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渡扔下笔就要走,被顾淮扣着手腕一把拽了回去:“别走。”
“当我没说,行不?”顾淮说,“你也知道,我就这脾气,藏不住几句话,你别跟我计较。”
顾淮上次说这话,是因为一脚踹开了小房间的门。
林思渡瞧了顾淮一眼,眸光微动,没有挣开,而是把顾淮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去,给自己戴了个口罩。
于是他听见了身边人毫不掩饰的愉悦的笑声。
他们这些学校里出来的学生,比起做了多年玉器生意的,到底是缺了不少接触实物的机会。林思渡对电子单上标注的这些材料都很有兴趣,清单只提供给顾淮他们这样的大客户,他想看,就只能留在这里。
“你那么喜欢胡萝卜汁,今天给我买了,我可不可以当作是你把最喜欢的东西分了我一份?”顾淮问。
“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林思渡说。
顾淮长长地“哦”了一声,林思渡听不出这是哪种情绪。
“这块好可惜。”林思渡看着清单上的另一块原石材料说,“这儿有一抹好通透的绿色,可是太细碎了,珠子都取不了。”
他拿着铅笔在清单上打了个叉。
“我看看……嘶,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顾淮从他手里摘过清单,“你脑袋里对翡翠的认知,除了常见的珠子镯子吊坠,是不是就没有别的了?”
“还有部分摆件。”林思渡认真地说。
“就没了?你像个刚出土的漂亮古董,太规矩了。”顾淮点评,“跳出来。”
古董:“跳?”
“别动。”顾淮抓着他的手,让铅笔在图片上勾了几道,问:“看看,这个棉杂和裂隙,像不像小树林?”
林思渡原本认准了这是块废料,但顾淮这寥寥几笔,他好像是看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顾淮的体温比他高,手心温度烫得他难受,他掰开顾淮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收进风衣袖子里,只有指尖露在外边,攥着衣袖。
“还有这边,这里像不像树影?你喜欢的那几点绿,像不像萤火虫?”顾淮说,“天然长出来的东西,你得接受它的不完美,完美不是收藏的唯一标准,特殊才是。玩我们这行的,最理想的收藏,不过就是独一无二。”
“……我不认同你。”林思渡的指尖描摹着顾淮勾出的简单线条,“但我……现在有些能理解你的观点了。”
林思渡最初以为,顾淮玩珠宝收藏,目的跟那些显摆家境的有钱人没什么两样,目的只不过是想用这些东西来装点自己的名声,但他逐渐发现,顾淮不是这样的。
顾淮有一套不受传统理念干扰的、自成体系的审美标准。
“之前那次,说你暴殄天物。”林思渡认真专注地道歉,“是我狭隘了。”
“审美是多元的啊,不要你认同,这个我不强求。”顾淮忍笑,话锋一转,认真的模样不见了,又恢复了先前说笑着逗弄人的语气,抓过来他的手指,用纸巾把他指尖沾到的铅笔灰擦掉,“当然咯,你在我这里是完美的。”
“……”林思渡见识过好几次顾淮跳跃的思维,上一秒还在认真讲工作,下一秒立刻把带点暧昧含义的话题砸到他身上来。
他没办法适应,但顾淮这句话还是让他愣了愣。
于是他提醒了几句:“我体质差,容易生病。”
他不可能是完美的,是顾淮眼睛上长滤镜了。
顾淮懒散又无赖地听着:“巧了,我还就喜欢体质差的,跑不远,好抓,你还有什么觉得自己不好的,一起说出来听听。”
林思渡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烦你了,你接着看吧。”顾淮说,“我打个电话去。”
他知道自己在拿锤子敲林思渡的外壳,敲轻了一无所获,敲重了前功尽弃,就比如现在,他刚踩着说话的间隙说了几句得寸进尺的话,就得拉开点距离,给林思渡腾出一点缓过来的时间。
电话是集团的执行经理打的,顾淮回拨,问有什么事。
执行经理似乎有些顾忌,只模糊地说是纪夫人想进一步了解顾淮一直在盯的一条品牌供应线。
对方这么一说,顾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纪夫人怕是就站在执行经理的办公室里,经理这是委婉地拐着弯在跟他告状。
