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渡莫名其妙地看了顾淮一眼:“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他并不喜欢自己的脸,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别人对他的关注首先都在脸和年龄上,他无数次熬夜埋头书中得来的成绩,似乎变成了年轻好看的皮囊的陪衬品。
他做演示文稿的速度很快,一看就是经验丰富,会议现场有学生架了实时录像设备,林思渡在电脑上开了个小窗口,能看到会议的情况。
镜头一一地扫过参会的学术界大牛,也扫到了后排的观众席,顾淮在观众席的一角,看见了昨天领着粉丝去骂林思渡的那个微络。
微络挺兴奋的,虽然是他自己花钱买到了旁听的资格,但这种国际级别的学术会议,旁听者也是需要被审核的,这恰好证明了他在这一行的资质。
林思渡改完了汇报文稿,给张老师发过去,这才合上笔记本电脑,等拍卖会开始。
“这个琥珀……”他看向顾淮正翻着的那一页,“成色不好,瑕疵多,雕刻韵味很一般,起拍价30w,不合适。”
“你觉得值多少?”顾淮问他。
“2万,不能再多了。”林思渡见他似乎有点兴趣,说,“别买,买了这个,你会作为冤大头被印在我们专业的教科书里。”
顾淮:“……”
他觉得他大概是和林思渡熟悉一些了,林思渡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跟他开玩笑了。
“拍卖会也杀熟。”顾淮说,“我不买,总有智障会买。”
林思渡说完话又开始咳嗽,vip区是比较安静的,他尽可能地压着自己咳嗽的声音,剔透的浅棕色眼睛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顾淮找人要了杯热水给他推了过去。
“你水土不服吗?咳成这样?”顾淮纳闷。
“……没事。”林思渡说。
他这身体一直都是这样,每逢有重要的事情,他都会生病,就仿佛总有什么拦着他,不让他亲近这个世界。
巧合的是,这场拍卖会与林思渡缺席的学术会议在同一时间开始了。前几个拍品是名画和毯子,林思渡看得认真,顾淮却没有什么兴致。
那个叫微络的科普区up主,借着参加学术会议的机会,作出了一副打假斗士的姿态,把以往林思渡做过的科普视频翻出来一一质疑。
最后,微络说:“别的不说,这种级别的学术会议,他连露脸的资格都没有,这种没什么资质,没去过大场合,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无实力鉴定师,我说他几句,没毛病吧。”
顾淮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觉得好笑。
现场的灯光很暗,顾淮坐在后排的阴影里,而林思渡在灯光下,现场的直播相机只能拍到带着口罩的林思渡。少年骨架单薄,身材匀称纤长,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微冷泛红的眼睛,从转播屏幕上看见自己的时候,林思渡低下了头,用手里的文件底板挡了下脸。
“我这里是拍摄死角。”顾淮看他不自在,“坐过来些?”
阴影里的位置很窄,林思渡稍稍挪动了一点,顾淮忽然伸手,扣在他的腰上,直接把他拉进了昏暗的环境里。
“也不多吃点。”他听见顾淮直白地抱怨,“一只手就抱的过来。”
靠得太近了,他的腿和顾淮的几乎紧紧地贴在一起,他紧张得像一只被惊扰了的兔子,僵硬着身体,身体逐渐僵硬,抿着唇,慢慢地把头偏向没有顾淮的方向,挣动了一下。
感受到手心下腰肢的微弱力量,顾淮紧压着的手指松动了一下。
他忽然记起来,他曾经在冬末春初的残雪里,抓到过一只好看的蓝色蝴蝶,那时他用拇指与食指拈着蝴蝶的翅膀,感受过类似的柔软挣扎。明明是拼尽全力,但又脆弱得不值一提,这种坚韧与荏弱兼具的美,从来都是让人着迷的东西。顾淮把蝴蝶塞进了透明的玻璃瓶里,放在了书桌上。
林思渡稍稍跟顾淮拉开了一些距离,低头去研究拍卖会的电子举牌器。他不是第一次进入到这种场合中,但亲手出示价格还是第一次。
他辛辛苦苦地攒着的,用来将命运拉回正轨的金钱,似乎只是这些人用来角逐名利的玩乐品。
“下一个,我们上。”顾淮的声音提醒了他。
下一件拍卖品是他们看过的粉钻,产自印度南部,色泽漂亮,NV色心,顾淮想买来放在新公司的艺术珠宝展览厅做陈列。
“先让他们撕,人少了,我们再上。”顾淮说。
林思渡莫名很喜欢这种场合,普通宾客区先是叫了一轮的价,这个区域的宾客出价速度慢,很少二次出价,直到他们这片区有人亮了举牌器,那片就再也没有出过声。
