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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重逢

白骨观 木三观 3762 2024-08-07 09:15:54

很快,这令他紧张、期待而又不安的心跳顺着木梯循循远去。

狐子七闭上眼睛,却仿佛能看见那道雪白的身影在莲灯的映照下一步步地走上塔顶。

——啊,不……

狐子七猛地睁开眼,想道:不知他还如从前一样喜欢穿白衣吗?

狐子七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得太远。

他平躺在床上,把被子拉高到脖子上,缩着脖子想着这一切,才闭着眼睛在缭乱纷繁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狐子七从床上起来,和师兄同僚一起洒扫神堂,料理供桌。

狐子七举目望向外头,小心问道:“圣上已经出门了,是吗?”

“自然,圣上勤勉,天不亮就上朝了。”师哥回答道。

狐子七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既有一丝失落,又感一丝庆幸。

莫名其妙的,又理所当然的。

狐子七打了清水放到神龛前,看着荡漾的水面,忽而想起昨晚的疑问。

他转头又问师哥:“陛下平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师哥听得这话莫名,只道:“天子自然是着玄色。”

“玄色?”狐子七一怔,“竟然是黑色啊……”

狐子七印象中,只在婚礼大典上见过明先雪穿玄色。

师哥怪道:“天子穿玄色有什么好奇怪的?”

狐子七敛定心神:“我、我在乡下看戏,皇帝都是穿黄的呀!”

师哥听后,不禁笑了起来,他拍了拍狐子七的肩膀,说道:“有道是:‘天玄地黄’,都是有的。”

狐子七听后,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之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听了师哥的解释,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可见师哥博学多才,令人敬佩!跟师哥学习,真是一辈子也学不完啊!”

师哥冷不防又被拍了马屁,不好意思地笑笑:“哪里哪里。”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狐子七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就喜欢拍拍马屁,让对方高兴高兴。

看着师哥被自己奉承得十分受用又不好意思的样子,狐子七便想起了当初的宝书哥哥。

这叫狐子七越发感慨不已。

狐子七干活上手快,做事不拖沓,聪明灵巧,嘴巴又甜,而且还懂得适时示弱,自然十分得师哥照顾。

故而,头几天,师哥都没叫狐子七值夜。

直到这天,师哥才把狐子七叫到面前来,吩咐道:“你来了也有十天了,规矩也学得不错,今晚轮到你值夜了。”

听到要值夜,狐子七一顿,莫名想到:那岂不是就要碰到明先雪了?

师哥见狐子七发愣,只当他不理解,便详细解释起来:“值夜主要是守着神堂,看着灯火。你得保持清醒,严防任何不敬或意外之事。神堂里的灯火不能熄灭,你要时刻注意灯油是否充足,火蜡是否稳固。若灯火有任何闪失,都是对神明的大不敬,明白了吗?”

狐子七从愣神中回过神来,急忙点头,回应道:“师哥,我懂了。我一定会小心守护,绝不让灯火熄灭。”

“还有,”师哥又道,“灯油火蜡都是易燃之物,此处又多是木头,一旦疏忽,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你可不许打瞌睡,每隔一会儿就得看看可有灯火过旺、灯油泄漏或是火蜡倾倒状况,以防失火。”

“是的,我明白了。”狐子七一脸乖巧地应答。

师哥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每次圣上回殿,都会经过神堂门外。若他不进来拜神,你也不必出门恭迎。圣上不会怪罪的。”

狐子七点头答应着,心里却沉沉的,不知自己到底希不希望明先雪过门不入。

夜色渐浓,朦胧的月光轻轻笼罩着茕茕独立的莲华殿。

昏沉的佛堂内,一盏盏铜灯依次点燃,形同一朵朵盛开的莲花,静静地漂浮在幽暗的空间中。

狐子七盘坐在柔软的蒲团上,抬头仰望,目光穿过袅袅升起的香烟,只见满殿的神佛静静地伫立,沐浴在柔和烛光之中,眉目闪烁光影,栩栩如生。

狐子七明明看到是满殿神像,想起的却是明先雪的脸。

——是明先雪十八岁的脸。

穿着雪白的衣袍,如山间初雪素净无瑕,眉如山眼如水的脸。

谁曾想,如今明先雪已近而立,还已弃了白袍,改穿玄色——

狐子七努力在心中描绘着明先雪可能的模样,却总也画不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狐子七不由得再次埋怨凡人容貌如花,朝朝暮暮各有姿态,叫他的思念都如捕风捉影,不得要领。