这个品牌的传统珠宝顾淮一直在跟进,销量口碑都不错,算是顾家旗下前三大品牌。
顾淮容不下别人插手自己的工作,周围人都是知道的。
“知道了。”顾淮说,“随她,负责人名字换她。”
执行经理原本以为要挨一通骂,没想到顾淮今天这么好说话,挂电话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
林思渡坐在休息区的桌前,手边是刚才顾淮强行塞过来的一只小面包,他没有吃早饭,于是拆了包装袋,咬了一小口。
彩页上的照片一时间有点黯然失色,林思渡有些走神。
顾淮曾经说他鉴真鉴假,但鉴不出旁人的真心,但他现在有点愿意相信顾淮所说的喜欢了。
相信,但没办法回应。
“你好啊。”有人坐到了他的对面。
林思渡抬起眼睛,疏离陌生地看了对面人一眼,好像是刚才开车的那个,顾淮的朋友,他不知道名字。
于是他把身体坐得更端正了,说:“您好。”
“我看你的科普直播好久了,我是你的粉丝。”谷忱第一次站得离他这么近,近得能看见林思渡眼尾的小泪痣和微微卷翘的长睫毛,他愣了愣,小心地说,“我下次有不明白的东西,可以问你吗?”
“谢谢,您可以去机构预约。”林思渡说,“那里有我的排班。”
谷忱:“……”
他像被秋天裹着月光的晨霜浇了个透心凉。
“说什么呢?你们两个。”接完电话的顾淮大步走过来,带过的风从林思渡的耳畔侧过。
“没什么。”林思渡转过头前,斜睨了一眼顾淮。
“没什么你瞪我?”顾淮追问。
“我眼睛就长这样。”林思渡说。
于是谷忱惊奇地发现,这个冷冰冰的小美人跟他说话时像个冰冷的机器人,跟顾淮说话却是有情绪的,是活生生的,多了一丁点真实的烟火气。
林思渡很容易手脚冰凉,但是刚才顾淮给着他吃了个小面包以后,他的指尖有了一点温度,翻书页的时候也灵活了许多。
他半个身子在光影中,指尖漫不经心地挑过一页纸,指骨轻轻一勾,把书页压过去,手腕上的小叶紫檀手串有点松,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了两下。
林思渡正要抬手,手串的编绳被人拎了一下,连着他的手腕一起悬在了半空中。
“你这绳子是松了吧。”顾淮问他,“你也不怕运动的时候把珠子甩出去。”
林思渡不能也不会做剧烈运动,没有这个困扰,但这串珠子,他确实打算送出去重新编个绳结。
“石场还没开,我给你把编绳改改。”顾淮一手压着他的指尖,另一手把手串给顺了下去。
他的肤色偏冷白,但顾淮的就要正常很多,顾淮的指尖上还有薄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从他手背无意擦过去的时候,有一点疼。
林思渡在大学实验室里被切割刀划伤了那么多次,愈合后都没在手指上留下什么印记,他盯着顾淮的手看,有点羡慕。
还没羡慕完,他就看见顾淮在手串原有的编绳上轻轻一挣,圆滚滚的珠子散了一桌。
林思渡:“……”
顾淮这手拆珠子的暴力手法,跟他先前其实是有些相似的。
“16mm直径啊?”顾淮捡了颗珠子捏着玩。
“14,有一颗15。”林思渡说。
“是我教你编,还是我直接给你弄好?” 顾淮问他。
“你教。”
“行。”顾淮很满意。
平安结不难打,林思渡学东西很快,顾淮示范了两遍,他就能自己完成。
“拆掉一个珠子。”顾淮在一旁建议,“回头卡尺量一下,去掉那个15mm直径的。”
林思渡的食指指尖轻轻拨走了一颗:“这个。”
顾淮的眉峰轻挑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不借助工具怎么分辨出来的。
这次的编绳大小很合适了,林思渡把珠子绕在指根的位置,用拇指拨着玩。顾淮很喜欢看他把玩这些珠玉宝贝,总觉得赏心悦目。
顾淮提议:“再加个南红,会很好看。”
“你很厉害,”林思渡说,“编绳。”
“他啊。”刚好谷忱回来,赶紧帮顾淮刷分,“他幼儿园时翻花绳也很厉害,天赋吧。”
顾淮白了谷忱一眼,示意闭嘴。
林思渡却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顾淮的手,嘴角微微地弯折了一瞬间。
顾淮盯着他看了两秒,收回目光,说:“出去逛逛?”