林思渡对这个粉钻的估价以当地钱币来计算是1000万,叫价到600万,他亮了举牌器,跟了一笔。
到了这个价位,已经非常接近估价了,很多参与拍卖的人,都已经望而却步。林思渡把价格加到了估价时,没有人再跟价了。
顾淮眯了下眼睛,却听见他们前左方向,又有人举了价格,不偏不倚,在他报的价格上加了个起加价,变成了650万。
此后,林思渡每次报价,对方都会在上面加个五十。
“你知道为什么金向荣惹人讨厌吗?”顾淮磨了磨牙,“他一旦确定我想要,就会执著地跟我抬价。”
经商的人,每个都斤斤计较,顾淮原本能七位数收入囊中的东西,生生被金老板抬到了八位数。
林思渡每次举牌都被黏着压价,对方还时不时地回过头,朝他投来那种露骨的目光,那一瞬间,他有点懂顾淮的心情了。
“不划算了,八位数您能买到更好的。”林思渡放下举牌器,按灯放弃。
“可以跟他玩一玩。”顾淮说。
“超过价值了。”林思渡坚持。
原本的期待感,被挫败打乱了,此后,金向荣似乎就盯上了他们,他们每一次举牌,金老板都会往上抬价,不多不少地就加50万。
他陪着顾淮来出差,顾淮却什么都没买到,他这个随行的珠宝鉴定师,未免太失败了。他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失落。
几样藏品过去之后,上来了那块不被他们看好的琥珀,林思渡说最多只值2万的那个。
林思渡正低头喝水,顾淮突然伸手,抓着他抬起报价牌,把出价直接抬到了100万。
林思渡呛了一口水,一直咳嗽,边咳边抬起眼睛去看顾淮,他眼尾是红的,目光里带着探寻和埋怨,顾淮被他盯得心中一跳,伸手顺了顺他后背,帮他缓解咳嗽。
“林思渡。”顾淮压着笑,揉捏着他后背的手停在他颈间衣领上,拎了一下,“你太乖了,拍卖会不是你这么玩的。他敢跟我们抬价,我们也能搞他。”
顾淮:“我教你玩。”
起拍价30万的琥珀被顾淮加到百万,众人纷纷低头议论。
“疯了吗,那琥珀看起来不值钱啊。”
“顾淮身边的小鉴定师不行吧,这都看不出来?”
“不好说,万一有什么特殊价值呢,他们玩珠宝收藏的,从未失手过,跟一笔总是没错的。”
接下来,让林思渡意想不到的是,这块看起来不值钱的琥珀,陆陆续续地被加到了500万,甚至还有往上的趋势。
顾淮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多来几次你就会发现,你那些珠宝鉴定的知识,在这里不完全适用,这里角逐的,是钱也是人性。”
林思渡若有所思,他按照顾淮的意思,把价格抬到700万的时候,金老板犹犹豫豫地来了,似乎还站起来冲身边珠宝鉴定师大吼了几句,随后那位头发花白的珠宝鉴定师摇着头离场。
林思渡突然明白了顾淮的意思,金老板既然认定了他们会拍的就是好东西,那么只要他们开价,对方就一定会接下去。
他在这个活动里找到了点乐趣,人的心理是难以猜测是,是无法捕捉确定数据的概率游戏,他永远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放弃举牌,所以每一次加价都冒着风险。
“1200万。”林思渡抬起来。
“1250。”金老板又跟着杠上了。
前排顾淮认识的那位设计师也凑了个热闹,搅合了一手,帮他们把价格抬到了2000万。
暴发户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金老板这下认准了这琥珀是个好东西,加价加得更猛了,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这种存在风险的不确定性,一直都是林思渡很喜欢的。
他不再如先前那般顾虑守矩,反复加价。
金老板也争红了眼。
直到顾淮伸出手,压在他的手臂上,贴在他耳边说:“可以了,林老师,我这趟出来就带了你刚叫的那个数,再玩下去,老东西不干了,我俩都得留在这里。”
“我也不想作为冤大头,被写进你们的教科书。”顾淮说。
林思渡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偏过头去看旁边的顾淮,他的眼尾留着一抹兴奋带来的红,眼皮微微垂了点,侧着一眼看过来的瞬间,艳丽的成分多过了冷清,又转瞬即逝。
顾淮的呼吸忽然变沉。
金向荣骄傲地转过头,挑衅地看后排的顾淮。
“恭喜啊,金老板。”顾淮把右手搭在左手手心里拍了几声,边带头鼓掌,边抬高了声音,“恭喜金老板以6000万高价拍得了实际价值2万的琥珀,老板大气。”
作者有话说:
提问:带坏一只懂规矩有礼貌的兔子,需要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