侧,黏黏糊糊地贴着脖子后面那一小块皮肤,有一下没一下地蹭:“林有匪,你爱不爱我?”
林有匪被这个问题噎住了,沉默了片刻反问:“你说呢?”
路星河低下头,叹了口气:“我怕我的感觉不准。”
林有匪便也跟着苦笑:“可我说了你也不信。”
“那爱吗?”
“嗯。”
对于路星河来说,爱和饿一样,都不能忍。他像只饿昏了头的羊,饥而渴地低下头和握着“粮草”的大灰狼,接了个酒心味的吻。
开车的司机很有经验,默默地就近找了个商场,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库里暂时停了车。
车刚停稳,他便闭目塞听地自动滚蛋,数着兜里为所剩不多的香烟,心道,应该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