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下了场冬雨,淅淅沥沥的,隔着落地窗,声音很不真切。
林思渡吃了退烧药,药物的效果下,他昏昏欲睡,顾淮好像在抱怨他,说他“一句好话都没有”以及“下次必然不敢嘴硬”,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身体的疲惫让他再次沉入了一场黑甜的梦。
梦里是摇晃的灯影,凌乱的雨声,以及他把手贴在顾淮胸膛位置时,传来的滚烫触感。
他的腰侧还留着点半青半红的痕迹,藏着骨子里酸疼,溺在一汪摇曳的梦里。
上午十点,平日里林思渡默认的最佳工作时间,今天他却安然地睡着,从被子里露出的白皙指尖抓着被子的一脚,无名指的指腹上有一块不明显的咬痕。
昏暗的房间像一个藏匿了珍宝的巢穴,除却灯光外,墙壁上还有不同的石头在闪闪发光,中间铺着深黑色床单的大床上,顾淮把林思渡的手指压回了被子里。
而后,他不太放心地把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又上调了两度,自己热得脱下了黑色背心,光着膀子没活动了几分钟,想起来林思渡可能不喜欢,于是又把衣服给穿了回去。
因为发烧,林思渡的脸颊上有些病态的潮红,让顾淮克制不住地想起前一天晚上,那层铺在林思渡白皙皮肤上的淡淡樱粉色和房间里微小的喘息声。
雨声绵绵地下了一个上午未停,林思渡睁开眼睛的时候,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指向了中午。
这么宝贵的工作时间都拿来在床上休息了,他有些愧疚。
他对面的桌子上,花瓶仍是倒着的,碎花瓣一路从桌子,落到桌角,又被压到了深色毛绒地毯的深处,在干燥的室内空气里蜷曲着,掩着花瓣上一道模糊的白色水渍。
他只盯着看了一小会儿,就再次移开了目光。
他下床把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站在窗边,让冬日的冷空气吹进来一些。
房间里暧昧的气息消散了许多,房间门开着,远远地能听见顾淮在和过来做饭的阿姨说话。客厅里飘来了一点姜汤的香味。
脚步声忽然接近,林思渡躺回去,闭上了眼睛,把呼吸放缓放平。
“还睡呢?”顾淮拿了只小碗,放在床头,身上带着飘香的姜汤味,抬眼时看见,林思渡的手机屏幕亮着,屏幕上有一串同一个人发来的消息。
是他弟弟,纪枫。
他原本不想去看,但轻轻扫过去的一眼,已经足够他有意无意地把大部分文字的含义纳入视野范围内。
[纪枫]:学弟,你能不能……不要喜欢顾淮?
[纪枫]:我有话想说。
以及——
[纪枫]:不要和顾淮走得太近,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要小心他。
顾淮的眼睛颜色深邃,看了看床上熟睡的林思渡,手指拨了下屏幕,倒序看到了前面的信息,看时间都是早上那会儿发来的。
[纪枫]:他想办法接了公司的一条品牌线,对打我妈和我的那条,弄得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公司,无暇顾及论文。
[纪枫]:那天烫伤了你……是因为我的品牌出了点问题,我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使用了顾淮换下来的有纰漏的原料策划和设计方案,我太焦虑了。
[纪枫]:还记得你给我的平安无事玉牌吗,一直没跟你说,我放在沙发上,不小心被猫打碎了……前几天无意中看猫监控,发现顾淮不久前把猫薄荷抹在了沙发扶手上。
[纪枫]: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你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他是想方设法靠近你的,如果你跟他反复遇见,那必然不是巧合,只会是费尽心思的安排。
顾淮捏着林思渡手机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他呼吸变得急促,手腕腕骨的位置用力绷紧,伸手拨了下屏幕,拨出了清空键,指腹按在侧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按下去。
在他视线的余光里,林思渡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目光里没有刚睡醒时的失神和迷茫,反倒是有几分清明。
“……你在看什么,顾淮。”林思渡轻声问。
顾淮抓着他的手机,半个身体略有些僵硬,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怎么都迈不开,语言也好像被短暂地封禁,让他在电光火石间,只能在脑海中掠过千万种可能。
他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去追林思渡,算得上是软硬兼施。
可他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那些不见天日的心思,还会被扒出来让林思渡一一过目,这种被审判过去所作所为的感觉并不好受,除此之外,他更担心林思渡会讨厌他。
这让他在大气层飘了一早上的好心情沉重地砸进了地底下。
他不想失去林思渡。
“你怎么了?”没有听见回答,林思渡又问了一遍。
在顾淮嘴唇翕动,想要说话的时候,林思渡却自己放弃了。
“那暂时给你玩吧。”林思渡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我不看了。”
他把顾淮的枕头对折,靠在背后坐起来,闭目养神。
快被火气和担心撕开了的顾淮,像是被按进了温凉的水里,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看他,情绪竟然平静了下来。
“还给你。”顾淮把手机递给他,“对不起啊,刚刚没尊重你的隐私。”
林思渡则是觉得顾淮的态度奇奇怪怪,明明他人就好好地在床上坐着,这个昨晚餍足地咬他嘴角的人却自己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他从顾淮的手里拿手机,接了一次,没扯动。
林思渡:“?”
