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掐断的时间是23点零6分。
坐在沙发上的顾淮,揉了揉dragon的脑袋,自言自语:“这不是还醒着么,怎么多跟我说几句话都不愿意……”
dragon爬到了顾淮的腕上,懒懒地枕着他的腕骨。
“儿子。”顾淮曲指弹了下dragon的尾巴,“你为什么没有毛,有毛多可爱啊。”
“小猫小狗、兔子鹦鹉,再不济,鸡鸭也成啊。”顾淮失笑,“他怎么就喜欢你呢?”
dragon困了,橘红色的竖瞳像是翻了个白眼。
林思渡的爸爸叫胡正旭,高等学府的毕业生。
二十多年前,胡正旭跟林辰一见钟情,入赘了林家,不久后两人有了林思渡。
林辰那段时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跟人炫耀他有个乖巧懂事的儿子,林思渡自小安静漂亮,成绩好得让旁人羡慕。
但好景不长,胡正旭的生意没做好,被人卷走了一笔巨款,林家不得不卖掉房产去赔,胡正旭也消失了好些年。
林思渡其实,不太记得他爸爸长什么样子了。
他只记得小时候,他爸爸是个还算和善的男人,他偶尔作业写错了字,或者考试有小失误,会被林辰打手心,胡正旭就会在旁边劝。
虽然顾淮几句闲话,说得他全身都有热流在乱蹿,但冬天的家里到底是冷的,他晚上休息得不算好,早晨起来就有些熟悉的头晕,神情恹恹的,不想多说话,也提不起精神。
林辰指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让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生疏地点了点头。
林辰把他的生疏当成了没礼貌,悄悄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思渡都长这么大了。”男人的眼睛里有一层泪光,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他初中时的照片,“我还记着你是初中时的样子。”
林思渡怔怔地看着,手里接过他爸爸买回来的桂花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倒是记得他喜欢这个。
他不善言辞,林辰和胡正旭说话,他就在旁边听着,知道他爸近期在外边赚了些钱,拼拼凑凑地把债还上了不少,最近想搬回来重新过日子了。
到底是一家人,就算多年未见,也能很快熟络起来。当初生意出事,也说不上是谁的错。
林思渡身上生疏的氛围淡了点。
这时话题不知怎的,又转回了他的身上。
“思渡,我听你妈妈说,你如今在做珠宝鉴定吗?”胡正旭多年没见,想凑过来跟他说说话,“我最近认识了几个做珠宝的老板,回头介绍你认识认识,照顾一下你的工作。”
林辰也在旁边说:“挺好,让你爸托点关系,给你打点打点,工作也顺风顺水的,都是为你好。”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似乎就商定好了他这段时间的行程,也没问过他的意见。
同样的场景,在记忆的深处发生过许多次。
被安排好的生活,被先行划定的轨迹,他被人推着赶着往前走,挣不开头顶的那张网,也没想过要挣脱。
可是现在——
“谢谢……”他突然开口说,“但还是不用了。”
两个说着话的人,因为他这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面有愠色,一个目光迟疑,都是欲言又止。
“我有点……头晕。”林思渡说,“我先回房间了。”
他买了傍晚回A市的车票,截图给顾淮看。
[H.G]:退了。
[与渡]:为什么。
[H.G]:[图片],买这列,这个是直达,中间停的站少,你能舒服点。
[与渡]:好。
他按顾淮说的,改签了车票,把新的截图发了过去。
[H.G]:我去车站接你。
[与渡]:不。
[H.G]:我不配接你?
[与渡]:晚上,冷。
[H.G]:晚上八九点钟冷个屁,你当谁都跟你似的那么脆。
林思渡:“……”
他想过好多次了,买个胶带,撕成对称的两条,给顾淮贴嘴巴上。
但他不敢。
该见的人都见了,家里的现状他也知道了,临近傍晚,他给外婆悄悄塞了几张钞票,借口有临时工作,拖着行李箱从家里离开了。
“早睡早起,安心工作过日子,工作的地方有合适的女孩子可以认识一下。”林辰叮嘱,“以及,别养……奇怪的东西。”
林思渡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坐上了回A市的车。
林辰给他塞了很多家里买的糕饼点心,都是他小时候喜欢过的,行李箱比来的时候重了一倍。
晚上19点,林思渡坐在高铁上,右手撑着头,看窗外遥远夜幕中流逝的灯线与光海。刚好是饭点,车上有好多人叫了列车餐,满车厢都是饭菜的香味。
[H.G]:我开个炫酷坐骑来接你。
[与渡]:。
[与渡]:摩托,不要。
[H.G]:四个轮子的,巨拉风。
[与渡]:好。
[H.G]:这个时间在车上,你吃晚饭了吗?
[与渡]:没。
行李箱里倒是有小点心,可是不方便拿。
[H.G]:送餐时间,虽然不好吃,但你可以买列车餐吧?