“好。”林思渡说。
这个时间,石场里的大小石头都备好了,等着人挑选打开,看看是惊喜还是惊吓,林思渡很喜欢这个过程。
两人刚从休息区出去,迎面撞上了几个人,为首的人眼睛下方有道疤,看见顾淮的第一时间就满目挑衅。
“这不是小顾总吗?”那人问,“不是说对赌石没兴趣么,这么多年都没来过,今年怎么就来了兴致?”
“这是你家开的吗,你管这么宽?”顾淮说,“你跟你爸一个赶着送的蠢样。”
“来了就玩呗,看你亏钱,谁不高兴啊。”对方嗤之以鼻。
林思渡跟着顾淮的脚步慢了一点,又停了。
顾淮来之前说,想来石场看看,现在看来,又是一句现编的话。
他分不清顾淮对他到底有几句是真话,他对顾淮也差不多,他俩在双向的谎言中保持了一种短暂的岌岌可危的平衡与和平。
只是他不知道顾淮到底是什么时候猜到了他的兴趣。
顾淮跟对方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难听话,一回头发现林思渡跟丢了。他意识到对方刚才话里浅显的意思暴露了他早晨引林思渡上钩的那几句话。
顾淮的脸色冷了下去,抛下这人,往回去找林思渡。
林思渡竟然没丢太远,而是站在一个赌石摊位前看小石头,见到顾淮也只是平静地抬了下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淮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想法,生气还是厌烦,于是杵在那里,挡着路。
“你的仇家好多。”林思渡说,“顾淮,到处都有人和你吵架。”
顾淮没料到他说这个,愣了一下,眼尾跳了一小下,眉目又温和松散下来,嘴角挂上了漫不经心的笑:“说什么呢,我是炮仗吗我到处点,刚那是金老板儿子,算起来,他心里窝的火还是我俩那天一起给点的,你也跑不掉。”
他指的是拍卖会上的事情。
林思渡:“……”
这个,他并不想认。
“不过主要责任在我,我手里有金老板的把柄,去年抓到了,一直留着没用,那天你走了我不太爽,就顺便报复了一下。”顾淮说。
“你想买这个?”顾淮伸手拍了拍旁边中等个头的石头,没看出什么名堂,直接说了,“我看不懂,实话跟你说了,我对赌石没啥兴趣,我就是想跟着你来。”
林思渡似乎已经有点习惯了,这次没太生气,只是说:“不买这家。”
“为什么?”顾淮挑眉。
店主就在附近,林思渡不好直说,他踮了下脚,贴近顾淮的耳边:“被开过了,套了个皮壳上去,专门坑新手……”
顾淮被他说得心痒痒,还想听几句,但林思渡又退回了安全距离。
“林老师,再多给我科普几句?说悄悄话的那种。”顾淮追着他问,“我算不算你的大客户,不给我来点额外的服务吗?”
林思渡不动,顾淮就不依不饶地吵他。
顾淮:“林老师,林思渡,林小兔,林……”
“不。”林思渡说,“……你太高了,顾淮。”
“那你这样给我说。”顾淮微微弯腰,伸手勾过他脖颈,把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小声说,他们听不见。”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长佩卡了更不出去啊,我发出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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