他在顾淮的手腕内侧轻拍了一巴掌,顾淮迟疑着松手时,看见了他手腕上被领带勒出来的伤痕,已经一两道圆形的青色淤痕,是他昨天不管不顾地向后伸手,无意识地绞紧被单时,把几颗珠子压在了手腕下边硌伤的。
他还记得昨天晚上,这只手的手指是如何因为他慢慢地曲起,收紧又松开,直到最终无力地搭在他的颈间,一点点感受他有力的心跳。
顾淮紧绷着的神情瞬间柔软了下来,彻底松开了手。
林思渡快速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发来的消息。期间顾淮一直是有些忐忑地在打量着他,平日里凶悍精明的男人,像是手足无措般等着他的反应。
林思渡刚想说话,就被伸手过来的顾淮抱紧了脖子,他怔了怔,被勒得有轻微的窒息感。
“别离开我。”顾淮沉声说。
林思渡静静地让抱着。
“爸妈,爷爷奶奶,没人要我了。”顾淮不管不顾地用下巴上的胡茬蹭了蹭他的脖子,“你不会也不要我吧。”
林思渡的嘴巴抿成平直的线,明知道这人只是习惯性地用卖惨和示弱的方式在博取他的心意,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每一次都会心甘情愿地上当。
“……你好沉。”林思渡说。
顾淮松开了一些。
“你熬姜汤了吗?”他问,“松开我,让我喝一点吧,我还想睡一会儿。”
顾淮沉沉的眼睛里,瞬间又有了光彩,乐呵呵地把碗和小勺子都递到了他手里:“厨房里还熬了鱼汤和你喜欢的蔬菜汤。”
“你浇花呢。”林思渡低头。
顾淮:“……”
姜汤林思渡尝了一口,就知道是顾淮的手笔,糖放得极少,辣得他小声地呛咳着,几乎要咳出眼泪。
“我……”林思渡不太习惯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所以他皱了皱眉,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用……别人特地来告诉我。”
“你知道?”顾淮的手搭在他的颈动脉上,压过去,又碾回来,乐道,“我是什么样的?”
林思渡清透的眼睛看着顾淮:“你说的,你跟我,是一类人。”
他无数次在心里反驳过顾淮说过的那些话,但最后又无可避免地被说服。
纪枫说的那些,他早就考虑过了,也权衡过了。
他完完整整地接受了顾淮这个人,各种意义上的。
纪枫的信息,马后炮,没有意义。
他不至于要靠别人的提醒来判断。
“品牌线失误,是他自己蠢。论文是他自己不上心。”林思渡说,“我知道你是……混蛋,早就知道了,不需要谁再来提醒了。”
“这么冷酷的吗,林思兔?”顾淮乐呵呵地问。
“顾淮。”林思渡手里的银色小勺子落在了白瓷碗里,发出清脆的叮当一声,“我不是没有心……”
顾淮:“……”
林思渡什么都明白,知道他他的顾虑和担忧,也明白他的患得患失。
“你也不用对我……那么小心。”林思渡还在发烧,声音比平时还轻,说的这几句话似乎掏空了他今日的语言库存,剩下的几个字就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像个没了电的精致机器人——
“顾淮哥……林思渡的男朋友。”
顾淮或许没说错,他太封闭自己了,以至于接触外界时,分不清喜欢和别的情感。
但有件事情,他是可以确定的。
他喜欢上顾淮了。
有些话,他不爱说出来,情绪到了嘴边,也不知道该怎么组织成词句。
他冷冷清清地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知道要把心意拼拼凑凑,粘成一张完整的画面,才能捧给人看。
“你叫我什么了?”顾淮欣喜地问。
明明昨天晚上,他花样百出地逼问,都没从林思渡的嘴巴里翘出那么几个带有暧昧含义的称呼。
林思渡像是电量耗尽了一般,把被子拉到了胸口的位置,自行关机了。
“说说话。”顾淮戳了戳他的脸颊,软的,好像伸手掐一下就能留下白痕。
“没电了,累了。”林思渡说,“跟我说话请投币。”
顾淮:“……”
行,都知道跟他开玩笑了。
看来那几条消息,确实半点都没影响到林思渡的心情。
“林思渡。”顾淮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在他耳边说,“我昨晚,没少给你充电吧。”
林思渡飞快地瞪了他一眼,视线斜斜地落去了地板上,抬不起来了:“顾淮,闭嘴。”
紧闭着的嘴巴被撬开,顾淮把一颗薄荷味的糖推进了他嘴里,压着他柔软的唇舌,浅浅地按了按。
“投币续费了。”顾淮说,“再多跟我说几句话呗。”