外头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穿堂风轻轻掠过。

狐子七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仿佛一只受惊的狐狸,迅速隐蔽了自己的身影,生怕被过路的狼发现。

神堂外的脚步走得平稳,如以往的每一个夜晚。

但这晚狐子七不再隔着一堵墙听音,便听得越发清晰,甚至能闻到明先雪衣袍的熏香——雪中春信。

那淡雅而绵长的香气,叫狐子七忽然置身于十年前那些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

这种亲近感,让狐子七的一颗心随时要化成蝴蝶,扑出胸膛。

然而,那道脚步声也只是一如既往地穿堂而过,缓慢地迤逦上阶,如龙蛇蜿蜒过漫漫青山,隆重优雅,威仪万千。

狐子七的心空了一块,却也松了一口气。

他谨慎地抬头,四处张望,如同从草丛探身而出的小狐狸一般。

他环顾四周,很快发现左侧有两盏灯灭了,大约是殿门打开的风给吹的。

于是,他站起身,手持火折子,步履轻盈地走向那两盏失去光亮的灯。

他轻轻朝火折子吹了口气,看到火苗欢快跳跃后,便碰了碰灯芯,黄铜莲灯重新燃起,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

然而,当他转向第二盏熄灭的灯时,一阵不期而至的风猛然吹来,竟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灭了。

狐子七无奈地打开抽屉,想要取出新的火折子,却意外地发现柜子里的火折子已然用尽,只剩下两个备用的火石静静地躺在那里。

“火石啊……”狐子七不善用这样的器物。

他做狐狸的时候不用点火,化了人身后都在明先雪身边,十分富贵,用不着火石。真要点火的时候,狐子七也更习惯使用法术。

只是现在,在莲华殿,狐子七可不敢轻易用术,只能硬着头皮使用火石了。

他拿起火石,回忆着以往见过的使用方法,将一块火石紧握在手中,举起另一块相碰,用力敲击。

触碰之下,火石只是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并未产生期待的火花。

狐子七的眉头紧锁,又调整了一下角度和力度,但摩擦之下,依然没有亮起期待的火光。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告诫自己莫要急躁,压抑着不要使用法术。

他念了一句佛号,又说“佛祖保佑”,在火石相互撞击的瞬间,迸发出了一簇微弱的火花。

那簇火花微弱而短暂,在狐子七的眼前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为这小小的成功而欣喜,火光就已暗淡下来,仿佛是一颗流星划破夜空,美丽却匆匆。让他心生怅然。

他正摇头叹气,却忽而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

他猛一抬头,却见一道身影在灯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

狐子七的心头猛然一震,大惊失色——玄色的衣袍,雪白的脸庞,还有那双狐子七朝思暮想的眼睛。

——明先雪!

十年前的明先雪虽已长成青年,面目却还带着几分青涩柔和,如云遮雾罩的山岚。

如今他已近而立之年,那遮罩着山岚的雾气已被年岁吹散,正似诗句说的:晴明出棱角,缕脉碎分绣。

眉心凝聚造化之气,钟灵毓秀,威仪万千,隐约透出的紫气深不可测。

一身玄袍裹身,在这昏暗的神堂里,仿佛会随时融成神像的黑影。

狐子七一阵怔愣,混忘了自己是祭侍之身,看见帝皇应该立即跪拜,更忘了师哥的千叮万嘱——不可直视天颜。

他竟是直勾勾地盯着这张圣颜,目光如笔锋一样勾勒着这一张脸的每一条线条,如要把这脸庞在心中入画。

实在是死罪!死罪!

然而,这位玄衣帝皇并没有计较小小祭侍的失礼。

他朝狐子七伸出了双手。

那双手,白得似无血色,从黑袖里伸出,叫人想起一切与死亡有关的比喻。

狐子七愣神:他从前有这般苍白吗?