[与渡]:贵:(
[H.G]:……
[H.G]:手痒,好想收拾你。
[与渡]:。
这种又贵又不好吃的东西,林思渡宁愿饿着,都不会去吃。
手机又振动了一声。
顾淮给他发了个红包。
[H.G]:吃晚饭吧,男朋友给你买的。
林思渡收了红包,没有买晚饭。
列车准时到达了A市北站,他坐电梯往地面上走,夜幕降临,但他还是远远地认出了顾淮的身影。
顾淮靠在车门边,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季,长腿一前一后地搭着,一身黑色休闲装把他的身材衬得格外优越,路过的人纷纷把目光卷过去,有的在看车,有的在看人。
林思渡靠近了才发现,这个人手上攀着几根红绳,全神贯注地在编平安结。
林思渡:“……”
“来了?”顾淮把编了一半的绳子揣他手里,“走吧,回去了,外边冷。”
车内开得暖烘烘的,林思渡上车后,完全可以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外套。他从口袋里拿了顾淮揣给他的平安结,寻着之前顾淮教自己的记忆接着编了一点,好像是错了几步,不仅没续上去,反而把顾淮的劳动成果给砸了个一干二净。
顾淮余光看见自己的作品惨遭破坏,嘲弄地啧了声。
林思渡捧着手上的红绳子,冷漠地压着嘴角。
掰发财树像是掰薯片,嘎嘣脆一捏一个的人,在这些微小的细致工艺上,倒是有罕见的天赋。
“编这个……做什么?”林思渡问。
“车挂件松掉了,看着难受,我自己改改。”顾淮不紧不慢地把车在遇上红灯的路口停下,“等你等半天,无聊编了一点。”
“你吃晚饭了吗?”顾淮又问。
“没。”
“我就知道。”顾淮冷笑了声,在车上翻了翻,拎了包蔬菜果干,给林思渡丢了过去,“这个你应该吃吧?”
“……不吃膨化食品。”
“荔枝罐头?”
“……不吃防腐食品。”
顾淮压着方向盘地手背上蹦出了一两条青筋。
接回林思兔,随时随地,发现新生气。
“车上有胡萝卜汁。”顾淮提醒。
林思渡充耳未闻。
晚饭最终还是顾淮来解决的,他煮了桂花甜粥,某个挑剔的人总算是安分了下来,抱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旁边放了半只顾淮刚磕开的椰子。
“顾淮。”林思渡忽然出声。
“干嘛?”顾淮正不爽,听见了声音,粗声粗气地问。
“我的马克杯。”林思渡盯着桌上的项目纪念杯子,“为什么裂开了?”
顾淮:“……”
“我怎么知道。”顾淮理不直气不壮,恶言恶语,“质量那么差。”
林思渡的指尖敲了两下杯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顾淮的气焰消了一大半。
“我他妈再给你买一个。”顾淮说,“重新给你买一个,行了吧!”
林思渡看着他,低下头:“坏了就坏了吧,没关系。”
别给他把dragon掰了就行。
不然,他好像就只能养蚯蚓了,那个命大。
“我今天。”林思渡说。
“今天怎么了?”顾淮在他对面坐下。
“顶撞了……我爸妈。”
“具体说说?”顾淮问。
林思渡把大概的情况转述了,然后说:“我以前,从来不这样。”
他的冷漠背后,藏着胆小。
跟顾淮走得近了以后,他好像平白被带出了点反骨。
“我不知道是好是坏。”他如实说。
“这不重要。”顾淮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你这么说以后,你是高兴了,还是不高兴了?”
林思渡回想了一下,说:“……前者。”
“那不就得了。”顾淮嗤笑,“哪有那么多事情要计较对与错的啊,没杀人放火,其他的随心。你就是管这管那的,计较太多,磨磨唧唧的,多没意思啊。”
林思渡想了想,问:“你在教我做人吗?”
“不然呢?”顾淮白了他一眼,“我教你做兔子啊?”
林思渡:“……”
“你跟我不是挺能抬杠的吗?”顾淮站起来,五指插入他细软的黑发之间,梳了梳,“开心点吧你,回了趟娘家,你都不笑了。”
“……有吗?”
“有一点吧。”顾淮弯腰把他抱住,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容易把你骗我被窝里,隔天你就跑了。”
“骗?”林思渡抓住了关键词。
“劝。”顾淮面不改色,“你听错了。”
林思渡有点想用椰子敲顾淮的脸皮,比比哪个更硬。
他刚喝完桂花甜粥,嘴巴里都是桂花的清香,顾淮说要抱,他就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坐得端端正正地,还检查了一下衣服有没有褶皱。
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干净整洁之后,他慢慢地放松了身体。
顾淮一眼扫过他左手上的小叶紫檀手串,把手搭在他腰间,轻松把他从凳子上抱了起来,另一手抄着他的膝弯,稳稳地把人横抱着。
突然悬空的感觉袭来,林思渡微微地睁大了眼睛,抓紧了顾淮的衣袖。
顾淮沉默了一秒,说:“你抓的是我的手皮。”
林思渡:“……”
顾淮的手背都被他抓红了好一块儿。
他有些歉意地,把手抬起来,交叠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顾淮把他轻轻地扔在了深色的沙发上。
红色的半成品平安结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拖着一段绯红的线。
顾淮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拎起了那几根线,理整齐,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两圈,轻轻地收紧,打了个最简单的蝴蝶结。
林思渡两只手腕的内侧贴在一起,垂在身前。
他盯着那个蝴蝶结,看了一会儿,低垂着眼帘,嘴角压了压,看起来好像有些可怜。
顾淮捧着他的手腕,在他的手背上落了一吻,又在他的指尖上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接触珠玉的缘故,林思渡的指尖皮肤白嫩,轻轻碾过去,泛了点很浅的粉色,像是珍奇的艺术品,很适合放在手心里把玩。
“等等。”林思渡被吻得后背微微地酥麻,退到了沙发的边缘,但他还是曲起手指,微凉的指尖碰到了顾淮的嘴唇。
他轻轻地推开了顾淮。
“害怕这个?”顾淮勾了勾他手腕上垂下来的红绳,“我没用力系着,不会疼的,就是想闹一闹你。”
“不是。”林思渡说。
“?”
“你……重新系。”
“??”
“蝴蝶结……两边大小不对称,我难受。”
顾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