明先雪固然是人如其名,肤白如雪,但在狐子七的记忆中,他的白是带着生机的,是如同新鲜雪花那般纯净而灵气的白,而非眼前这双近乎无血色的手所展现出的苍白。

狐子七愣愣的看着这双手伸向自己,半晌方回过神来,想起要行礼了。

却不想,狐子七手心一空,两块火石已被帝皇拿去。

明先雪开声讲话,和他那威严万丈的形容不同,语气倒是十分亲切:“火石是这么用的,孩子。”

被明先雪称作“孩子”,狐子七难免陷入古怪的沉默了。

明先雪轻巧地敲击两块火石,十分顺利地叫这石头飞溅出火花,顺势将莲灯点亮。

明先雪将火石轻轻放下,转身看向狐子七,眼中映照着莲灯温暖深邃的光芒。

狐子七如今已从突然的重逢中回过神来,定下心神,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问道:“谢谢这位兄台,我好像从未见过您?不知您尊姓大名?”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自然,不露出任何破绽。

明先雪说道:“这话有趣。”

狐子七愣了愣,疑惑地发出一个单音:“哦?”

明先雪带着笑意反问:“整个皇宫除了我,不知还有谁穿玄色呢?”

狐子七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装无知装得太过,装成弱智了。

他便像是猛地回过神来一样,满脸慌忙行大礼拜见:“参见圣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圣驾,望圣上恕罪!”

“起来吧。”明先雪看起来还是和和气气的。

狐子七慢吞吞地站起来,十足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模样。

明先雪说话的神态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从前就是当上了天子,明先雪说话还是年轻公子情态。

如今,倒沉淀出一份被岁月打磨过的深沉。

他看着很和气,脸上淡笑,却又叫人忍不住敬畏。

狐子七跟在明先雪身边,总是有些心虚,右手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那串易容木珠。

大约这动作显眼,明先雪难免注意到了。

他目光落在这串木珠上,微微一笑:“这是什么木头做的?我竟然没见过。”

狐子七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怎么把木珠露出来了,却又不敢遮掩,只怕此地无银。他便笑笑答道:“小人也不知,只是小人从小多灾多难的,这珠子是一个路过的和尚所赠,说能保佑我诸邪勿侵,叫我永久不能脱下。”

“原来如此。”明先雪颔首,目光在手串上转了转,“看着倒非凡品。”

狐子七装出一脸坦荡,说道:“陛下若喜欢,我就把它脱下来……”

果然如狐子七所料,明先雪笑着摇了摇头:“那倒不必了,既然是你的护身之物,便不要取下了。你好好留着吧。”

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狐子七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既庆幸又懊悔,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

明先雪抬头仰望着神像,双手合十,口唇微动,似在低声念佛。

狐子七见状,也连忙双手合十。

两人一前一后,静静地站在神像前,肌肤沉浸在烛光微微里。

过了一会儿,明先雪放下手来,转头对狐子七说:“你是新来的祭侍。”

“是的,小人正是。”狐子七回答着,“小人第一次值夜,有许多不懂得的东西,幸好圣上出现……只是……只是……”狐子七犹豫着,仿佛不知该问不该问。

明先雪看透了他的疑问,笑着道:“你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在这个神堂出现,可不吓人?”

“小人不敢。”狐子七摸摸鼻子。

明先雪笑道:“这莲华殿发生的一切,我都能看得见。瞧你打不着火,便来帮帮你罢了。”

莲华殿发生的一切,我都能看得见。

——这句话让狐子七悚然一惊。

明先雪的心神一直注视着莲华殿内的一切?

狐子七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会儿,看自己可否有露出什么破绽。

他思索来,自己进殿之后也十分谨慎,没有出格的言行。

偶尔有点儿逾矩的,就是他跟师哥打听了几句天子的事情,但那也是在正常范围之内,只能算是没见过世面年轻人的好奇心,倒也不至于惹人怀疑。

现在看明先雪的态度,也不像是看穿了什么。

狐子七想明白了,才又定了定心神,脸上却装出一副十分畏惧震惊的样子:“一切?一切?都、都能看见?”

明先雪笑了,说:“你打算继续假装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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